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的石家小院，油燈昏黃的光透過窗紙，在地上投下晃動的光斑。
石言端著林嬸給的麥仁粥，坐在石頭叔對面的小板凳上，把去鎮(zhèn)上買鹽的經(jīng)過撿要緊的說了說 。
當(dāng)然，隱去了遇劫的驚險，只說一路順利，還遇上王大叔的驢車搭了順風(fēng)車。
“…… 那鹽鋪掌柜起先還想摻沙，被我用嬸子給的棗泥糕糊弄過去了，最后篩得干干凈凈?！?/p>
石言扒拉著粥，含糊不清地說，“明兒個就開始熬鹽，保管能成。”
石頭叔正用粗瓷碗喝著水，聞言點點頭，粗糙的手指摩挲著碗沿：“順利就好，鎮(zhèn)上人雜，以后去得結(jié)伴?！?/p>
他頓了頓，眼角的皺紋在燈光下忽明忽暗，“聽小石頭說，你們回來時，王大叔幫了不少忙？”
“何止幫忙！”
石言放下碗，眼睛一下子亮了，想起傍晚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忍不住比劃起來，
“叔，您是沒瞧見！回來路上遇到幾個攔路的，王大叔一拳就把領(lǐng)頭的打飛出去五米遠(yuǎn)！那力道，跟拍蒼蠅似的！”
他說得繪聲繪色，連大漢飛出去時的姿勢都模仿了一遍：“我當(dāng)時就懵了！王大叔看著就是個普通趕車的，沒想到是這種高手！您說他是不是以前在啥地方練過？我跟他說想學(xué)，他說要想想 —— 叔，您說我能學(xué)成不？”
石頭叔手里的碗輕輕晃了一下，水差點灑出來。
他猛地抬起頭，眼睛瞪得溜圓，臉上滿是 “震驚”：“啥？一拳打飛五米？王老三有這本事？”
他放下碗，手在膝蓋上使勁拍了一下，“這老小子，藏得夠深??！平時跟他喝酒，就知道吹噓他那驢多能跑，從沒提過會這等功夫！”
石言被他的反應(yīng)帶動，更來勁了：“就是說啊！看著平平無奇，出手才知道是高人！我琢磨著，他年輕時說不定是鏢師之類的？”
“鏢師？” 石頭叔捋著下巴上的胡茬，眉頭皺得緊緊的，像是在努力消化這個消息，
“不像啊…… 他爹以前就是村里種麥子的，沒聽說有這門路?！?/p>
他忽然湊近了些，壓低聲音，“不過話說回來，這世上藏龍臥虎的人多了去?！?/p>
“前幾年有個貨郎路過咱村，看著弱不禁風(fēng)，結(jié)果遇上山匪，一腳就把匪首踹進(jìn)了河里 —— 人不可貌相啊?！?/p>
石言深以為然地點頭，沒注意到石頭叔說這話時，眼神掠過他肩頭，落在院角那堆半人高的柴火上，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一下，隨即又恢復(fù)了那副震驚又好奇的模樣。
“你想學(xué)？”
石頭叔端起碗，喝了口水，語氣隨意，“王老三要是肯教，你倒可以學(xué)學(xué)強身健體，免得真去服徭役，被人欺負(fù)?！?/p>
他放下碗，站起身拍了拍石言的后背，“時候不早了，回去歇著吧，明兒個熬鹽還得費力氣。”
他的手掌寬厚有力，拍在背上時，石言只覺得一股溫和卻扎實的力道透過來，像被曬暖的石板熨貼著，卻沒多想 —— 只當(dāng)是長輩尋常的拍打。
回到自己那間空蕩蕩的小屋，石言借著月光翻找出需要的家當(dāng)。
破陶罐洗了三遍，勉強能當(dāng)熬鹽的鍋；
找了塊還算平整的石板，用碎石子磨去棱角，權(quán)當(dāng)蒸發(fā)皿；
又把漏了底的竹筐鋪上兩層麻布，做了個簡易濾網(wǎng)。
