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湖水爭先恐后地往嘴里灌，蘇清鳶在窒息的劇痛中睜開眼。
視線里是渾濁的暗綠色，水草像女人的長發(fā)纏住她的腳踝，刺骨的寒意順著毛孔往骨頭縫里鉆。不是吧？她不過是通宵解剖完一具無名女尸，趴在桌上打了個盹，怎么就掉進(jìn)水里了？
“撲通！”
又一聲重物落水的聲音在耳邊炸開，濺起的水花糊了她一臉。蘇清鳶猛地掙扎，手腕卻被粗糙的麻繩勒得生疼——她被綁著！
強(qiáng)烈的求生欲讓她爆發(fā)出力氣，指尖在水草里摸到一塊尖銳的石頭，狠狠往麻繩上磨。窒息感越來越重，肺部像要炸開，就在她意識即將模糊時，“咔噠”一聲，麻繩斷了。
她拼命向上劃水，口鼻露出水面的瞬間，貪婪地吞咽著帶著腥味的空氣，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倒抽一口冷氣。
殘陽如血，染紅了半邊天。身下是煙波浩渺的湖泊，岸邊站著密密麻麻的人，穿著粗布麻衣，對著湖面跪拜叩首，嘴里念念有詞。而離她不遠(yuǎn)的水面上，還漂著另一個穿著嫁衣的女人，已經(jīng)沒了動靜，發(fā)髻散開，慘白的臉在水波里浮浮沉沉。
“獻(xiàn)祭！獻(xiàn)祭！河神顯靈，保佑我們陳家洼歲歲平安！”
沙啞的呼喊聲浪濤般涌來，蘇清鳶腦子里突然像被重錘砸過，無數(shù)不屬于她的記憶碎片瘋狂涌入——
她是大周朝戶部侍郎蘇家的庶女蘇清鳶，生母早逝，被嫡母柳氏苛待多年。三天前，她被嫡母以“沖撞河神”為由，強(qiáng)行塞進(jìn)花轎，代替嫡姐蘇明月，送到這偏遠(yuǎn)的陳家洼，作為給河神的祭品。
而原主，就是被這群愚昧的村民活生生綁著石頭沉入湖底，活活淹死的！
“操！”蘇清鳶低罵一聲，前世她是市公安局最年輕的女法醫(yī)，解剖過三百多具尸體，見過各種死法，卻從沒見過這么荒唐的事！
她不是任人宰割的原主，想讓她死？沒門！
岸邊的村民發(fā)現(xiàn)她沒死，頓時炸開了鍋。
“河神不收！這妖女河神不收??！”
“肯定是她罪孽太重，河神嫌她臟！”
一個留著山羊胡的老頭拄著拐杖，顫巍巍地站起來，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蘇清鳶：“孽障！竟敢褻瀆河神！給我把她拖上來，燒死她！”
幾個精壯的漢子立刻駕著小船朝她劃來，手里還拿著漁網(wǎng)。
蘇清鳶眼神一厲，她現(xiàn)在渾身濕透，體力透支，硬碰硬就是死路一條。目光飛快掃過四周，岸邊的蘆葦蕩長得比人還高，那里是唯一的生路！
她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往蘆葦蕩游去。湖水阻力極大，她的動作卻異常敏捷，這是她練了十年自由泳的本能。
“快追！別讓她跑了！”
小船劃破水面的聲音越來越近，蘇清鳶能聽到身后漢子們粗重的呼吸。她咬緊牙關(guān)，手腳并用，就在船槳即將拍到她的瞬間，一頭扎進(jìn)了茂密的蘆葦叢。
鋒利的蘆葦葉割得皮膚生疼，她顧不上疼，拼命往深處鉆。蘆葦稈交錯縱橫，形成天然的屏障，小船進(jìn)不來，漢子們只能跳下水追。
蘇清鳶屏住呼吸，躲在一叢最密的蘆葦后面，看著幾個黑影在不遠(yuǎn)處摸索，心臟狂跳得像要蹦出來。她悄悄解下頭上的銀簪——這是原主生母留下的唯一遺物，簪尖鋒利，是此刻唯一的武器。
就在一個漢子的手快要撥開她面前的蘆葦時，遠(yuǎn)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伴隨著金屬碰撞的脆響。
“都給我住手！”
一聲厲喝如同驚雷，震得湖面都仿佛抖了抖。
岸邊的村民們瞬間安靜下來，紛紛回頭望去。蘇清鳶也趁機(jī)探頭，只見夕陽下，一隊身著玄色勁裝的騎士正疾馳而來，為首的男人騎著一匹神駿的黑馬，玄色披風(fēng)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氣勢迫人。
漢子們也停下了動作，面面相覷。
那隊騎士很快到了岸邊，為首的男人勒住韁繩，居高臨下地看著混亂的場面，眼神冷得像冰。他約莫二十三四歲，劍眉入鬢，鼻梁高挺，薄唇緊抿，一雙丹鳳眼掃視過湖面和岸邊，最后落在漂浮的尸體上，眸色更沉。
