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志強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
他睜開眼，太陽穴突突地跳，嘴里一股鐵銹味。昨晚喝太多，現(xiàn)在整個人像被卡車碾過一樣。手機還在響，他摸過來看了一眼，是周莉。
他直接按了靜音，翻個身想繼續(xù)睡，但胃里一陣翻騰，趕緊爬起來沖進廁所吐了。吐完漱口，抬頭看鏡子，臉色慘白，眼睛里全是血絲。
手機又震了，這次是短信：「志強，我發(fā)燒了，39度5，磊磊上學去了，你能不能幫我買點藥？」
桑志強盯著那條短信看了幾秒，罵了句“操”，把手機扔床上。
他點了根煙，坐在床邊抽。煙灰掉在褲子上，他隨手拍掉，腦子里全是周莉以前發(fā)燒的樣子——臉紅得厲害，縮在被子里發(fā)抖，非要他抱著才肯吃藥。
“賤不賤啊……”他自言自語，又狠狠吸了口煙。
煙抽完，他站起來穿外套，出門前看了眼手機，周莉又發(fā)了一條：「算了，你別來了，我讓鄰居幫忙?！?/p>
桑志強冷笑一聲，把手機揣兜里，下樓去藥店。
藥店老板娘認識他，笑著問：“喲，桑哥，買什么藥？”
“退燒的?！?/p>
“孩子又發(fā)燒了？”
“不是?！?/p>
老板娘愣了一下，沒再多問，拿了盒退燒藥給他。桑志強付完錢，猶豫了一下，又拿了盒消炎藥，“再加這個。”
老板娘一邊掃碼一邊說：“最近流感厲害，多注意啊?！?/p>
桑志強“嗯”了一聲，拎著藥走了。
到周莉家樓下，他站了一會兒才上樓。鑰匙還在兜里，但他沒掏，抬手敲門。
敲了三下，里面沒動靜。他又用力敲了兩下，才聽見周莉虛弱的聲音：“誰??？”
“我。”
門開了，周莉裹著毯子站在門口，臉燒得通紅，頭發(fā)亂糟糟的，嘴唇干得裂了口子。她看見桑志強，眼睛一下子亮了，“你……你真來了？”
桑志強沒理她，直接把藥遞過去，“拿著?！?/p>
周莉接過藥，手指碰到他的，冰涼。她小聲說：“謝謝……”
桑志強轉(zhuǎn)身就走。
周莉突然拽住他袖子，“志強，我頭好暈，你能不能……”
桑志強甩開她的手，“周莉，你他媽別得寸進尺?！?/p>
周莉眼眶一下子紅了，扶著墻才沒摔倒，“我……我就想喝口水，暖瓶空的，我燒不動……”
桑志強盯著她看了幾秒，罵了句臟話，大步走進廚房。暖瓶果然是空的，他接了水插上電，水壺嗡嗡響起來。
周莉慢慢挪到沙發(fā)上坐下，縮成一團。桑志強站在廚房門口抽煙，一眼都不看她。
水開了，他倒了杯熱水，重重放在茶幾上，“喝?！?/p>
周莉捧著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熱氣熏得她臉更紅了。她抬頭看桑志強，“你吃飯了嗎？冰箱里有……”
“不吃?！鄙Ｖ緩姶驍嗨八幊粤藳]？”
周莉搖頭，“馬上吃。”
桑志強從藥盒里摳出兩片退燒藥扔給她，“趕緊的?！?/p>
周莉乖乖吃了藥，又喝了半杯水，然后靠在沙發(fā)上喘氣。桑志強看了一眼，她脖子上全是汗，睡衣都濕透了。
“去躺著?！彼f。
周莉搖頭，“我……我身上黏，想擦擦……”
桑志強冷笑，“怎么，還想讓我伺候你洗澡？”
周莉低下頭，“不是……就擦擦身子……”
桑志強沒說話，去衛(wèi)生間擰了條濕毛巾出來，扔給她，“自己擦。”
周莉接過毛巾，慢慢解開睡衣扣子。桑志強別過臉，走到陽臺抽煙。
外面天陰著，像是要下雨。他抽完一根煙，回頭看了一眼，周莉已經(jīng)擦完身子，正費力地穿睡衣。她瘦了不少，鎖骨凸出來，手腕細得好像一掰就斷。
桑志強走回去，拿起藥盒看說明書，“一天三次，一次兩片，別吃錯了。”
周莉點頭，“嗯?！?/p>
桑志強把藥盒放茶幾上，轉(zhuǎn)身往門口走。周莉突然叫住他，“志強！”
他站住，沒回頭，“還有事？”
周莉聲音發(fā)抖，“你……你能不能等磊磊回來？他好久沒見你了，特別想你……”
桑志強握緊拳頭，“周莉，你別拿孩子當借口?！?/p>
“不是借口！”周莉急得站起來，又因為頭暈晃了一下，“他真的想你！晚上做夢都喊爸爸！”
桑志強沒理她，拉開門走了。
下樓的時候，他腳步越來越慢，最后停在樓梯拐角，一拳砸在墻上。
“操！”
他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下午三點四十，桑小磊四點放學。
他在樓下花壇邊坐了二十分鐘，然后起身往小學方向走。
學校門口擠滿了接孩子的家長，桑志強站在馬路對面，沒過去。放學鈴響，孩子們蜂擁而出，他很快看到了桑小磊——背著藍色書包，低著頭慢慢走，不像別的孩子那樣蹦蹦跳跳。
桑小磊走到校門口，左右張望，明顯是在找人?？戳艘蝗]找到，肩膀垮下來，跟著路隊慢慢往前走。
桑志強突然喊了一聲：“磊磊！”
