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金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了桌面上。
“高育良!”
一聲怒喝,試圖奪回會議室的主導權。
然而,高育良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他甚至沒有看沙瑞金一眼,仿佛剛才那番誅心之言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開場白。
他徑直走回自己的座位,動作從容不迫,在所有常委的注視下,緩緩坐下。那張椅子,此刻仿佛不是被告席,而是審判席。
坐定,整理了一下衣襟,高育良的氣場徹底釋放。
整個會議室的空氣,都仿佛被他一個人抽干了。
“同志們,我今天本不想說這些話?!彼恼Z調(diào)平靜下來,卻比剛才的質(zhì)問更具穿透力?!暗行┦虑?,不說不明,不辯不白。既然問題已經(jīng)擺在了桌面上,那我們就好好地、徹底地把它講清楚!”
他終于將視線轉向了沙瑞金,平靜的目光下是洶涌的暗流。
“就在昨天深夜,我們漢東省檢察院反貪局的局長,侯亮平同志,帶著他的人,沒有出示任何合法手續(xù),強行闖進了我的家!”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之前大家只知道高育良被調(diào)查,卻不知道細節(jié)竟如此粗暴!強闖一個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的家,這已經(jīng)不是辦案,這是政變!
“我問他,逮捕令呢?搜查令呢?我們黨的紀律,國家的法律,寫得清清楚楚!任何針對副省級干部的立案偵查,都必須經(jīng)過最高檢的批準,必須有嚴格的法定程序!”
高育良的拳頭,輕輕地敲擊著桌面,每一下,都像鼓點一樣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他拿不出來!什么都拿不出來!我再問他,季昌明檢察長是否知情?是否簽字批準?他支支吾吾,言辭閃爍!”
“同志們,這意味著什么?”他猛地抬高了音量,“這意味著,侯亮平同志,身為省反貪局局長,知法犯法!在未經(jīng)法定程序、未經(jīng)檢察長季昌明同志簽字批準的情況下,深夜持一張無效的廢紙,就敢強闖一位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的住宅!”
“這是對黨紀國法的公然踐踏!是對組織程序的嚴重破壞!”
高育良站起身,手指直指會議室的天花板。
“請問沙書記,這就是您提倡的依法反腐?這就是您從京城為我們漢東帶來的‘新氣象’?!”
一連串的質(zhì)問,如同一記記響亮的耳光,抽在沙瑞金的臉上。
沙瑞金的胸膛劇烈起伏,臉色由鐵青轉為醬紫。他幾次張開嘴,想要駁斥,卻發(fā)現(xiàn)高育良根本沒有給他留下任何反擊的空隙。
高育良的話鋒一轉,更加凌厲。
“其行為之粗暴,態(tài)度之囂張,簡直令人發(fā)指!如果不是我女婿陸景川恰好在家,他本身是政法大學的老師,懂法,用法律據(jù)理力爭,及時制止了侯亮平同志的違法行為,險些就要釀成無法挽回的惡劣政治影響!”
在座的常委們,呼吸都停滯了。
他們終于明白,高育良為什么有恃無恐。他抓到的,是對方致命的程序漏洞!
“我就想問一句,他侯亮平,為什么這么急?”高育良的目光掃過全場,最后還是落回沙瑞金身上,“這背后,是否有人授意?是否有人為了掩蓋某些急于求成的錯誤,而急于讓某些人閉嘴?!”
陰謀!
赤裸裸的陰謀論指控!
這頂帽子太大了,大到沙瑞金根本不敢接。
他如果承認是自己授意,那就是破壞法治,濫用職權。如果否認,那就等于承認自己對下面的人失去了控制,連一個處級干部都能背著他胡作非為!
這是一個死局!
高育良甚至不屑于為自己貪腐與否做任何辯解,因為他已經(jīng)成功地將議題,從“高育良有沒有問題”,變成了“沙瑞金想干什么”。
“沙瑞金同志,您空降漢東,帶著中央的囑托,我們都理解您想盡快打開局面的心情?!备哂嫉恼Z氣緩和下來,卻帶上了更沉重的分量。
“但是!任何工作都要講究方式方法,要尊重漢東的歷史和現(xiàn)實!‘穩(wěn)定壓倒一切’,這句話不是一句空話,它是我們多少同志用汗水和心血換來的!”
“像侯亮平同志這樣,不顧程序、不講規(guī)矩、急功近利的所謂‘反腐’,不是在維護正義,而是在制造混亂!不是在解決問題,而是在激化矛盾!是在用一種錯誤,去掩蓋另一種錯誤!”
他的話,引起了在場所有本土干部的共鳴。
是啊,漢東的問題盤根錯節(jié),哪是快刀就能斬斷亂麻的?一個不慎,就會動搖根本!
“您來了之后,大風廠的火,是誰點的?現(xiàn)在漢東的干部,人心惶惶,是誰造成的?做事,被當成靶子打;不做事,又被扣上懶政的帽子!”
“長此以往,我們漢東的干部隊伍,還怎么帶?漢東的工作,還怎么開展?”
高育良的每一個字,都化作了重錘,狠狠砸在沙瑞金的心上。
他引以為傲的改革決心,此刻在高育良的口中,卻成了破壞穩(wěn)定、制造混亂的根源。
省委副書記、宣傳部長幾位常委已經(jīng)下意識地端起茶杯,借著喝水的動作,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震動,同時悄悄地觀察著沙瑞金和李達康的反應。
風向,已經(jīng)徹底變了。
一直面無表情的李達康,原本在桌上無意識敲擊的手指,在高育良提到“穩(wěn)定壓倒一切”時,停頓了。
他端起面前的杯子,卻沒有喝,只是用杯蓋輕輕地撇著浮沫。
這個微小的動作,卻讓所有關注他的人心里咯噔一下。
李達康,這個GDP的狂熱信徒,最看重的就是穩(wěn)定和發(fā)展。高育良的話,顯然說到了他的心坎里。
沙瑞金感受到了徹骨的寒意。
他發(fā)現(xiàn),自己被孤立了。
高育良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他的背后,站著整個漢東官場的舊有秩序,站著所有害怕被這場反腐風暴波及的本土干部。
而他,沙瑞金,和他的先鋒官侯亮平,才是那個孤零零的外來者。
高育良緩緩坐下,動作優(yōu)雅,仿佛剛剛結束了一場精彩的學術報告。
他不再說話,但他的沉默,比任何語言都更有力量。
整個會議室,死寂一片。
問題,像一個滾燙的山芋,被高育良重新扔回到了沙瑞金的手里。
現(xiàn)在,輪到沙瑞金來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