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沒有減弱，反而愈發(fā)猖狂。豆大的雨點砸在臨時搭建的塑料布頂棚上，發(fā)出沉悶而急促的鼓點，仿佛在為這場血肉盛宴催促著什么。
我沒有再逼迫趙工，那人精神狀態(tài)明顯不對勁，逼急了兔子還咬人呢。我只是退回火堆旁，把砍刀放在腿上，用一塊破布不緊不慢地擦拭著刀身的水珠。
我的視線，卻像鷹一樣鎖定了周啟明。
他處理完李強手臂上的傷口，重新用干凈的布條包扎好。他站起身，拍了拍手，臉上帶著那種職業(yè)性的、令人安心的微笑，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
“陳默，別太緊張?！彼易邅?，聲音壓得很低，正好能讓我們兩人聽見，“趙工可能是壓力太大了，加上這里的環(huán)境……出現(xiàn)點幻覺很正常。等雨停了，我給他用點鎮(zhèn)靜劑就好了?！?/p>
他媽的，又是鎮(zhèn)靜劑。
我沒抬頭，手指劃過冰冷的刀刃?！八f的可不是胡話?！蔽业_口，“他說‘神諭’?！?/p>
周啟明的腳步頓了一下，只有半秒，快到幾乎無法察覺。
“人在極度恐懼下，會尋求精神寄托。上帝、佛祖、神諭……沒什么本質(zhì)區(qū)別?！彼忉尩锰煲聼o縫，像個專業(yè)的心理醫(yī)生。
但我看見了。在他轉(zhuǎn)身的瞬間，他的嘴角，那塊總是掛著標(biāo)準(zhǔn)微笑的肌肉，極其輕微地抽搐了一下。那不是放松，是興奮。一種獵人看到獵物掉進陷阱的興奮。
這個混蛋，他根本不關(guān)心趙工的死活。他在觀察，在記錄！趙工的精神崩潰，對他來說，只是另一個珍貴的樣本！
我的心沉了下去。這個隊伍里，最危險的可能不是那些在外面嘶吼的怪物，而是這個披著白大褂的斯文禽獸。
另一邊的阿沅，自始至終抱著膝蓋，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但當(dāng)我提到“神諭”兩個字時，她的肩膀猛地一抖，抱緊鈴鐺的手指關(guān)節(jié)都發(fā)白了。她在害怕，但她的恐懼和我們不一樣。她恐懼的，似乎是“神諭”這個詞本身所代表的東西。
信息，每個人都掌握著不同的信息碎片。這些碎片拼湊起來，才是活下去的地圖。而現(xiàn)在，地圖被撕成了無數(shù)塊，每個人都捏著一塊，還都他媽想藏著掖著。
“啊——！”
一聲凄厲的慘叫撕裂了沉悶的雨聲。是李強！
我們所有人猛地轉(zhuǎn)頭看去。
李強正死死掐著自己被包扎過的手臂，整個人在地上抽搐。他雙眼暴突，布滿血絲，臉上滿是痛苦和無法置信。
“有東西！有東西在我肉里鉆！”他驚恐地嘶吼，另一只手瘋狂地撕扯著繃帶。
周啟明第一個沖了過去，一把按住他：“李強！冷靜！只是傷口感染引起的神經(jīng)性疼痛！”
“不是！不是！”李強狀若瘋癲，力氣大得驚人，差點把周啟明掀翻，“它在動！我感覺到了！它在……在吃我的肉！”
我一個箭步上前，抓住李強胡亂揮舞的手臂。觸手的感覺不對勁！隔著幾層繃帶，我都能感覺到他皮下的肌肉在異常地、有節(jié)奏地起伏、扭動！那根本不是肌肉痙攣，那感覺……像是有幾十條蚯蚓在他手臂里開派對！
“媽的，讓開！”我吼了一聲，粗暴地推開周啟明，另一只手抽出砍刀，用刀尖飛快地挑開繃帶的繩結(jié)。
濕透的繃帶散開，暴露出的景象讓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
