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言伏在一株老櫟樹的橫枝上，枝椏粗得能容兩人并坐，濃密的掌狀葉片層層疊疊，將他裹得嚴嚴實實。
他本是追一頭斑斕大鹿深入這片密林。
就聽見了少年的說笑聲，帶著幾分山野間的鮮活氣。
透過葉隙望去，三人正圍著一頭被箭射穿咽喉的赤麂。
那赤麂毛色油亮得像打了蠟，此刻癱在青石上，血順著箭孔往石縫里滲，在地上積成一小汪，映著頭頂漏下的碎光，紅得刺目。
“都怪你，非要追這畜生，跑這么深！”
一個圓臉少年正蹲在地上拔箭，他穿件半舊的短褐，腰間別著柄小巧的銅錘。
“程小胖，你少來這套?！?被他抱怨的湖藍色勁裝少年翻了個白眼，指尖轉(zhuǎn)著支羽箭玩。
那箭桿是上好的桑木，尾羽是極少見的白雕翎，在他指間轉(zhuǎn)得飛快，
“方才是誰在山腳下喊‘這鹿夠肥，烤著吃肯定香’的？嗓門大得能驚起山里的熊瞎子。”
“我那是…… 那是體恤你難得來趟醴泉縣！”
圓臉少年 —— 石言姑且稱他 “老程”—— 梗著脖子反駁，突然往四周瞅了瞅，聲音壓得像蚊子哼，
“不過說真的，這林子也太靜了，連鳥叫都沒了，跟我家祠堂似的，怪瘆人的?！?/p>
另一個瘦高少年始終沒說話。
他背著張牛角長弓，弓梢還掛著片剛蹭到的槲葉，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弓弦，指腹的繭子磨得弓弦 “沙沙” 響。
他的目光像鷹隼般掃過四周密林，連斜伸的枝椏都沒放過。
聞言才淡淡開口：“此地離官道太遠，常有猛獸出沒。把麂子后腿捆了，早些下山為好?！?/p>
他說話時腰桿挺得筆直，連站姿都帶著股說不出的端正，石言估摸著他就是老程口中的 “老秦”。
石言在枝上瞇起眼，指尖無意識地蹭過腰間短刀的刀柄。
這三人的身手他已看在眼里：老程和老秦站在那里時，腳下的落葉都比旁人踩得實，內(nèi)息流轉(zhuǎn)像春蠶啃桑，沉穩(wěn)得沒半點虛浮 。
顯然是打小就扎過馬步、練過根基的，絕非村野少年可比。
那長安少年看似隨意，指尖卻始終離腰間玉佩三寸，那玉佩質(zhì)地溫潤，隱隱有靈氣波動，在陽光下泛著層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光暈，怕是件護身法器。
他的內(nèi)息雖稍弱，卻比尋常八品更凝練，像被精心打磨過的玉，顯然有名師指點。
他本想等三人扛著麂子離開，再去尋那頭消失的大鹿。
說不定是什么靈物，能換些買藥材的錢。
可就在這時，他忽然察覺到一絲異樣。
風(fēng)停了。
方才還吹動樹葉的山風(fēng)，不知何時悄然止息，連最外層的槐樹葉都紋絲不動，像被凍住的綠琉璃。
更詭異的是，周遭的蟲鳴、遠處瀑布的水聲，甚至自己的心跳聲，都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掐斷了，只剩下三人收拾獵物的窸窣聲，在寂靜里被放大了數(shù)倍，聽得人頭皮發(fā)麻。
“不對勁。”
石言指尖瞬間搭上腰間短刀的刀柄，煉骨境的感知全力鋪開。
內(nèi)息順著經(jīng)脈流到指尖，像蛛網(wǎng)般漫向四周，每一寸空氣的震動都逃不過他的感知。
