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李閑站在東廠衙門外,身上的飛魚服已經(jīng)換成了墨綠色的貼里。晨霧中的東廠衙門像一頭蟄伏的猛獸,門前的石獅子上還掛著露水,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光。
"腰牌。"守門的番子冷冰冰地伸出手。
李閑遞上朱壽為他準(zhǔn)備的腰牌——一塊嶄新的東廠校尉腰牌,上面刻著"李三"二字,背面卻暗藏玄機:一個小小的凹槽里嵌著半粒米大小的玉片,是錦衣衛(wèi)特制的聯(lián)絡(luò)信物。
番子查驗腰牌后,突然壓低聲音:"魏公公要見你。"
李閑心頭一緊。這么快?按照計劃,他應(yīng)該先熟悉環(huán)境,至少要潛伏三天才接觸魏九淵...
穿過三重院落,空氣中的熏香氣味越來越濃,隱約夾雜著某種甜膩的異香——紫玉香!李閑悄悄含住舌下藏著的解藥,一股辛辣直沖腦門,讓他差點嗆出眼淚。
"進(jìn)去吧。"番子在一座精巧的閣樓前停下,"魏公公在等你。"
閣樓門無聲開啟。撲面而來的熱浪讓李閑瞬間出了一身汗——屋內(nèi)炭火燒得極旺,四個角落的香爐噴吐著紫色煙霧。正中的太師椅上,坐著一個瘦小干癟的老者,正用長長的指甲撥弄著一串紫玉佛珠。
這就是權(quán)傾朝野的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魏九淵?李閑有些恍惚。眼前這個看起來行將就木的老人,實在難以和那個傳說中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九千歲"聯(lián)系起來。
"李三?"魏九淵的聲音出乎意料的清亮,與老態(tài)龍鐘的外表形成鮮明對比,"過來,讓咱家看看。"
李閑上前幾步,單膝跪地:"屬下參見督公。"
"抬頭。"
李閑緩緩抬頭,對上魏九淵的眼睛——那雙眼睛讓他渾身一顫!漆黑如墨的瞳孔周圍泛著不正常的紫暈,像是常年被紫玉香熏染的結(jié)果。更詭異的是,這雙眼睛里的神采完全不像老人,反而如同二十歲的青年般銳利有神。
"曹謹(jǐn)忠死前說,你是個聰明人。"魏九淵把玩著紫玉佛珠,"咱家最喜歡聰明人。"
"屬下不敢當(dāng)。"李閑低頭,"只是識時務(wù)罷了。"
"識時務(wù)?"魏九淵突然笑了,笑聲如同夜梟,"那你可知,現(xiàn)在是什么'時務(wù)'?"
李閑心跳加速。這是試探!他必須給出一個既不會暴露身份,又能取信于魏九淵的回答。
"屬下只知道,督公指哪兒,屬下打哪兒。"他故意說得模棱兩可。
魏九淵瞇起眼睛,突然從袖中掏出一物——正是那枚金色玉扣!"認(rèn)識這個嗎?"
李閑強忍震驚,搖頭:"屬下眼拙..."
"啪!"
一記耳光突如其來!李閑臉頰火辣辣地疼,嘴里泛起血腥味。
"再給你一次機會。"魏九淵的聲音冷了下來,"認(rèn)識嗎?"
李閑知道瞞不過了,只能硬著頭皮道:"像是...紫玉盟的信物?"
"不是'像',就是。"魏九淵突然湊近,那股甜膩的紫玉香撲面而來,"曹謹(jǐn)忠那蠢貨把這么重要的東西弄丟了,幸好被你撿到。"
李閑心頭一震——魏九淵以為金色玉扣是曹謹(jǐn)忠丟的?看來他并不知道昨夜密室里的真實情況!
"屬下愚鈍,不知此物重要..."
"不重要。"魏九淵突然話鋒一轉(zhuǎn),"重要的是,你來了。"他拍了拍手,一個小太監(jiān)捧著一個錦盒進(jìn)來,"賞你的。"
錦盒里是一枚紫色玉扣,與曹謹(jǐn)忠腰間那枚一模一樣。
"從今天起,你就是紫玉盟的人了。"魏九淵的笑容讓李閑毛骨悚然,"三日后西山秋獵,你隨駕護(hù)衛(wèi)。到時候...咱家自有安排。"
李閑雙手接過玉扣,裝作受寵若驚:"謝督公栽培!"
"去吧。去找劉管事,他會告訴你該做什么。"
退出閣樓,李閑的后背已經(jīng)濕透。他摸了摸懷中的金色玉扣仿制品——朱壽給的"李代桃僵"之計,似乎有了用武之地。
劉管事是個滿臉褶子的老太監(jiān),說話時總是不自覺地抽動鼻子,像只嗅探的老鼠。他帶著李閑熟悉東廠布局,一路上絮絮叨叨地介紹規(guī)矩。
"咱們東廠分十三科,你新來的,先去'刺探科'打雜。"劉管事推開一扇黑漆小門,"這兒就是你值房。"
值房比錦衣衛(wèi)的簡陋許多,只有一桌一椅一張硬板床。墻上掛著副"精忠報國"的字,落款居然是魏九淵——諷刺得讓李閑想笑。
"每日卯時點卯,酉時交值。"劉管事抽了抽鼻子,"記住三不原則:不該看的不看,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記的不記。"
李閑點頭稱是,目光卻被桌上的一疊文書吸引——最上面那份赫然寫著《西山獵場布防圖》!
