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反派？"赫爾佐格轉(zhuǎn)出屏風，新西裝筆挺得沒有一絲褶皺，"我以為在您的故事里，沒有純粹的反派，只有立場不同的角色。"
江南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在他筆下，每個"反派"都有自己的動機和苦衷——包括以赫爾佐格為原型的那些角色。
"好吧，博士，既然你這么了解我的創(chuàng)作理念，"江南決定試探一下，"那你猜猜我現(xiàn)在最想做什么？"
赫爾佐格整了整領(lǐng)帶，露出一個勝券在握的微笑："您想?yún)⒂^我的主實驗室，親眼看看混血種實驗的'殘酷真相'，然后找機會逃跑或者破壞設(shè)備。"
江南啞口無言——這家伙簡直是他肚子里的蛔蟲。
"猜對了？"赫爾佐格得意地挑眉，"那就如您所愿。不過有個條件——"
"什么條件？"
"穿上外套。地下七層很冷。"赫爾佐格從衣櫥里取出一件深藍色羊毛大衣，正是江南常穿的款式。
"你連這個都準備了？"江南接過衣服，心情復雜。
赫爾佐格為他打開房門："我說過，我喜歡周全。"
走廊里燈光昏暗，兩側(cè)是厚重的金屬門，每隔幾米就有一個監(jiān)控攝像頭。赫爾佐格走在前面，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聲響。
"主實驗室在下一層，我們需要乘專用電梯。"赫爾佐格在一個看似普通的墻壁面板前停下，將手掌按上去。面板亮起藍光，一道隱藏門無聲滑開。
江南跟著他走進電梯，空間狹小得能聞到對方身上的雪松香氣。電梯下降時，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赫爾佐格，你的名字是代號嗎？我查不到關(guān)于你的任何公開資料。"
"名字只是個標簽。"赫爾佐格盯著電梯顯示屏，"就像您筆下的角色，真名往往沒有代號重要。"
"但代號反映本質(zhì)。"江南堅持道，"赫爾佐格在德語里是'公爵'的意思，對吧？你在龍族社會里是什么地位？"
電梯"叮"的一聲到達目的地。門開前，赫爾佐格轉(zhuǎn)頭看向江南，眼中金色紋路突然變得明顯："我曾經(jīng)是白王的'醫(yī)生'，現(xiàn)在我想當人類的'救世主'。滿意了嗎，作家先生？"
主實驗室比江南想象的還要巨大，中央是一個直徑至少二十米的圓形平臺，周圍環(huán)繞著各種精密儀器和數(shù)十個培養(yǎng)艙。與之前看到的那個實驗室不同，這里的培養(yǎng)艙里大多是看起來正常的人類——如果他們忽略那些偶爾閃過的金色瞳孔。
"這些都是自愿者。"赫爾佐格走向控制臺，"他們知道風險，也明白獎勵——超越凡人的力量與壽命。"
江南靠近一個培養(yǎng)艙，里面懸浮著一位年輕女性，她的黑發(fā)在液體中如水草般飄動，看起來安詳?shù)孟裨谑焖?/p>
"她看起來不超過二十歲。"江南輕聲說。
"二十五歲，晚期肺癌患者。"赫爾佐格調(diào)出她的資料，"傳統(tǒng)醫(yī)學給她判了死刑，而我們給了她希望——龍族基因可以修復受損的細胞組織。"
江南不得不承認，如果從這個角度看，實驗確實有其積極意義。但當他轉(zhuǎn)向另一個培養(yǎng)艙時，胃部猛地抽搐——那里面的生物已經(jīng)看不出人形，全身覆蓋著鱗片，四肢扭曲成爪狀。
"那這個呢？也是'希望'？"
赫爾佐格的表情陰沉下來："我說過，有成功就有失敗。但每個失敗都讓我們離完美更近一步。"
江南突然注意到實驗室角落里的一個獨立區(qū)域，被黑色簾幕遮擋著。他裝作不經(jīng)意地向那邊移動，趁赫爾佐格在檢查數(shù)據(jù)時，猛地拉開簾幕——
里面是一個手術(shù)臺，上面束縛著一個少年。他的胸膛被切開，露出跳動的心臟，而心臟表面覆蓋著一層青銅色的薄膜。少年睜著眼睛，金色瞳孔渙散地望著天花板，嘴里喃喃自語著什么。
"你在干什么？！"江南轉(zhuǎn)身怒吼，"這他媽就是你說的自愿者？"
赫爾佐格臉色大變，幾步?jīng)_過來拉上簾幕："您不該看這個！這是特殊案例，他體內(nèi)龍血濃度過高，我們正在嘗試——"
"嘗試什么？活體解剖？"江南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這就是你的'拯救人類'？"
"您不懂！"赫爾佐格也提高了聲音，"他的情況很危險，如果不控制龍血侵蝕，他會變成死侍！那種沒有理智的怪物！"