“陳村長，”男人開口，聲音低沉悅耳，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本王接到報案，說你們私設(shè)祭壇，草菅人命，可有此事？”
陳村長嚇得腿一軟，“噗通”跪倒在地：“王、王爺！誤會！都是誤會??！這是我們村的習(xí)俗，獻(xiàn)祭河神是為了求雨……”
“習(xí)俗？”男人冷笑一聲，翻身下馬，玄色的靴底踩在濕軟的泥土上，一步步走向岸邊，“大周朝律法明文規(guī)定，禁止一切活人祭祀，你說這是習(xí)俗？”
他的目光掃過那具漂浮的尸體，又看向蘆葦蕩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層層蘆葦看到躲在里面的人。
蘇清鳶心頭一緊，這個男人氣場太強(qiáng)，而且他說“本王”？難道是皇室宗親？
“把人撈上來?！蹦腥嗣畹?，語氣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
騎士們立刻行動，很快將那具女尸撈上岸。蘇清鳶看著那具和自己穿著同樣嫁衣的尸體，胃里一陣翻涌——這應(yīng)該就是原本要被獻(xiàn)祭的農(nóng)家女，卻被原主的嫡母買通村長，換成了原主。
而這個替死鬼，還是沒能逃過一死。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 标惔彘L連連磕頭，額頭都磕出了血。
男人沒理他，蹲下身，手指在女尸的頸部輕輕按了按，又翻開她的眼皮看了看，動作專業(yè)得讓蘇清鳶都愣住了——這手法，有點像法醫(yī)檢查尸體的樣子。
“窒息死亡，肺部有積水，死前有掙扎痕跡?！蹦腥苏酒鹕?，聲音冷得像淬了冰，“人證物證俱在，陳村長，你還有何話可說？”
陳村長面如死灰，癱倒在地。
男人揮了揮手：“把相關(guān)人等全部拿下，帶回縣衙審問?！?/p>
騎士們應(yīng)聲上前，村民們嚇得魂飛魄散，哭喊聲一片。
蘇清鳶松了口氣，正想從蘆葦蕩里出來，卻聽到男人突然開口：“蘆葦蕩里的那位，還要躲到什么時候？”
她渾身一僵，緩緩撥開蘆葦站了起來。
夕陽的金輝灑在她身上，濕透的嫁衣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纖細(xì)的曲線。頭發(fā)濕漉漉地披在肩上，水珠順著發(fā)梢滴落，劃過蒼白卻精致的臉頰。她的眼神清澈而警惕，像一只受驚的小鹿，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倔強(qiáng)。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一怔。他見過無數(shù)美人，皇宮里的鶯鶯燕燕各有風(fēng)情，但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明明渾身狼狽，眼神卻像淬了火的冰，干凈又鋒利。
“你是誰？”男人問。
“蘇清鳶?！彼卮?，聲音還有些沙啞，卻很鎮(zhèn)定，“戶部侍郎蘇博文庶女?！?/p>
她刻意報出身份，是想看看這個男人的反應(yīng)。戶部侍郎不算大官，但在地方上也算有頭有臉，若是這個王爺認(rèn)識蘇家，或許能借力。
果然，男人的眉峰挑了一下：“蘇博文？”
他似乎認(rèn)識。
蘇清鳶心臟提了起來，等待著他的下文。
“上車吧?！蹦腥藚s沒再多問，轉(zhuǎn)身走向停在不遠(yuǎn)處的馬車，“本王送你回蘇府?！?/p>
蘇清鳶愣住了，回蘇府？那不是羊入虎口嗎？嫡母柳氏既然能把她送來獻(xiàn)祭，回去肯定還有后招等著她。
“怎么？不敢？”男人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帶著一絲玩味。
蘇清鳶咬了咬牙，現(xiàn)在她身無分文，手無寸鐵，就算不回蘇府，也無處可去。而且，這個男人看起來不像壞人，或許可以暫時借助他的勢力，先保住性命再說。
“多謝王爺?！彼Ａ烁Ｉ恚M量讓自己的動作看起來符合這個時代的禮儀。