"那個..."劉管事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突然變了臉色,一把抓過文書,"說了不該看的不看!"他匆匆將文書塞進(jìn)袖中,又補充道:"今晚子時,去檔案室找咱家。督公有特別任務(wù)給你。"
劉管事走后,李閑仔細(xì)檢查了值房。在床板下,他發(fā)現(xiàn)了前任住客留下的刻痕——幾個奇怪的符號,像是某種暗號。最奇怪的是一個反復(fù)出現(xiàn)的圖案:被箭射穿的太陽。
"咚咚。"輕微的敲窗聲響起。
李閑警覺地摸向腰間短刀,卻見窗外閃過一道熟悉的身影——孫猴子!那個瘦得像竹竿的錦衣衛(wèi)密探!
"頭兒!"孫猴子從窗縫塞進(jìn)一張紙條,隨即消失不見。
紙條上只有一行小字:"未時三刻,醉仙樓二樓雅間,持玉扣為憑。"
李閑燒掉紙條,心緒復(fù)雜。孫猴子能混進(jìn)東廠,說明錦衣衛(wèi)的布局比他想象的更深。但危險也更大——如果連孫猴子都能混進(jìn)來,東廠會不會也派人滲透了錦衣衛(wèi)?
未時三刻,李閑借口買日用品出了東廠。醉仙樓是京城有名的酒樓,正值午后,二樓雅間基本空著。他按約定亮出紫色玉扣,小二立刻引他去了最里面的"聽雨軒"。
推開門,李閑愣住了——雅間里坐著的不只孫猴子,還有陸炳和劉萬石!兩位錦衣衛(wèi)大佬竟然冒險親自見他?
"坐。"陸炳示意他關(guān)門,"長話短說,魏九淵給你什么任務(wù)?"
李閑如實匯報。聽到"西山隨駕"時,陸炳和劉萬石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果然如此。"劉萬石從懷中取出一卷圖紙,"這是西山獵場的密道全圖。魏九淵計劃在'射熊臺'動手。"
圖紙上詳細(xì)標(biāo)注了獵場各處的暗道,其中一條直通射熊臺下方。李閑突然想到什么:"皇上屆時會在..."
"正是射熊臺觀獵。"陸炳沉聲道,"你的任務(wù)是確保紫玉香不會近身。朱壽王爺會安排人配合你。"
"屬下不明白,"李閑皺眉,"既然知道魏九淵的計劃,為何不直接..."
"抓人?"劉萬石冷笑,"我們要的不是一個魏九淵,而是整個紫玉盟!這次西山獵場,寧王的核心成員都會現(xiàn)身。"
李閑倒吸一口涼氣。這是要一網(wǎng)打盡!
"還有件事。"陸炳突然壓低聲音,"東廠內(nèi)部有我們的人,代號'寒鴉'。危急時刻,他會幫你。識別暗號是..."他做了個奇怪的手勢,拇指和小指伸直,其他三指彎曲。
李閑心頭一震——這手勢和曹謹(jǐn)忠府上那個面具人做的一模一樣!
"記住,"臨走前陸炳最后叮囑,"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要相信劉萬石。"
李閑愕然。不要相信劉萬石?可劉萬石不就在旁邊聽著嗎?再看劉萬石,卻見他面色如常,仿佛沒聽見這句話。
子時的東廠靜得可怕。李閑按約定來到檔案室,劉管事已經(jīng)等在那里,臉色在燭光下顯得格外陰森。
"來了?"劉管事抽了抽鼻子,"跟咱家走。"
他們穿過檔案室,來到一間隱蔽的地下室。室內(nèi)擺滿了瓶瓶罐罐,正中是一個巨大的紫銅香爐,正冒著詭異的紫色煙霧。
"這是..."
"紫玉香的煉制室。"劉管事得意道,"督公說了,你既然是自己人,就該知道核心機密。"
他打開一個玉匣,里面整齊排列著數(shù)十個小瓷瓶,每個瓶身上都貼著人名——李閑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其中不乏朝中重臣!
"這是特制的紫玉香精華。"劉管事的聲音帶著病態(tài)的興奮,"只需一滴,就能讓人言聽計從三個月!西山獵場那天,皇上會'自愿'喝下這個..."
李閑強忍惡心:"屬下需要做什么?"
"你負(fù)責(zé)運送。"劉管事遞給他一個錦囊,"明日酉時,把這個送到西山獵場的'聽松別院',交給一個叫玄真子的道士。"
錦囊很輕,但李閑能感覺到里面有個小瓶子。這應(yīng)該就是給皇帝準(zhǔn)備的"特制"紫玉香!