原本只是幾道抓痕的傷口，此刻已經(jīng)完全變了樣。傷口周圍的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不祥的暗紫色，一條條黑色的、血管般的紋路從傷口處蔓延開來，像一張丑陋的蛛網(wǎng)，爬滿了他的半條小臂。而最恐怖的是，那些黑色紋路……在動！它們在皮下緩緩蠕動，仿佛擁有自己的生命！
“這是……”一直沉默的王教授也驚得說不出話來，扶了扶眼鏡，滿臉駭然。
周啟明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狂熱，但他立刻用震驚和焦急的表情掩蓋了過去。“是壞疽！某種未知的超級細菌引起了組織快速壞死和氣體堆積！”
他一邊說著，一邊飛快地從他的醫(yī)療箱里拿出一個密封的金屬采樣器和一支粗大的注射器。
“必須馬上切除壞死組織，不然會擴散到全身！”他舉著手術(shù)刀，眼神卻瞟向那些蠕動的黑色紋路，貪婪一閃而過。
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等等?！蔽业穆曇艉芾洹?/p>
周啟明的手腕很穩(wěn)，他看向我，眉頭緊鎖：“陳默，你干什么？再不處理，他會死！”
“我問你，”我死死盯著他的眼睛，“你給他吃的‘維生素’，到底是什么玩意兒？”
“是復(fù)合維生素B和神經(jīng)鎮(zhèn)定劑！為了防止……”
“放屁！”我直接打斷他，“我以前在部隊學(xué)過急救，從沒見過哪種傷口感染是這個鬼樣子！不發(fā)炎，不流膿，反而長出這種鬼東西？”
我的戰(zhàn)場直覺在瘋狂報警。李強的癥狀，和趙工的瘋癲，都太詭異了。而這一切的交集點，就是周啟明，和他那些來路不明的“藥”！
我們的對峙讓空氣幾乎凝固。雨聲和李強壓抑的呻吟聲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阿沅突然動了。
她像一只受驚的貓，飛快地從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沖到李強身邊。她打開油紙包，里面是一坨散發(fā)著幽幽藍光的、類似菌菇的糊狀物。
“別讓他碰！”阿沅尖叫著，聲音因為恐懼而變調(diào)，“會被‘歸墟’吞掉的！”
她不顧一切地將那坨藍色菌糊狠狠按在李強手臂上那些蠕動的黑色紋路上。
“滋啦——”
一聲像是滾油澆在冰塊上的刺耳聲音響起，伴隨著一股濃烈的、類似燒焦蛋白質(zhì)的腥臭味。李強手臂上的黑色紋路像是被潑了硫酸一樣，劇烈地扭曲、收縮，他整個人爆發(fā)出不似人聲的慘嚎，然后猛地一挺，暈了過去。
那片皮膚，被藍色菌糊接觸過的地方，變得焦黑一片，但詭異的蠕動，停止了。
周啟明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他看著阿沅，又看了看李強手臂上那塊被“毀掉”的組織，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暴怒和殺意。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己最心愛的玩具被人當(dāng)面砸碎。
他看向阿沅，語氣陰森：“你給他用了什么？”
阿沅被他嚇得后退了兩步，嘴唇顫抖，卻死死護著自己那個小小的背包。
“是……是解藥……山里的解藥……”
“解藥？”周啟明冷笑一聲，他收起了手術(shù)刀和采樣器，但那股陰冷的氣息卻愈發(fā)濃重，“我看你是想殺了他。”
我擋在了阿沅和周啟明中間。
“夠了。”我舉起手中的砍刀，刀尖斜斜地指向地面，這是一個警告的姿態(tài)?！艾F(xiàn)在，都他媽給我老實點。誰都別動?！?/p>
