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偉沒講話，只是跟著他往酒吧深處走去。
周圍的人群自動分開了一條路，剛才還滿臉驚愕的男男女女，現(xiàn)在都低著頭，生怕被卷進這場風(fēng)波里頭去。
幾個彪形大漢跟在了他們身后，把祁同偉夾在了中間，那架勢不像是請客，倒更像是押送。
他們穿過嘈雜的舞池，走上一道鋪著暗紅色地毯的狹窄樓梯。
樓梯的盡頭是一扇厚重的實木門，屠夫推開門，側(cè)身讓祁同偉先進去。
里頭是一個裝修得相當(dāng)豪華的包廂，但那種富麗堂皇里頭透著一股子俗氣。
整個房間里最顯眼的不是那巨大的真皮沙發(fā)，也不是那擺滿了洋酒的柜子，而是一個正對著門的紅木香案。
香案上頭，供著一尊威風(fēng)凜凜的關(guān)公像。
一個穿著唐裝，身形瘦高的男人，正背對著門口，拿著一塊白色的軟布仔仔細細地擦拭著那尊關(guān)公像的刀刃。
他的動作很慢，很專注，好像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他和這尊神像了。
屠夫帶著人進來以后，整個包廂里的氣氛都變得壓抑起來。
他對著那個背影恭恭敬敬地彎了彎腰。
“蝎子哥，樓下有點小麻煩，我把人給您帶上來了。”
那個被稱為“蝎子”的男人連頭都沒回，手里的動作也沒有停下來。
他就那么擦著，好像沒聽見屠夫的話。
包廂里的空氣都快凝固了。
屠夫的額角滲出了一點汗，他悄悄給旁邊的手下使了個眼色，那幾個壯漢立刻把手按在了后腰上，虎視眈眈地盯著祁同偉。
過了好半天，蝎子才終于把手里的軟布放下。
他慢悠悠地轉(zhuǎn)過身來。
祁同偉看清了他的臉。
那是一張很瘦的臉，顴骨很高，眼窩深陷，一對眼睛陰沉沉的，好像藏著兩條毒蛇。
他跟屠夫那種外露的兇狠不一樣，他的狠是藏在骨子里的。
蝎子拿起香案上的一把水果刀，慢條斯理地剔著自己的指甲，然后才把視線落在了祁同偉的身上。
“道上的規(guī)矩，在我場子里鬧事，要么留下一只手，要么留下一條命?！?/p>
他的聲音沙啞得很，聽著讓人很不舒服。
“你選哪個??？”
屠夫和旁邊幾個手下臉上都露出了猙獰的笑，就等著蝎子一聲令下，把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給廢了。
然而，祁同偉接下來的動作讓所有人都沒料到。
他非但沒有半點害怕，反而嗤笑了一聲。
他徑直走到那張巨大的真皮沙發(fā)前，拉開了一張單人椅一屁股就坐了下去，還舒舒服服地翹起了二郎腿。
那個動作，自然得就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樣。
“蝎子哥，是吧？”
祁同偉抬起頭，迎著蝎子那陰冷的表情。
“我今天過來，是想跟你談一筆能發(fā)大財?shù)纳獾?。?/p>
他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
“你要是眼里頭只看得見我這一只手，那這潑天的財運可就跟你沒什么緣分了?！?/p>
包廂里的空氣好像又冷了幾分。
屠夫的臉都漲紅了，他往前踏了一步，吼了起來。
“你他媽算個什么東西！敢這么跟蝎子哥講話！”
“退下?！?/p>
蝎子沙啞的聲音響起，屠夫立刻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硬生生把后面的話給咽了回去，悻悻地退到了一邊。
蝎子的眼睛瞇了起來，他拿著那把水果刀在自己的指尖上輕輕劃著，似乎是在盤算著什么。
“生意？”
他重復(fù)了一遍，語氣里頭帶著點玩味。
“什么樣的生意，能比你這條命還值錢?。俊?/p>
“我聽說…”
祁同偉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但每個字都說得清清楚楚。
“蝎子哥你最近在為出貨的渠道發(fā)愁？你手上的貨好像有點燙手啊?！?/p>
“我正好有路子?！?/p>
他頓了頓，看著蝎子那瞬間收縮的瞳孔，繼續(xù)加碼。
