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納米中心
江盛安正小心地將那只象征人類壽命鑰匙的黑色手提箱重新鎖好。他嘴角噙著一點志得意滿的笑意，顯然很滿意自己把汪淼拉上“賊船”。
就在這時——
“咣當(dāng)！”
一聲巨響，實驗室厚重的防火門被人從外面蠻橫地一腳踹開，結(jié)結(jié)實實撞在墻上，震得天花板都仿佛抖落了幾粒微塵。
一個高大、微胖、穿著件仿佛永遠(yuǎn)洗不干凈夾克的身影堵在門口，帶著一身風(fēng)塵仆仆的粗糲氣息。史強叼著半截熄滅的煙屁股，瞇縫著眼，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先在江盛安臉上掃了個來回，最終牢牢釘在江盛安身上，帶著一股子“可算逮著你了”的無奈和火氣。
“喲呵！”史強那標(biāo)志性的大嗓門在精密儀器環(huán)繞的實驗室里炸開，震得汪淼下意識縮了下脖子?！拔艺f汪教授，您這地方可真夠難找的！害得老哥我腿肚子都快抽筋了！”他一邊抱怨著，一邊毫不客氣地往里闖，厚重的皮靴踩在地板上咚咚作響，每一步都像踩在汪淼繃緊的神經(jīng)上。
但是他卻根本沒管汪淼，目標(biāo)明確，直沖那位一直帶著點玩世不恭笑意的PIA局長江盛安——此刻正靠在另一張實驗臺邊，手里還捏著個小巧的全息投影遙控器把玩著。
“江大局長！”史強嗓門洪亮，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對方臉上，“誒呦你這高科技的步子邁得，嘖，可真是又大又快！好家伙，一步恨不得直接跨出銀河系是吧？您倒是風(fēng)光了，可苦了老哥我這雙老腿！天天在您后頭跟著跑，生怕您一個不小心，咔吧，扯著那啥！”
他用力做了個夸張的劈叉動作，肥碩的肚子跟著顫了顫，滑稽又帶著點說不出的壓迫感。
汪淼看著這位不速之客，再看看旁邊一臉“果然如此”表情的江盛安，感覺自己的實驗室瞬間從未來生命科技的前沿，跌回了某個喧囂的菜市場。
史強根本不等江盛安回話，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已經(jīng)伸進他那件油光锃亮的夾克內(nèi)袋里，粗暴地掏摸幾下，拽出一疊明顯是匆忙打印、邊角還卷著的照片?！芭尽钡匾宦暎掌凰麕е饸馑υ诰珠L面前的實驗臺上，幾張照片滑開，散落在冰冷的金屬表面。
“ETO針對我進行的暗殺?”江盛安似乎內(nèi)心早有準(zhǔn)備。
“是，倒也不完全是?！贝笫反肢E的聲音帶著一絲唏噓響起。
“你這倒是引起我的興趣了，拿來我看看?！苯惨苫笾杏謳е恍┖闷婵吹?。
照片像素不高，但足夠清晰。一張是陰暗地下室里模糊的側(cè)臉，正指著墻上投影的地圖激烈地說著什么；另一張是深夜街角，一輛不起眼的黑色轎車靜靜停泊，車窗搖下一半，露出半張戴著鴨舌帽的臉；還有一張是在某個高層公寓窗口，望遠(yuǎn)鏡的反光一閃而過……角度無一例外，都隱約指向了局長日?；顒拥膸讉€核心地點——PIA總部大樓、PIA生物研究所、甚至是他城郊那棟安保嚴(yán)密的住所。
“新鮮出爐，熱乎的！”史強用粗短的手指戳著照片，唾沫橫飛，“瞧瞧，瞧瞧！ETO，你一直希望收集情報的家伙們！這一個月，光是我們摁住尾巴的，就整整十七次！十七次啊江局長！這幫孫子磨刀霍霍，方案都攢了一籮筐，從下毒、車禍到‘意外’墜樓，花樣翻新得能寫本《暗殺百科全書》了！”
他頓了頓，猛地吸了一口根本不存在的煙，然后重重地把煙屁股吐在地上，用鞋底狠狠碾了碾，仿佛碾碎的是那些ETO殺手的腦袋。接著，他臉上浮起一種極其古怪、混雜著荒誕和憋屈的表情，嗓門壓低了些，帶著點調(diào)侃：