"記住,"劉管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若出了差錯,你會比曹謹(jǐn)忠死得還慘。"
回到值房,李閑立刻檢查錦囊。果然,里面是個小巧的玉瓶,裝著深紫色的液體。他小心地倒出一滴在準(zhǔn)備好的白絹上,藏入袖中——這是要給朱壽檢驗的樣本。
剛藏好證據(jù),窗外突然傳來"嗒"的一聲輕響。李閑警覺地摸向短刀,卻見窗縫塞進(jìn)一張紙條:
"檔案室有詐,速查床下暗格?!f"
寒鴉?那個錦衣衛(wèi)臥底?李閑立刻掀開床板,仔細(xì)敲打每一寸木板。果然,在靠近床頭的位置,聲音略顯空洞。他用短刀撬開木板,下面藏著一本薄冊子。
冊子記錄的是東廠在各衙門的眼線名單!更讓李閑震驚的是,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里,竟有五個紫玉盟成員!其中三人還是百戶以上的高層...
"砰!"
門突然被踹開!劉管事帶著四個番子沖了進(jìn)來,臉色猙獰:"果然是你!咱家就覺著不對勁!"
李閑迅速將名冊塞回暗格,裝作茫然:"劉管事?這是..."
"少裝蒜!"劉管事一揮手,"搜!
番子們粗暴地翻箱倒柜,很快從李閑的枕下"搜出"一封信——李閑根本沒見過這東西!
"證據(jù)確鑿!"劉管事抖開信件,"竟敢私通寧王!"
李閑瞬間明白了——這是栽贓!魏九淵在試探他!真正的考驗現(xiàn)在才開始...
"帶走!"劉管事厲喝,"督公要親自審問!"
東廠的刑房比錦衣衛(wèi)詔獄還要陰森。李閑被鐵鏈鎖在刑架上,面前擺滿了各式駭人的刑具。魏九淵坐在太師椅上,慢條斯理地品著茶。
"李三啊李三,"魏九淵嘆息道,"咱家給過你機會。"
"督公明鑒!"李閑掙扎著,"屬下冤枉!那信不是我的!"
"哦?"魏九淵挑眉,"那你說說,誰要陷害你?"
這是個陷阱。無論他指認(rèn)誰,都會暴露自己的真實立場。李閑心一橫,決定鋌而走險:"是...是劉管事!"
劉管事臉色大變:"你血口噴人!"
"是嗎?"李閑冷笑,"那請督公查查劉管事的床下暗格!"
魏九淵瞇起眼睛,示意手下去查。片刻后,番子回報:在劉管事床下發(fā)現(xiàn)了錦衣衛(wèi)的密信!
"不可能!"劉管事癱軟在地,"咱家床下明明..."
話沒說完,他突然意識到失言,臉色瞬間慘白。
魏九淵笑了:"有意思。"他起身走到李閑面前,紫玉香的氣味熏得李閑頭暈?zāi)垦#?你怎么知道劉管事床下有暗格?"
"屬下...屬下偶然看見他鬼鬼祟祟..."
"啪!"
魏九淵突然一記耳光甩在李閑臉上:"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誰是你的上線?"
李閑嘴角滲血,心知生死就在這一答。他突然想起陸炳的警告:不要相信劉萬石...
"是...是指揮僉事劉萬石!"李閑嘶聲道,"他逼我臥底東廠,說要收集督公的罪證!"
刑房瞬間寂靜。魏九淵的表情變得古怪,似乎在判斷這話的真假。
"有意思。"良久,魏九淵緩緩道,"劉萬石確實是咱家的一塊心病..."他突然割斷李閑的綁繩,"起來吧。你通過考驗了。"
李閑雙腿發(fā)軟,勉強站起。原來這一切都是魏九淵設(shè)的局!目的就是試探他是否真的背叛錦衣衛(wèi)...
"劉萬石最近動作頻頻,咱家早懷疑他了。"魏九淵拍拍李閑的肩,"明日照常去送紫玉香。三日后西山獵場..."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咱家要親眼看著劉萬石死。"
回到值房,李閑癱在床上,渾身冷汗涔涔。他賭對了!魏九淵和劉萬石果然互相猜忌。但更大的疑問浮上心頭:劉萬石究竟是正是邪?陸炳為何警告不要相信他?
窗外傳來三聲烏鴉叫——寒鴉的信號。李閑悄悄開窗,一只死烏鴉掉進(jìn)來,脖子上掛著個小竹筒。
竹筒里有張字條:"劉萬石雙面間諜,西山獵場將有大變。按原計劃行事,勿信任何人。——寒鴉"
李閑燒掉字條,望向窗外的殘月。三天后的西山獵場,將是一場怎樣的腥風(fēng)血雨?
他摸了摸懷中的金色玉扣仿制品和紫色毒香,突然明白了朱壽"李代桃僵"的全部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