"所以你就把他綁起來切開心臟？"江南后退幾步，突然沖向控制臺，"我要終止這一切！"
"住手！"赫爾佐格追上來，但江南已經(jīng)按下了幾個按鈕。警報聲驟然響起，培養(yǎng)艙的液體開始排出，里面的"實驗品"們陸續(xù)睜開眼睛。
"你做了什么？！"赫爾佐格抓住江南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
"放了他們！"江南掙扎著，"這不是科學，是折磨！"
赫爾佐格眼中金光大盛，聲音變得低沉而危險："您以為自己在做英雄？您剛剛可能釋放了幾十個潛在的死侍！"
仿佛印證他的話，第一個打開的培養(yǎng)艙里，那個黑發(fā)女性爬了出來。她的動作怪異得像提線木偶，脖子以不可能的角度歪向一邊，金色瞳孔完全擴散，占據(jù)了整個眼眶。
"看吧，"赫爾佐格松開江南，迅速在控制臺上輸入一串代碼，"這就是您所謂的'解救'。"
安全門突然全部鎖死，天花板降下數(shù)個機械臂，每個都裝備著某種發(fā)射器。江南驚恐地看著那個女性——不，那已經(jīng)不再是人類了——以詭異的速度向他們爬來。
"趴下！"赫爾佐格猛地撲倒江南，同時機械臂發(fā)射出藍色光束，精準命中那個變異體。她發(fā)出刺耳的尖叫，身體抽搐著倒下。
但更多的培養(yǎng)艙正在開啟，更多變異體爬了出來。
"我們得離開這里！"赫爾佐格拽起江南，沖向緊急出口。江南在混亂中回頭看了一眼，那個被束縛的少年已經(jīng)掙脫了一半，他的胸膛依然敞開著，但傷口邊緣開始愈合，新生出的組織泛著金屬光澤。
緊急通道里燈光閃爍，警報聲回蕩。赫爾佐格拉著江南一路狂奔，身后傳來金屬被撕裂的聲音。
"它們追上來了！"江南回頭看到三個變異體以驚人的速度爬上天花板，像蜘蛛一樣朝他們逼近。
赫爾佐格突然停下，轉(zhuǎn)身面對追兵。他摘下眼鏡，眼中的金光完全覆蓋了藍色："退下！"
變異體遲疑了一瞬，但很快又繼續(xù)前進。赫爾佐格嘖了一聲，從西裝內(nèi)袋掏出一個小型裝置按下。通道盡頭的氣密門開始關(guān)閉。
"跑！"他推了江南一把。
兩人勉強在門關(guān)閉前沖了過去。江南氣喘吁吁地靠在墻上，聽到變異體撞擊金屬門的悶響。
"它們出不來，"赫爾佐格整理著凌亂的西裝，"那道門能抵御火箭炮。"
江南滑坐在地上，大腦還在處理剛才看到的一切："那些……那些曾經(jīng)是人？"
"曾經(jīng)是。"赫爾佐格的聲音罕見地帶著疲憊，"現(xiàn)在只是被龍血吞噬的空殼。"
"而你在制造更多這樣的怪物。"江南抬頭看他，眼中充滿譴責。
赫爾佐格突然暴怒，一把揪住江南的衣領(lǐng)將他按在墻上："你以為我愿意看到這些嗎？每一個失敗品都讓我離目標更遠！但這是必要的代價！當真正的龍王蘇醒時，這些半成品連炮灰都算不上！"
江南能感受到赫爾佐格的呼吸噴在自己臉上，看到他眼中交織的憤怒與痛苦。奇怪的是，此刻他不再害怕這個瘋狂科學家，反而感到一絲可悲的理解——赫爾佐格就像他筆下那些走火入魔的角色，堅信自己走在唯一正確的道路上。
"還有其他方法。"江南輕聲說，"在我的設(shè)定里，混血種可以通過——"
"通過'靈視'自然覺醒？"赫爾佐格冷笑，"那是小說，江南先生?，F(xiàn)實中99.9%的自然覺醒者都變成了死侍。"
"那剩下的0.1%呢？"
赫爾佐格突然松開他，表情變得復雜："剩下的0.1%……"他頓了頓，"比如我。"
兩人沉默地對視著。遠處依然傳來變異體的撞擊聲，但已經(jīng)微弱了許多。
"我們需要談?wù)劇?江南最終說，"不是在這里。找個沒有……那些的地方。"
赫爾佐格點點頭，領(lǐng)著他走向另一條通道。這次的路程更長，最終他們到達了一個看起來像私人圖書館的房間。四壁都是書架，中央擺著兩張面對面的皮椅和一個小茶幾。
"我的避難所。"赫爾佐格示意江南坐下，"每當實驗失敗時，我就來這里讀書。"
江南環(huán)顧四周，驚訝地發(fā)現(xiàn)書架上有很多文學經(jīng)典，包括他自己的作品全集。
"你讀《戰(zhàn)爭與和平》？"江南抽出一本磨損嚴重的托爾斯泰。
"每個人都需要逃避現(xiàn)實。"赫爾佐格從酒柜里取出一瓶威士忌和兩個杯子，"尤其是當你的現(xiàn)實如此……復雜時。"
他倒了兩杯酒，遞給江南一杯。江南接過，兩人的手指短暫相觸，赫爾佐格的指尖冰涼如金屬。
"敬復雜的現(xiàn)實。"江南舉杯。
"敬試圖理解它的傻瓜。"赫爾佐格回應(yīng)道。
