晨霜結在窗欞上,像層薄冰。
我盯著銅鏡里自己的臉,眼下泛著青黑。昨夜青蘿又沒睡好,翻來覆去時,指尖總在我腕間的舊傷上摩挲,像在確認什么。
“該去給容晏換藥了。”
她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點剛醒的沙啞。
我轉過身,看見她正往身上套外袍,動作有些遲緩。袖口掃過妝臺,帶倒了那盒她常用的胭脂,脂粉撒了一地,像攤碎紅。
“今天讓小廝去?!?/p>
我按住她的手,她的手很涼,“你這幾日沒歇好,再補補覺。”
她掙了掙,指尖在我手背上掐出淺痕:“他傷是我和你一起救的,換藥該親自去?!?/p>
這話沒錯,卻讓我莫名煩躁。
“他一個外人,不必你事事親為。”
“府里那么多下人。”
她的睫毛垂了垂,沒再說話,卻還是掙開我的手,往門外走。
她對容晏的 “責任”,重得有些反常。
我跟到耳房外,聽見里面?zhèn)鱽淼偷偷恼f話聲。
容晏在笑:“這藥油的味道,像極了前世你親手熬的那種?!?/p>
“你總說,要加三滴梅花露,不然太烈?!?/p>
青蘿沒接話,只聽見瓷器碰撞的輕響。
過了一會兒,她的聲音響起,帶著點刻意的平靜:“容公子還是好好養(yǎng)傷吧,少提些莫名其妙的事?!?/p>
“莫名其妙?”
容晏的聲音拔高了些,“那你告訴我,這藥油該涂多少遍?該按哪個穴位?”
里面突然沒了聲音。
我推門進去時,正看見青蘿的手停在容晏的傷處,指尖發(fā)顫,眼里滿是茫然。
“夠了?!?/p>
我拽開她的手腕,將她拉到身后,“容公子,看來你恢復得不錯,已經(jīng)能自己打理了。”
他靠在榻上,笑得像只狐貍:“謝世子這是…… 怕了?”
“怕我把謝夫人的‘舊事’都勾出來?”
我的手攥成拳,指節(jié)發(fā)白:“容晏,這里是謝府,不是你胡言亂語的地方。”
“今日起,你搬去城外別院養(yǎng)傷?!?/p>
“府里容不下你這尊大佛?!?/p>
我終于說出口,要把他趕出去。
容晏的臉色沉了沉,卻沒反駁,只看向青蘿:“謝夫人也覺得,我該走?”
她避開他的目光,盯著自己的鞋尖:“夫君說了算。”
他笑了笑,笑意卻冷得像霜:“好?!?/p>
“我走?!?/p>
“但有些東西,不是我走了就能藏住的。”
收拾東西時,容晏的小廝往馬車上搬了個木盒,盒子沒蓋嚴,露出半塊繡帕,帕上的并蒂蓮繡樣,和青蘿腕間那方幾乎一樣。
青蘿的腳步頓了頓,眼神被那帕子勾住,像被磁石吸住的鐵。
“別看了。”
我攥緊她的手,把她往回帶,“不過是塊仿品。”
她沒說話,手卻在發(fā)抖。
他連離開,都要留下鉤子。
容晏走后,青蘿確實安穩(wěn)了些。
不再頻繁洗手,不再對著炭火發(fā)呆,夜里也能睡上幾個時辰了。
我以為那道裂縫能慢慢合上。
直到三日后的午后,她去給后院的梅樹澆水,遲遲沒回來。
小廝慌慌張張來報:“世子,夫人…… 夫人不見了!”
“只在梅樹下留了張紙條,說去城外看容公子了?!?/p>
我的心猛地沉下去,抓起外衣就往外沖。
她終究還是被他勾走了。
趕到城外別院時,院門虛掩著,里面靜得像座空宅。
我推開正屋的門,看見青蘿坐在桌前,面前擺著碗褐色的藥汁,冒著熱氣。
容晏站在她身后,手里拿著個空藥瓶,嘴角噙著笑。
“你來的正好。”
他晃了晃藥瓶,“這‘回魂湯’,剛給青蘿灌下去?!?/p>
“前世她總說,喝了這個,就能記起最要緊的事。”
我的血瞬間沖上頭頂,一拳砸在他臉上。
他踉蹌著后退,嘴角溢出血,卻還在笑:“謝無咎,你攔不住的。”
“她本就是我的人。”
他竟用如此卑劣的手段,逼她記起前世。
青蘿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像尊泥塑。
眼睛睜著,卻沒有焦點,瞳孔里映著晃動的燭火,像兩團將熄的燈。
“青蘿?!?/p>
我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她的手燙得嚇人,“跟我回家。”
她沒反應,嘴唇卻在動,喃喃地念著些零碎的詞。
“紅裙…… 雪井…… 梅酒……”
“容郎……”
最后兩個字,像把冰錐,扎進我心口。
她開始叫他的名字,用那種我從未聽過的、親昵的語調。
我把她打橫抱起時,她突然掙扎起來,指甲在我肩頭抓出幾道血痕。
“放開……”
她的眼神依舊空洞,聲音卻帶著哭腔,“我要等他…… 他說會回來的……”
“在雪井邊…… 等了三百年……”
容晏靠在門框上,笑得得意:“你看,她記起來了。”
“她記得前世等我的日子。”
我沒理他,抱著青蘿往外走,她的身體很沉,像灌了鉛。
馬車里,她突然安靜下來,靠在我肩頭,眼神慢慢聚焦,卻陌生得讓我心慌。
“無咎?!?/p>
她叫我的名字,聲音很輕,“我好像…… 做了個很長的夢。”
她醒了,卻又好像沒醒。
回府后,青蘿變得沉默了。
不再繡帕子,不再打理院里的花草,甚至很少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