“價錢，比你現(xiàn)在的渠道高一成。”
“而且更安全，絕對不會有條子跟著。”
這幾句話，就好像幾把錘子，一下一下地敲在了蝎子的心頭！
他最近確實在為這事兒煩心！原來的渠道出了點問題，他手上積壓了一批貨出不去，那可都是錢??！
這事兒只有他跟鬼手兩個人知道，這個小子是怎么曉得的？
蝎子的表情終于變了，他手里的水果刀也停了下來。
他把刀子往桌上一扔，發(fā)出“當(dāng)”的一聲脆響。
“你是什么人？從哪兒來的？”
他的聲音里頭已經(jīng)帶上了一股子審問的味道。
祁同偉早就料到他會這么問了。
他靠回到椅子上，臉上露出了一個混不吝的笑容，開始了他早就編好的故事。
“我啊，沒什么來路！從北邊過來的，在那邊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混不下去了，才跑到漢東來討口飯吃嘛?！?/p>
“至于我怎么知道你的事…”
他故意賣了個關(guān)子。
“蝎子哥你在漢東道上名氣這么大，想打聽點事兒，還不簡單嘛？”
這個解釋很模糊，但又很合理。
蝎子盯著他，那雙陰沉的眼睛好像要鉆進祁同偉的腦子里去。
“在北邊得罪了誰啊？”
“一個姓王的，家里頭有點背景，黑白兩道都吃得開，我睡了他馬子，還順了他一筆錢，他不弄死我才怪了。”
祁同偉說得繪聲繪色，臉上還帶著點得意和后怕交織的復(fù)雜表情，就好像真的經(jīng)歷過一樣。
兩世為人的經(jīng)歷，讓他編造這種故事簡直是信手拈來，毫無破綻。
蝎子沉默了，他在判斷祁同偉話里的真假。
包廂里頭，只有墻上掛鐘的滴答聲。
那種無形的壓力，足以讓普通人精神崩潰了。
可祁同偉卻像是沒事人一樣，甚至還有閑心打量起這個包廂的裝修來。
忽然，蝎子笑了，那笑容看起來比哭還難看。
“小子，你很能說會道嘛?！?/p>
他身體前傾，雙手交叉放在桌上，一股子殺氣又重新冒了出來。
“可我憑什么信你？萬一你是條子派來的臥底呢？”
祁同偉也笑了，笑得比他還燦爛。
“蝎子哥，你覺得條子能派我這樣的臥底來嗎？”
他站起身，走到蝎子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我既然敢一個人走進你的場子，我就沒想著能囫圇個兒地出去。”
他的聲音陡然變冷。
“你信不信，今天我要是死在你這兒，明天你蝎子幫從上到下所有核心成員的家庭住址，包括你家老爺子在哪兒釣魚，你兒子在哪所小學(xué)念書的照片，都會整整齊齊地擺在公安局長的辦公桌上！”
這番話一出來，整個包廂的溫度好像都降了好幾度！
屠夫和其他幾個手下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他媽哪是來談生意的！這簡直就是個瘋子！一個徹頭徹尾的亡命徒！
蝎子那張陰沉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動容。
他見過不要命的，但沒見過這么不要命的！這種拉著所有人一起死的玩法，已經(jīng)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圍了。
他死死地盯著祁同偉，看了足足有半分鐘。
突然，他又笑了。
這一次，他笑得很開心，很放松。
他拉開辦公桌最下層的抽屜，從里頭拿出了一樣?xùn)|西。
那是一把保養(yǎng)得極好的左輪手槍，槍身在燈光下泛著幽幽的光。
蝎子慢條斯理地打開彈巢，從口袋里摸出了一顆黃澄澄的子彈，當(dāng)著祁同偉的面把那顆子彈塞進了其中一個彈孔里。
“咔噠”一聲，他合上彈巢，隨手轉(zhuǎn)了一下。
他把槍放在桌上，緩緩地推到了祁同偉的面前，槍口正對著他。
“想跟我合作，可以啊?！?/p>
蝎子的臉上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興奮。
“先過了這關(guān)。”
“敢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