酒過三巡，氣氛奇跡般地緩和下來。江南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在與這個一小時前還想逃跑的瘋狂科學家討論文學和哲學。更奇怪的是，赫爾佐格對《龍族》的理解比任何書評家都深刻。
"你筆下的路明非，"赫爾佐格晃著酒杯說，"他的猶豫和懦弱恰恰是最真實的人性。大多數(shù)人面對超凡力量時，不會像超級英雄那樣欣然接受。"
"而你顯然屬于少數(shù)派。"江南忍不住調(diào)侃。
赫爾佐格笑了："我花了三十年才接受自己的身份。最初那幾年，我每晚都夢見自己變成怪物。"
江南想起那個被束縛的少年，胸口一陣發(fā)緊："那個男孩……他還有救嗎？"
赫爾佐格的笑容消失了："不知道。他的龍血濃度達到35%，遠超安全閾值。但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實驗品。"他看向江南，"包括您。"
"我？我又不是你的實驗品。"
"不，您是迄今為止最特殊的樣本。"赫爾佐格傾身向前，"您擁有龍族記憶卻保持人類心智，這打破了所有已知規(guī)則。如果我能理解其中的機制……"
江南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從獵物變成了更復雜的存在——赫爾佐格眼中的研究對象與知音的矛盾體。
"所以這就是你的計劃？研究我大腦的運作方式？"
"最初是的。"赫爾佐格承認，"但現(xiàn)在……"他罕見地猶豫了，"我發(fā)現(xiàn)自己更享受與您的對話。三千年來，很少有人能跟上我的思維。"
"三千歲？"江南差點被酒嗆到，"你看起來頂多五十！"
"龍血延緩衰老。"赫爾佐格輕描淡寫地說，"不過最近幾十年我開始允許自己顯老一些，免得引人注目。"
江南搖搖頭，又喝了一口酒。這一切太超現(xiàn)實了——被一個三千歲的混血種科學家囚禁在秘密基地，討論龍族基因和文學創(chuàng)作，還穿著小黃鴨睡衣。
"我需要時間考慮。"江南最終說，"關(guān)于是否幫助你研究。"
赫爾佐格點點頭："明智的選擇。"他站起身，"已經(jīng)很晚了，我送您回房間休息。"
回程的路上，兩人都沉默不語。到達房間門口時，赫爾佐格突然說："明天我會給您看些東西，可能改變您對混血種實驗的看法。"
"什么東西？"
"證據(jù)證明，自然覺醒的混血種同樣危險。"赫爾佐格的表情變得陰沉，"包括您的一位老朋友。"
江南正想追問，突然腳下一滑——可能是酒精的作用——整個人向前撲去。赫爾佐格下意識接住他，結(jié)果兩人一起摔倒在地，江南的嘴唇不偏不倚地壓在了赫爾佐格的唇上。
時間仿佛靜止了。江南能嘗到對方唇上威士忌的味道，感受到那具看似瘦削實則結(jié)實的身體。最令人震驚的是，赫爾佐格沒有立即推開他。
就在這時，整個基地的燈光突然熄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應(yīng)急燈發(fā)出微弱的紅光，照在兩人依然緊貼的臉上。
"呃……"江南艱難地撐起身體，"這是……"
"備用電源會在30秒內(nèi)啟動。"赫爾佐格的聲音異常平靜，如果忽略其中微妙的顫抖，"變異體可能破壞了主電力系統(tǒng)。"
黑暗中，江南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震耳欲聾。他確信赫爾佐格也能聽到——混血種的感官應(yīng)該更敏銳。
果然，赫爾佐格輕聲說："您的心跳達到每分鐘112次。是因為停電，還是……"
"停電。"江南迅速回答，"絕對是停電。"
燈光突然恢復，刺得兩人都瞇起眼睛。江南趕緊爬起來，尷尬得不敢看赫爾佐格。后者則優(yōu)雅地起身，整理西裝，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
"晚安，江南先生。"赫爾佐格微微頷首，"明天早餐后我來接您。"
門關(guān)上了，江南癱坐在床上，手指不自覺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這太荒謬了——他居然親了一個三千歲的混血種瘋狂科學家，而且……并不討厭那種感覺。
"我一定是瘋了。"江南對自己說，卻忍不住想起赫爾佐格在黑暗中微微發(fā)光的金色眼紋，和那個意外的吻中透露出的，與冷酷外表不符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