果然，在前方三丈外的灌木叢后，右側(cè)的巨石縫里，都藏著極淡的呼吸聲。
這些人刻意放緩了吐納，將心跳壓得像垂死的蟲豸，若非石言一年來在山林中與野狼、黑熊搏殺練出的敏銳直覺，根本察覺不到。
“至少八個?！?石言瞳孔微縮。
這般陣仗，絕非尋常匪盜 —— 他們的呼吸節(jié)奏、藏身處的選擇，都帶著軍伍的規(guī)整，顯然是訓(xùn)練有素的殺手。
而他們的目標，不用想也知道 —— 是那個被護在中間的長安少年。
他按捺住現(xiàn)身示警的沖動。
對方人多勢眾，且隱在暗處，此刻出聲，非但未必能救下人，反而可能把自己也搭進去。
他握緊了腰間的短刀，刀刃貼著掌心，傳來冰涼的觸感。
場中，老程已用藤蔓捆好了麂子后腿，往肩上一扛，拍了拍手上的泥：“走了走了，再晚些，山下的酒肆該關(guān)門了。我聽說醴泉縣的胡餅夾肉，比長安的還香?！?/p>
長安少年剛要邁步，老秦突然按住他的肩，沉聲道：“等等。”
他的目光落在前方一片看似正常的蕨類植物上，那里的葉片雖也垂著，卻比別處少了幾分被風(fēng)吹過的自然弧度，像被人用手捋過似的，“不對勁?！?/p>
話音未落 ——
“殺！”
帶著血腥氣，八道身影如鬼魅般從藏身處竄出。
瞬間形成一個密不透風(fēng)的包圍圈，所有刀光都直指長安少年！
“護著公子！” 老秦反應(yīng)極快，腰間長刀 “噌” 地出鞘，刀光如練，硬生生擋開最先劈來的三柄彎刀。
火星濺在他手臂上，燙出幾個焦黑的小點，他竟渾然不覺，只將長安少年往身后拽了半寸。
老程也瞬間將麂子扔在地上，抓起銅錘護住長安少年左側(cè)，錘頭揮舞間帶起陣陣風(fēng)聲，逼得兩名殺手連連后退。
他咧嘴罵道：“娘的！敢動我們公子，是活膩歪了想投胎？”
罵聲未落，銅錘已砸向一人膝蓋，聽得 “咔嚓” 一聲脆響。
長安少年雖驚不亂，左手迅速解下腰間玉佩，右手不知何時多了柄短匕 —— 那匕首藏在袖中，此刻亮出來，寒光閃閃，顯然也是精鋼打造。
他沉聲道：“先往東邊突圍！那里樹密，他們陣法展不開！”
石言在暗處看得清楚，這些殺手訓(xùn)練有素，配合默契得可怕。
老秦和老程雖是八品煉骨境中的好手，但對方人多，且有七品煉腑境帶隊。
不過十招，老秦左臂便被刀劃開一道口子，鮮血瞬間染紅了衣袖，順著指尖滴在地上，連握刀的手都抖了半分；
老程為護長安少年，后背挨了一刀踉蹌著退了兩步，銅錘的力道明顯弱了，呼吸也粗了起來。
“這樣下去，撐不了一炷香?！?/p>
石言眉頭緊鎖。他注意到，那些殺手的彎刀看似雜亂無章，實則隱隱形成一個奇特的陣法 —— 每一刀都在消耗老秦和老程的內(nèi)息，逼得他們只能被動防御，連換氣的空隙都被死死掐住。
就在此時，一名八品巔峰殺手抓住老秦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空檔，彎刀帶起一道毒光，像毒蛇吐信，直刺長安少年心口！
“小心！” 老秦嘶吼著撲過去，卻被另一柄彎刀纏住手腕，眼睜睜看著毒刀離長安少年越來越近，刀尖的幽藍在少年胸前晃出細碎的光。
長安少年竭力后仰，手腕急翻，想用短匕格擋，卻仍慢了半分。
石言眼前一亮。
就是現(xiàn)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