“可您猜怎么著？邪了門了！這幫孫子，每次都是雷聲大，雨點?。》桨缸龅媚墙幸粋€漂亮，計劃周密得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結(jié)果呢？臨門一腳，嘿！全他媽縮回去了！指揮鏈上頭直接喊停！一次兩次是巧合，十七次都這樣？老子蹲點蹲得都快成望夫石了，屁都沒等到一個！這感覺……就跟褲子都脫了，結(jié)果人告訴你今天停水一樣憋屈！”
史強猛地一拍大腿，發(fā)出清脆的“啪”一聲，嚇了旁邊的汪淼一跳。但卻幾乎把嘴巴湊到了江盛安的耳朵邊?！拔覀冇行〉老ⅲw人！人家發(fā)話了，目標(biāo)明確得很，就認(rèn)準(zhǔn)了一個人——羅輯！那個在大學(xué)里教書的！點名要他腦袋開花！至于您江大局長嘛……”
史強斜睨著江盛安，咧開嘴，露出一口不算整齊的牙，笑容里充滿了市井的刻薄和幸災(zāi)樂禍，“人家壓根沒把您當(dāng)盤菜！您這又是納米又是核聚變的又是端粒修復(fù)的，折騰得歡實，在人家眼里，大概就跟……就跟胡同口炸油條的王老五差不多分量？反正不夠格上他們的‘必殺榜’！您說這算什么事兒？我這安保工作做得，跟守著一堆沒人惦記的廢銅爛鐵似的！”
實驗室里安靜了一瞬，只剩下精密儀器低沉的嗡鳴。汪淼看看照片，又看看一臉憋悶的史強，最后目光落在局長臉上。江盛安似乎對這個結(jié)論毫不意外，嘴角那點玩味的笑意反而更深了。
“就連這都沒能上三體人的暗殺名單嗎，三體人，你們太傲慢了，原著中你們就因為傲慢付出了代價?，F(xiàn)在，你們?nèi)匀淮耍感潜徽ǖ牟辉?。”江盛安?nèi)心暗暗想道。
“嘖，”江盛安咂了下嘴，臉上非但沒見絲毫緊張或沮喪，反而慢悠悠地從自己整潔的西裝內(nèi)袋里摸出一盒沒開封的中華煙，動作優(yōu)雅地拆開，熟練地磕出一支，笑吟吟地遞向史強，“大史啊，這說明什么？說明ETO的組織還是有高人??！這戰(zhàn)略眼光，這目標(biāo)篩選能力，精準(zhǔn)！非常精準(zhǔn)！知道什么是核心威脅，什么是次要矛盾。羅輯教授嘛，確實值得重點關(guān)照。至于我嘛……”他聳聳肩，一臉坦然，“顯然還差得遠(yuǎn)，需要繼續(xù)努力，爭取早日引起三體人的重視嘛！”
“我呸！”史強毫不客氣地一把奪過那支煙，看也沒看就熟練地夾在耳朵上，翻了個巨大的、毫不掩飾的白眼，臉上的橫肉都跟著抖了抖，“還高人？還眼光精準(zhǔn)？江大局長，您這臉皮，我看比您搞的那什么納米材料都厚實！我天天蹲您家房頂喝西北風(fēng)，啃冷饅頭，跟個活靶子似的給您擋著那萬一飛來的冷槍，您倒好，在這兒給自己臉上貼金貼得那叫一個歡實！合著我老史這風(fēng)餐露宿的，就為了襯托您這‘不夠格’的英明神武？”
他越說越氣，叉著腰在原地轉(zhuǎn)了小半圈，像一頭被關(guān)在籠子里的暴躁棕熊，最后猛地停下，指著江盛安的鼻子：“我算是看透了！您啊，就是個沒心沒肺的主兒！”
江盛安只是呵呵地笑，也不反駁，自顧自又點了一支煙，深吸一口，吐出的煙霧在他面前繚繞，模糊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銳利光芒。
其實他說的確實沒錯，在目前，羅輯確實是一個比他更值得注意的對象。原著里，就是羅輯領(lǐng)悟黑暗森林法則，對三體人建立威懾，給人類帶來了幾十年的黃金發(fā)展時期。可惜被威懾紀(jì)元的人類和程心這個大沙貝給毀了。
雖然他打心底的反感威懾這種辦法，但那確實是當(dāng)時人類唯一的自救辦法了。
史強發(fā)泄完了，那股邪火似乎也隨著唾沫星子噴出去大半。他喘了口氣，擺擺手，像是要揮開眼前這令人無語的氣氛，語氣終于正經(jīng)了點，帶著點公事公辦的腔調(diào)：
“行了行了，懶得跟你扯淡。說正事。上頭讓我通知你，”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汪淼，最后又落回江盛安身上，聲音壓低了些，帶著點不容置疑的分量，“一個月后，聯(lián)邦自由城，PDC召開面壁計劃第一次全體大會。你是特邀列席的技術(shù)顧問。機票和行程安排，會有人直接送到你辦公室。規(guī)格很高，全球直播，別遲到，更別給我整什么幺蛾子！”