這一連串的變故，讓我腦子里的那根弦繃到了極限。阿沅的“解藥”，周啟明的“樣本”，李強的“變異”，趙工的“神諭”……所有線索都指向一個事實：我們面對的，絕不僅僅是怪物和暴雨。
我需要冷靜，需要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整理這一切。
“我去檢查一下外圍的陷阱?！蔽艺伊藗€借口，抓起砍刀，不顧王教授勸阻的眼神，一頭扎進了雨幕。
我需要驗證一個猜想。
雨水冰冷刺骨，很快就濕透了我的衣服。血肉森林在雨中顯得更加妖異，那些藤蔓和菌毯飽飲了水分，顏色愈發(fā)鮮紅，像剛剛被剝下的人皮。遠處，一只落單的、像剝皮野狗的冢奴在低聲嘶吼，它的聲音被雨聲切割得支離破碎。
我沒有理會它。我徑直走向營地邊緣，那里有一片特別“茂盛”的血肉藤蔓，它們像毒蛇一樣，正緩緩朝著我們的庇護所延伸，最近的觸須離我們不到十米。
我停下腳步，從脖子上拽出那塊祖?zhèn)鞯狞S銅懷表。
表殼在陰沉的天光下毫無光澤，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老物件。我握緊它，手心能感覺到它那若有若無的溫?zé)帷?/p>
就是現(xiàn)在。
我深吸一口雨水味的空氣，猛地將懷表向前伸出，對準(zhǔn)了那片蠕動的藤蔓。
什么都沒發(fā)生。
藤蔓依舊在緩慢而堅定地向前拱動。
難道是我的錯覺？還是說，這玩意兒時靈時不靈？
我不甘心，又向前走了幾步，幾乎快要踏進藤蔓的攻擊范圍。我將懷表舉到眼前，借著微光，再次審視表盤內(nèi)部。那些和遺跡符號相似的奇異紋路，此刻仿佛比平時更深邃了一些。
就在我失望地準(zhǔn)備收回手時，異變陡生！
“嗡——”
一聲極其輕微，但頻率極高的嗡鳴，直接在我腦海中響起！不是耳朵聽見，是精神層面的震動！
我手中的懷表，突然變得滾燙，燙得我差點脫手！表盤上的指針開始毫無規(guī)律地瘋狂旋轉(zhuǎn)，而那些鐫刻的紋路，竟然亮了起來！發(fā)出淡淡的、柔和的白光！
光芒并不強烈，但在昏暗的雨幕中卻異常清晰。
而正對著我的那片血肉藤蔓，仿佛遇到了天敵。它們像是被無形的鞭子抽打，猛地向后蜷縮、退去！那些鮮紅的觸須劇烈地抽搐著，瘋狂地鉆回地下的菌毯中，仿佛在躲避瘟疫。
短短幾秒鐘，我面前三米范圍內(nèi)的藤蔓，竟然硬生生讓出了一片干凈的、只有泥土的空地！
有效！真的有效！
我心臟狂跳，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狂喜！這塊表，是我父親的遺物，我一直以為它只是個念想。沒想到，在這片絕地，它竟然是我的護身符！是我的王牌！
為什么？我父親只是個普通的地質(zhì)工作者，為什么他會有這種東西？這塊表的紋路，和那座神秘的遺跡有關(guān)……難道，我父親他……
一個更讓我不寒而栗的念頭鉆了出來。
他當(dāng)年的失蹤，也是因為地質(zhì)勘探……會不會，他根本不是失蹤，而是也來到了一個類似的地方？
我猛地攥緊了滾燙的懷表，這塊冰冷的金屬，此刻卻承載了太多沉重的秘密。
它不是簡單的驅(qū)邪物。趙工筆記里的“鑰匙”……周啟明要找的“樣本”……阿沅想要完成的“儀式”……還有這塊能控制血肉藤蔓的“鑰匙”……
我感覺自己像是在黑暗中摸索，手里握著一把能開鎖的鑰匙，卻不知道門后關(guān)著的是寶藏，還是更恐怖的惡魔。
我必須搞清楚一切。
我收起懷表，那股溫?zé)岷臀锁Q感漸漸退去。我回頭看了一眼營地的方向，火光搖曳，映出幾個人影。
現(xiàn)在，游戲的主動權(quán)，該輪到我來掌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