桑小磊猛地抬頭，看見他，眼睛一下子亮了，“爸！”
小家伙撒腿就跑，差點被自行車撞到。桑志強趕緊沖過去一把拉住他，“看車！”
桑小磊撲進他懷里，死死摟住他的腰，“爸！你真的來了！媽媽說你可能會來接我！”
桑志強摸了摸他的頭，“……放學了？”
“嗯！”桑小磊仰起臉，笑得特別開心，“爸，你回家住好不好？我保證聽話，不惹你生氣！”
桑志強喉嚨發(fā)緊，“……先回家?！?/p>
他牽著桑小磊往家走，小家伙一路上嘴就沒停過，說學校的事，說同學的事，說想爸爸。桑志強大部分時間沉默，只是偶爾“嗯”一聲。
到家門口，桑小磊掏鑰匙開門，一進去就喊：“媽！爸爸接我回來了！”
周莉從臥室出來，已經(jīng)換了干凈衣服，頭發(fā)也梳過了，看起來精神了點。她看著桑志強，小聲說：“謝謝你去接磊磊……”
桑小磊拉著桑志強的手往屋里拽，“爸，你進來啊！”
桑志強站在門口沒動，“磊磊，爸還有事?！?/p>
桑小磊笑容一下子沒了，“?。磕悴涣粝聛沓燥垎?？媽媽買了你愛吃的魚……”
周莉趕緊說：“磊磊，爸爸忙，我們下次再……”
桑志強突然打斷她，“魚做了嗎？”
周莉愣了一下，“還、還沒，剛化凍……”
桑志強沉默了幾秒，然后脫鞋進屋，“我去做。”
周莉眼睛一下子紅了，趕緊轉(zhuǎn)身去廚房，“我?guī)湍恪?/p>
桑小磊高興得跳起來，“耶！爸爸做飯最好吃了！”
桑志強進廚房，周莉已經(jīng)系上圍裙在洗魚。他走過去，從她手里拿過魚，“你去躺著?！?/p>
周莉搖頭，“我沒事了，退燒了……”
桑志強沒理她，自顧自地處理魚。周莉站在旁邊，手足無措，最后小聲說：“那……我煮飯?！?/p>
兩個人就這樣，一個做飯一個煮飯，誰也不說話。桑小磊趴在廚房門口看，笑得眼睛彎彎的。
吃飯的時候，桑小磊特別興奮，一直給桑志強夾菜，“爸，你吃這個！媽說你最愛吃這個！”
周莉低著頭扒飯，偶爾偷看桑志強一眼。桑志強全程沒什么表情，但把兒子夾的菜都吃了。
吃完飯，桑志強起身收拾碗筷，周莉趕緊攔住他，“我來吧，你陪磊磊玩會兒。”
桑小磊立刻拉住他的手，“爸！我數(shù)學考了100分！老師表揚我了！”
桑志強被兒子拉到沙發(fā)上，聽小家伙嘰嘰喳喳說學校的事。周莉在廚房洗碗，水聲嘩嘩的，時不時傳來一兩聲咳嗽。
八點多，桑小磊開始打哈欠。周莉從廚房出來，“磊磊，該洗澡睡覺了?！?/p>
桑小磊揉著眼睛，“爸，你給我講故事好不好？就講上次沒講完的那個……”
桑志強看了一眼周莉，她低著頭，手指絞在一起。
“下次吧?！彼f，“今天太晚了?！?/p>
桑小磊一下子急了，“那你下次什么時候來？”
桑志強沒說話。
周莉趕緊過來拉兒子，“磊磊，爸爸忙，我們先洗澡……”
桑小磊突然哭了，“你們騙人！爸爸根本不想回家！你們是不是要離婚？我們班小雨的爸爸媽媽就離婚了，她爸爸再也不來看她了！”
周莉一下子慌了，抱住兒子，“不是的，爸爸只是……”
桑志強站起來，“磊磊，爸不會不見你?！?/p>
桑小磊抽抽搭搭地問：“真的嗎？”
“真的?！?/p>
小家伙這才稍微平靜下來，被周莉帶去洗澡。桑志強站在客廳，聽著浴室里的水聲和笑聲，點了根煙。
周莉把桑小磊哄睡后出來，看見桑志強站在陽臺抽煙。她走過去，小聲說：“謝謝你今天……磊磊特別開心?！?/p>
桑志強沒回頭，“我走了?！?/p>
周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志強……你能不能……”
桑志強甩開她的手，“周莉，別想太多。我今天來只是為了磊磊?！?/p>
周莉眼淚一下子掉下來，“我知道……我知道……”
桑志強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身往門口走。周莉跟上去，在門口突然說：“志強，我……我真的知道錯了，我發(fā)誓再也不會……”
桑志強打斷她，“別說了。”
他拉開門走出去，周莉站在門口，眼淚一直流。
下樓的時候，桑志強的手機響了，是陳大偉：“喂，你小子死哪去了？我他媽以為你失蹤了！”
桑志強點了根煙，“有事？”
“操，沒事不能找你？出來喝酒！”
“不去?！?/p>
“又不去？你他媽天天窩家里發(fā)霉呢？”
桑志強吐了口煙，“……我去接磊磊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陳大偉嘆了口氣，“……行吧，那你現(xiàn)在過來不？哥幾個都在呢?！?/p>
“不了?！?/p>
“操，隨你便！”
掛斷電話，桑志強站在路邊抽完煙，然后慢慢往出租屋走。
夜風吹過來，帶著點涼意。他抬頭看了眼周莉家的窗戶，燈還亮著。
他罵了句臟話，加快腳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