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xí)的下課鈴像是被凍住的琴弦，在走廊里顫巍巍地彈響最后一個音符時，林漾的筆尖還停在物理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題上。草稿紙上畫滿了紅筆標注的痕跡，最顯眼的是那個被圈了三次的錯誤——交變電流的有效值計算失誤，其實她早在午休時就弄懂了，卻故意在晚自習(xí)留著空白，就像她在錯題本扉頁寫下的那句悄悄話：“留著解不開的題，才能等來講題的人?！?/p>
窗外的雪下得正緊，大片的雪花撲在玻璃上，把對面教學(xué)樓的燈光暈成一片溫柔的暖黃。林漾攏了攏校服領(lǐng)口，后頸的涼意順著衣領(lǐng)鉆進來——她又忘了帶圍巾。上周江熠把他的灰色圍巾借給她時，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耳垂，當(dāng)時她的心跳快得像要撞破胸膛，此刻想起那觸感，耳尖還是會微微發(fā)燙。
“還在跟這道題較勁？”帶著薄荷清香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林漾猛地抬頭，撞進江熠含笑的眼眸里。他手里拎著兩個保溫杯，其中一個正冒著細密的白氣，甜膩的可可香混著淡淡的奶味漫過來，瞬間驅(qū)散了教室里的寒氣。他今天穿了件深藍色的羽絨服，帽子上沾著的雪花還沒融化，像落了層碎鉆。
“最后一步總算不對。”林漾把卷子往他面前推了推，指尖不自覺地卷著錯題本的邊角。這本題本是江熠去年送她的，封面上印著她的名字縮寫，此刻第28頁正夾著他上周借走時落下的便利貼，上面用紅筆寫著“這里公式記錯了”，末尾畫了個小小的笑臉。
江熠拉開她旁邊的椅子坐下，羽絨服摩擦布料的窸窣聲在安靜的教室里格外清晰。林漾用余光偷偷打量他：他解題時會下意識地皺起眉頭，睫毛很長，燈光落在上面投下淺淺的陰影，左手食指上有個小小的繭子——那是常年握筆和打籃球磨出來的。她知道他打籃球時總愛穿7號球衣，知道他喝可樂只喝冰鎮(zhèn)的，知道他解物理題時喜歡先在草稿紙左上角畫個簡單的示意圖。
“這里錯了?！彼闹讣恻c在草稿紙的有效值公式上，指腹的溫度透過薄薄的紙傳來，燙得林漾心跳漏了一拍?！罢医涣麟姷挠行е涤嬎阋浴?，你寫成乘以了。”他說話時側(cè)過頭，距離近得能看清他睫毛上沾著的細小雪花，“就像上次把動量守恒寫成動能守恒一樣，原理記混了?！?/p>
林漾的臉瞬間熱了起來。她當(dāng)然記得那次糗事——上次月考后，她的物理卷子上被老師用紅筆寫了大大的“動量≠動能”，是江熠利用午休時間，在她的錯題本上畫了兩個對比表格，還在旁邊寫著“下次再錯，罰你抄公式十遍”。其實她后來偷偷抄了二十遍，就為了能在下一次請教問題時，讓他看到自己的進步。
“熱可可快涼了?！苯诎哑渲幸粋€保溫杯塞進她手里，杯壁的溫度透過指尖漫到心口。她擰開蓋子時，甜膩的香氣涌了出來，是加了半盒牛奶的甜度。她從沒告訴過任何人自己喝熱可可不愛加糖，可江熠每次沖的都剛好合心意。上周她在食堂打飯時隨口抱怨“今天的甜牛奶太膩”，這周他的保溫杯里就總帶著一小盒無糖純牛奶。
林漾捧著杯子小口啜飲時，眼角的余光瞥見江熠正在翻她的錯題本。他翻得很慢，手指輕輕拂過她寫的批注，當(dāng)翻到第35頁時，他的動作頓了一下——那頁空白處，她用鉛筆輕輕畫了個籃球，旁邊寫著“7號打得真好”。她看見他的耳尖悄悄紅了，像熟透的櫻桃，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
“對了，這個給你?！苯谕蝗粡臅锾统鰝€淺灰色的紙袋，往她懷里一塞，紙袋上還沾著幾根淺棕色的毛線?！拔覌尶棁矶喑鰜淼木€，讓我練習(xí)織了一條，針腳有點歪……”他說話時眼神飄向窗外的雪，手指無意識地卷著羽絨服的拉鏈。
林漾捏著紙袋邊緣，能感覺到里面柔軟的毛線。她上周值日時，分明在他的桌洞里看到過棒針和毛線團，當(dāng)時他慌忙用物理書蓋住，臉紅得說“幫我媽繞線玩”。此刻摸著圍巾上細密的針腳，尤其是在圍巾末端發(fā)現(xiàn)那個小小的流蘇——那是她上次在文具店對著圍巾樣品說“流蘇比打結(jié)好看”時提過的樣式，她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謝謝阿姨。”她把圍巾往書包里塞時，手指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是上周江熠借她看的物理筆記，里面夾著一張他落下的照片：運動會那天，他在籃球場上投籃，陽光灑在他揚起的臉上，而照片的角落，有個舉著加油牌的模糊身影，是她。
“值日生要鎖門了?！苯诤仙纤腻e題本，站起身時不小心碰掉了桌角的橡皮，滾到她的椅子底下。他彎腰去撿時，頭發(fā)差點碰到她的膝蓋，林漾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心跳快得像要蹦出來。