“面壁大會？”江盛安挑了挑眉，指尖的煙灰輕輕一彈，“行，知道了。給人類未來把把脈，這活兒聽著有點意思。”
“雷迪亞茲，泰勒，希恩斯，我來了，終于又有人可以給我打工了(劃掉)合作了”江盛安內(nèi)心狂喜道。
“哼，有意思？您可悠著點吧！”史強嗤笑一聲，任務(wù)傳達(dá)完畢，他顯然一秒都不想在這充滿“高精尖”和“沒心沒肺”氣味的實驗室多待。他轉(zhuǎn)身就走，皮靴再次咚咚地砸著地面。路過江盛安剛才用來展示“時間手術(shù)刀”分子手術(shù)過程的、那臺價值不菲的懸浮式全息投影儀時，史強那只沾著灰塵和不明污漬的右手，習(xí)慣性地、很“順手”地往那光潔流暢的銀白色外殼上拍了一下——動作自然得就像拍自家用了二十年的舊沙發(fā)扶手。
“啪！”
一聲悶響，帶著點金屬震顫的余音。
那臺精密的儀器，外殼上那個被拍中的區(qū)域，幾道細(xì)微的藍(lán)色電弧猛地一閃而逝，發(fā)出“滋啦”一聲輕響，像是垂死的哀鳴。緊接著，儀器核心運轉(zhuǎn)的、幾乎低不可聞的嗡鳴聲戛然而止。懸浮在半空中、剛剛還栩栩如生地演示著納米機器人修復(fù)DNA端粒損傷的復(fù)雜動態(tài)光影，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噗”地一下，瞬間潰散，徹底消失，只在空氣中留下幾縷迅速淡去的微光軌跡。
一股淡淡的、絕緣材料燒焦的糊味，慢悠悠地飄散開來，彌漫在原本只有消毒水和精密潤滑油氣味的實驗室里。
史強腳步?jīng)]停，人已經(jīng)大步流星走到了門口，仿佛剛才只是拂去了一點微不足道的灰塵。
“大史——?。?！”
身后，猛地爆發(fā)出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慘叫，穿透力十足，幾乎要掀翻實驗室的屋頂。
汪淼教授，這位平日里溫文爾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納米材料泰斗，此刻臉色煞白，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血液。他一個箭步撲到那臺冒著縷縷青煙、外殼上還留著一個清晰油膩指印的昂貴儀器旁，手指顫抖著，想碰又不敢碰，如同看著自己夭折的孩子。他猛地抬起頭，眼睛瞪得溜圓，里面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心痛和滔天的怒火，死死瞪著史強那即將消失在門外的背影，聲音都帶著哭腔和破音：
“我的投影儀！這是最新一代的原型機！大史！這是精密設(shè)備！精密設(shè)備啊！不是你家炕頭！”
史強的背影在門口頓了一秒，肩膀似乎幾不可查地聳動了一下。他沒回頭，只是抬起那只“肇事”的右手，隨意地?fù)]了揮，算是告別，也像是某種滿不在乎的道歉。
如果那能算道歉的話。
然后，那魁梧的身影就徹底消失在走廊昏暗的光線里，只留下沉重的腳步聲咚咚遠(yuǎn)去。
實驗室里，只剩下那臺兀自冒著細(xì)微青煙的昂貴殘骸，空氣里頑固不散的焦糊味，以及汪淼教授捂著心口、痛不欲生的粗重喘息。
江盛安默默地將那只黑色手提箱往自己身后挪了挪，動作謹(jǐn)慎得如同在避開某種不可名狀的災(zāi)厄源頭。他看向門口的眼神，充滿了深切的同情和一絲“幸好拍的不是我的箱子”的后怕。
他慢悠悠地吸完最后一口煙，似乎是為了平息一下內(nèi)心的后怕。他瞥了一眼那臺報廢的儀器，又看看悲憤欲絕的汪淼，最后目光投向史強消失的門口方向，臉上那抹后怕的神情終于徹底綻開，無聲地?fù)u了搖頭。
“嘖，大史這打招呼的方式……”他低聲自語，帶著點哭笑不得的意味，“還是這么……接地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