男人沒說話，徑直上了馬車。
一個騎士遞過來一件干凈的披風(fēng)，蘇清鳶道了謝，裹在身上，終于驅(qū)散了一些寒意。她跟著騎士走到馬車旁，撩開車簾鉆了進(jìn)去。
馬車?yán)锖軐挸ǎ佒窈竦牡靥?，角落里燃著安神香。男人坐在對面，正閉目養(yǎng)神，側(cè)臉的線條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深邃。
蘇清鳶找了個角落坐下，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需要時間整理原主的記憶，弄清楚這個世界的規(guī)則，還有蘇家的人際關(guān)系，以及眼前這個神秘的王爺?shù)降资钦l。
“你不怕本王？”男人突然睜開眼，目光落在她身上。
蘇清鳶迎上他的視線，坦然道：“王爺若想害我，不必費(fèi)這么大功夫。”
男人笑了，那笑容像冰雪初融，瞬間柔和了他冷硬的輪廓：“你倒是聰明。”
他頓了頓，自我介紹道：“本王，蕭玦。”
蕭玦？蘇清鳶腦子里迅速搜索這個名字，原主的記憶里只有模糊的印象——當(dāng)今圣上的弟弟，封號靖王，常年鎮(zhèn)守北疆，手段狠厲，戰(zhàn)功赫赫，是個不好惹的角色。
沒想到竟然能遇到他。
“原來是靖王殿下?！碧K清鳶再次行禮，這次多了幾分鄭重。
蕭玦看著她，眼神里帶著探究：“蘇博文倒是生了個好女兒，可惜……”
他沒說下去，但蘇清鳶懂他的意思。在這個時代，庶女的命運(yùn)大多坎坷，尤其是在嫡母掌權(quán)的家里。
“命運(yùn)掌握在自己手里。”蘇清鳶輕聲道，語氣卻很堅定。
蕭玦挑了挑眉，似乎對她的回答很感興趣：“哦？你想怎么掌握？”
“至少，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河里?！碧K清鳶的目光冷了下來，想起原主的遭遇，還有那個替死鬼，“柳氏既然敢害我一次，就敢害我第二次。我若就這么回去，怕是活不過三天?！?/p>
“那你想如何？”
“我想請王爺幫我一個忙。”蘇清鳶直視著他的眼睛，“我要查清楚，我生母的死，是不是也和柳氏有關(guān)。”
原主的生母林氏，據(jù)說是生原主時難產(chǎn)而死，但原主的記憶里，總有些模糊的片段——母親去世前一天，柳氏曾去過她的院子，兩人似乎發(fā)生過爭執(zhí)。
蕭玦看著她，沉默了片刻，道：“可以。但本王從不做虧本的買賣，你能給本王什么？”
蘇清鳶早就料到他會這么問，她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是法醫(yī)?！?/p>
“法醫(yī)？”蕭玦顯然沒聽過這個詞。
“就是驗尸的?！碧K清鳶解釋道，“不管是上吊、溺水、中毒，還是被人謀殺，我都能看出死因，甚至能找到兇手留下的痕跡。王爺常年在外征戰(zhàn)，應(yīng)該用得上我這種人吧？”
她的語氣帶著自信，這是她賴以生存的技能，也是她此刻唯一能拿出的籌碼。
蕭玦的眼睛亮了一下，他在北疆時常遇到棘手的案子，尤其是軍中的奸細(xì)和謀殺案，往往找不到證據(jù)。如果蘇清鳶真有她說的本事……
“好?！彼c頭，“本王幫你查林氏的死因，你要為本王效力一年?！?/p>
“成交?！碧K清鳶伸出手，習(xí)慣性地想和他握手，卻在看到蕭玦疑惑的眼神時反應(yīng)過來，尷尬地收回手，“口說無憑，我們可以立個字據(jù)?！?/p>
蕭玦失笑，這女人還真是與眾不同。
“不必了?！彼?，“本王相信你。”
馬車?yán)^續(xù)前行，車廂里陷入沉默。蘇清鳶靠在車壁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物，心里五味雜陳。穿越到這個陌生的時代，開局就是地獄模式，但幸好，她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柳氏，蘇明月，還有那些害過原主和她生母的人，等著吧，從今天起，她蘇清鳶，替原主回來了。欠了的債，總得一點一點，連本帶利地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