兩人并肩走出教室，走廊里的燈光一盞盞熄滅，腳步聲在空曠的空間里格外清晰。經(jīng)過二樓的公告欄時，林漾看見上周的物理測驗排名還貼在上面，她的名字后面畫著個小小的五角星——是江熠的筆跡，他總愛給進步的同學(xué)畫星星，而她的錯題本里，已經(jīng)攢了七個這樣的星星。
“樓梯結(jié)冰了，慢點?！毕聵翘輹r，江熠伸手扶了她一把。他的掌心溫?zé)岣稍?，指尖輕輕托著她的手肘，等她站穩(wěn)了才松開。林漾想起初中時每次下雨，這段樓梯都會打滑，江熠總會提前用拖把拖干，還在易滑處鋪上舊報紙。直到有次早到，她才看到他蹲在樓梯上一張張鋪報紙的背影，當(dāng)時他身邊圍著好幾個女生在幫忙，而她只能遠遠地站著，手里攥著想給他的熱牛奶。
校門口的梧桐樹被雪壓彎了枝椏，路燈的光暈里，雪花像無數(shù)白色的蝴蝶在飛舞。江熠撐開傘，把大半個傘面都傾向她這邊，自己的左肩很快積起一層薄薄的雪。林漾看著他被凍得發(fā)紅的耳朵，想說“傘往你那邊挪挪”，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你的圍巾呢？”
“忘在教室里了。”江熠說話時眼神有些閃躲，手指無意識地卷著傘柄。林漾突然想起早上看到他書包側(cè)袋露出的半截毛線——那分明是他給自己織的圍巾，針腳比給她的這條更稀疏。她還想起剛才路過三班教室時，聽到女生們在討論“江熠織的圍巾要送給誰”，心里像被塞進了一塊冰涼的雪，又很快被他身上的暖意融化。
雪落在傘面上，發(fā)出簌簌的輕響。兩人沿著人行道慢慢往前走，腳下的積雪被踩得咯吱作響。路燈的光暈里，偶爾有晚歸的同學(xué)笑著跑過，有人喊“江熠等等”，是班里的女生想和他同行，江熠笑著擺擺手：“我送林漾回家，你們先走?！?/p>
林漾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知道江熠很受歡迎，每次課間都有女生給他送零食，每次運動會都有女生給他遞水，可他總會把零食分給同桌，把水遞給跑接力賽的隊友。只有對她，他會記得她不吃香菜，記得她物理薄弱，記得她冬天總忘帶圍巾。
走到小區(qū)門口的便利店時，江熠突然停下腳步?！暗任乙幌隆！彼褌闳o她，轉(zhuǎn)身跑進店里，很快拿著兩串關(guān)東煮跑出來，遞給她一串蘿卜和一串魚丸?！皠傊蠛玫?，暖手。”
林漾接過關(guān)東煮，指尖觸到滾燙的紙碗，暖意順著指尖蔓延到全身。她咬了口蘿卜，清甜的湯汁在嘴里化開，突然想起上周在便利店聽到他和同桌說“林漾好像喜歡吃這里的關(guān)東煮”，當(dāng)時她躲在貨架后面，心跳快得像要撞出來。
“你的物理卷子，”江熠突然開口，看著她手里的關(guān)東煮，“其實中午就會做了吧？”
林漾的臉瞬間紅透了，嘴里的魚丸差點掉出來?！皼]、沒有……”她低下頭，看著雪地上兩人依偎的影子，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就是碰巧……”
江熠輕笑一聲，笑聲里帶著暖意。他沒再追問，只是把自己手里的海帶結(jié)遞給她：“這個你愛吃?！甭窡舻墓饩€落在他眼里，像盛著融化的星光，“你的錯題本我看了，進步很大，尤其是……”他頓了頓，耳尖又紅了，“尤其是那些寫著‘加油’的批注?！?/p>
林漾的心猛地一顫。她在錯題本第45頁寫過“要趕上江熠”，在第52頁畫過兩個并肩的小人，在最后一頁寫過“希望他永遠笑得這么好看”。原來他都看到了。
走到單元樓門口時，江熠把傘柄塞進她手里：“上去吧，雪太大了?！彼慕廾险粗┗?，像落了層碎鉆，“明天記得帶圍巾，更冷了?！?/p>
林漾點點頭，看著他轉(zhuǎn)身走進雪地里。他走了幾步又回頭，朝她揮揮手，圍巾在風(fēng)里揚起好看的弧度。她突然想起書包里的圍巾，摸出來圍在脖子上，柔軟的毛線帶著淡淡的陽光氣息，針腳雖然歪歪扭扭，卻暖得恰到好處。
回到家，林漾坐在書桌前，攤開錯題本。臺燈的光暈落在最后一頁，那里畫著個小小的笑臉，旁邊寫著：“今天他給我講題了，還送了圍巾?！彼闷鸸P，在后面添了一句：“他好像知道我喜歡吃關(guān)東煮，知道我怕燙，知道我總忘帶圍巾?！?/p>
窗外的雪還在下，把整個世界都染成了溫柔的白色。林漾看著錯題本里攢下的星星，看著那個畫了又描的籃球，突然覺得這個冬天好像沒那么冷了。她知道自己的喜歡藏得很好，藏在每道留著空白的錯題里，藏在每次“碰巧”的偶遇里，藏在聽到他名字時加快的心跳里。
這時，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是江熠發(fā)來的消息：“錯題本落在我這兒了，明天早讀前給你，順便……再給你講道題？”后面跟著一個眨眼的表情。
林漾笑著回復(fù)：“好呀，我剛好有道題不會?！彼?，明天又能見到他了，又能聽他講題了，又能把藏在心里的喜歡，多藏一天在錯題本里。臺燈的光暈里，細小的塵埃在飛舞，像無數(shù)未說出口的心事，在安靜的冬夜里，悄悄閃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