“萬事俱備，就等明天開工。”
他把這些東西擺好，躺在涼席上，腦子里還在回放王大叔一拳打飛人的畫面，
“要是能學(xué)會這功夫，別說徭役，就是再遇上十個八個攔路的，也不用怕了。”
想著想著，眼皮越來越沉，沒多久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石言就爬了起來。
院子里的露水還沒干，他生起一小堆火，把裝了粗鹽和水的破陶罐架在火上。
火苗 “噼啪” 舔著罐底，水漸漸冒起熱氣，粗鹽粒在水里慢慢化開，罐底沉淀下一層泥沙。
“第一步，溶解過濾。”
石言念叨著，等水燒開，小心地把渾濁的鹽水倒進(jìn)鋪了麻布的竹筐。
鹽水透過麻布滲進(jìn)下面的陶碗，留下黑黢黢的雜質(zhì)，濾過的鹽水雖然還帶著點淺灰，卻比之前清亮了不少。
接下來是熬煮。
他把過濾后的鹽水倒進(jìn)另一個稍小些的陶罐，架在火上慢慢熬。
濃煙嗆得他直咳嗽，眼睛也熏得發(fā)紅，胳膊酸得抬不起來，就換個姿勢繼續(xù)守著。
太陽漸漸升高，陶罐里的水慢慢減少，表面開始結(jié)出一層細(xì)小的鹽粒。
“言哥！你這是在干啥？煮白開水嗎？”
小石頭挎著裝滿酸棗的竹簍跑進(jìn)來，看見蹲在火堆旁的石言，好奇地湊過來。
“等著看好戲。”
石言沒空理他，專注地盯著陶罐，“去幫我找?guī)讐K干凈的碎瓦片來?！?/p>
小石頭雖不明所以，還是聽話地跑出去，很快撿回幾塊瓦片。
石言用瓦片小心地把陶罐邊緣的鹽粒刮下來，放進(jìn)石板上的凹槽里。
又熬了約莫一個時辰，陶罐里的水所剩無幾，只剩下一層厚厚的、半透明的結(jié)晶。
石言熄了火，把陶罐從火上挪開，等它冷卻后，用瓦片沿著罐壁一劃，整塊結(jié)晶就脫了下來。
雖然形狀不規(guī)則，卻泛著瑩白的光澤，比市面上的池鹽不知干凈多少倍。
“這是…… 鹽？”
小石頭瞪大眼睛，伸手想摸又不敢，“咋這么白？跟雪似的！”
石言把結(jié)晶敲碎，用麻布擦去殘留的雜質(zhì)，露出里面雪白的細(xì)鹽。
陽光透過樹葉照在鹽粒上，亮晶晶的晃眼，帶著海水特有的清冽氣息。
“這叫精鹽?！?/p>
石言拿起一小撮，放進(jìn)嘴里嘗了嘗 —— 沒有粗鹽的苦澀和沙礫感，只有純粹的咸，帶著一絲回甘。
他忍不住笑了，把手里的鹽往小石頭面前一遞，“怎么樣？比你吃過的鹽都強吧？”
小石頭小心翼翼地捏起一點，放進(jìn)嘴里，眼睛瞬間瞪得像銅鈴：“哇！不苦！也不牙磣！言哥，你太厲害了！這要是拿到鎮(zhèn)上去賣，肯定能換好多錢！”
“那是自然。”
石言把精鹽倒進(jìn)那個豁口的陶罐里，看著滿滿一罐白花花的鹽，心里踏實得很 。
有了這些鹽，徭役的事總算有了著落，說不定還能攢點錢，給林嬸和石頭叔買點像樣的東西。
他沒注意到，院墻外，石頭叔背著鋤頭路過，瞥見院里那罐雪白的精鹽，又看了看石言臉上的笑容，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隨即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自家菜地，仿佛只是尋常路過。
只有他握在鋤柄上的手，指節(jié)處隱約露出幾道淺淡的老繭，那是常年錘煉才有的痕跡，絕非普通農(nóng)夫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