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偉捏著那張小小的票根，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書記，我來的時候坐的火車。硬座車廂里，人擠得像沙丁魚罐頭。過道、車廂連接處，甚至廁所門口，都蹲滿了人。很多人，連一張硬座票都舍不得買全價的，買的是短途站票，一站一站地熬過來，或者只買到站臺票再想辦法混上車。”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手中那張小小的票根上，“富州的出路在哪里？我說不準。但我覺著，至少…得先讓富州的老百姓，能輕輕松松買得起一張火車票，能坐得起火車，能走出家門，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能把外面的東西帶回來，能把富州的東西送出去。讓他們的腳底下，先有路可走，而且走得動?！?/p>
祁同偉沒有提什么宏大的理論，也沒有仗著AI系統(tǒng)引經(jīng)據(jù)典，只用了火車上最尋常、最卑微的見聞。
但恰恰是這最樸素的場景，點中了“流通”這個最原始也最關鍵的命脈——人、貨、信息的流通，是改變貧困閉塞的根本前提。
這也是原本歷史軌道上，富州最正確的路。
華陽臉上的表情沒有大的變化，但那雙銳利眼睛里的審視意味，在祁同偉掏出票根、描述車廂場景時，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專注和思索。
他沒有立刻點評祁同偉的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眼前這個年輕人一眼。
那目光里，有意外，有考量，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
看來眼前的年輕人不是那種單純來避禍的！
或者說，就算他是來逼禍的，也是一個有能力，值得他培養(yǎng)的…
“先有路可走…”華陽低聲重復了一遍。
隨即，他抬起手，在祁同偉的肩頭不輕不重地拍了兩下。
那手掌寬厚，力道透過薄薄的襯衫傳來，沉甸甸的，帶著一種無言的份量。
他沒有再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目光在祁同偉臉上停留了一瞬，仿佛要記住這個新人的模樣。
然后，他收回手，走下臺階，身影很快融入辦公樓前的樹影里，朝著大院深處的家屬樓方向走去。
祁同偉站在原地，肩頭似乎還殘留著那兩下拍打的觸感，不重，卻異常清晰。
他抬手，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臉頰，深吸了幾口帶著草木清香的夜風，試圖壓下心頭驟然翻涌起的、混雜著激動和某種被認可的暖流。
他清楚地知道華陽書記未來的地位，這兩下輕拍和那短暫注視里的意味，比任何言語都更有份量。
他的重生對華陽書記來說沒有任何影響，或者說他哪怕重生也無力對華陽書記產(chǎn)生任何有益幫助。
因為若是這個世界的一切真如另外一個平行世界的話，華陽書記的速度和高度…。
祁同偉的到來，最多只能讓富州百姓快一點致富。
祁同偉和華陽書記的交際，也只能讓祁同偉本人獲益，讓祁同偉擁有對任何不公和權利任性說“不”的底氣。
目視華陽書記離開后，祁同偉再次挺直了背脊，邁步走進了市委辦小樓。
樓道里很安靜，只有他自己的腳步聲在回響。
他走到掛著“政策研究室”牌子的辦公室門口，門開著。
王建設和趙志強都還未下班。
他們看見祁同偉進來，均抬起頭，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王建設放下手中的文件，有些意外：“小祁？你怎么又回來了？住宿問題解決好了？”
趙志強也從材料堆里抬起頭。他推了推眼鏡，沒說話，但目光里帶著詢問。
“王哥，趙哥，”祁同偉走進來，“宿舍安頓好了。剛吃完飯，沒什么事，想著白天有些材料還沒看完，回來再看看?！?/p>
王建設“哦”了一聲，點點頭：“年輕人，有干勁是好事。不過也要注意休息，勞逸結合。”
他語氣溫和，帶著一絲鼓勵。
趙志強沒接話，只是重新低頭看向桌上的材料。
但祁同偉注意到，他握著筆的手似乎頓了一下，那審視的目光也柔和了些許。
（這個新來的研究生，第一天就主動加班，看來不是個怕吃苦的。）
“謝謝王哥提醒。我看一會兒就走?！逼钔瑐フf著，走向靠窗那張屬于他的桌子。
桌上空蕩蕩的，只有一盞他下午從后勤處領來的綠色鐵皮臺燈。
看著拉開椅子坐下的祁同偉，王建設和趙志強沒有再說什么，低頭忙他們手中自己的工作去了。
祁同偉是外地人，在富州人生地不熟的，除了工作沒有什么其他事可做。
但他們可不一樣！
他們都是富州本地人，王建設有妻兒，趙志強也有女朋友了！
他們還想早點干完工作回家呢！
祁同偉打開臺燈，燈泡鎢絲亮起橘黃的光，在桌面投下一個溫暖的光圈。
他拉開抽屜，拿出白天張建軍交給他的那疊材料：省里最新的學習綱要、幾份關于富州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和港口發(fā)展的調(diào)研報告，王建設私下塞給他的本年度經(jīng)濟數(shù)據(jù)和幾個重點項目的簡報。
他把這些厚薄不一的紙張在臺燈光暈下攤開。
然后，從抽屜深處拿出一本嶄新的稿紙，封面是樸素的牛皮紙顏色。
他擰開一支黑色鋼筆的筆帽，金屬筆尖在燈光下閃了一下。
辦公室里靜極了，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蟲鳴。
剛剛與華陽書記那場意外的偶遇、分量十足的簡短對話，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祁同偉心底激起的漣漪尚未完全平息。
但此刻，借助腦海中那個超越時代、冰冷而高效的AI系統(tǒng)的輔助，祁同偉的心緒如同被無形的手撫平，迅速歸于一種異乎尋常的冷靜與專注。
那些激蕩的情緒被強行壓下，轉化成一種更為深沉、更具目的性的力量。
祁同偉翻開省里的學習綱要，目光掃過那些熟悉的指導性話語。
腦海中，AI系統(tǒng)也無聲啟動。
君子生非異也，善假于物也！
有好用的工具不用，不是祁同偉的風格。
不然，前世，祁同偉也不會被制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