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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侯亮平的耳膜里,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電話那頭傳來的、平靜到可怕的三個字。

知道了。

電話給侯亮平。

陸景川沒有多余的動作,只是將手機遞了過去。

這個動作,輕飄飄的,卻帶著千鈞之力。

侯亮平的手僵在半空,伸也不是,不伸也不是。

那黑色的手機,此刻在他眼中,比他腰間的手槍更像一個致命的武器。

接,還是不接?

接,就是把自己送上審判席。電話那頭的人,一根手指頭就能碾死他。

不接?他敢嗎?

他不敢。

不接,就是公然藐視一位京城副部級高官,性質(zhì)比程序違規(guī)惡劣一百倍!

他身后的干警們,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他們已經(jīng)從那句簡短的對話中,嗅到了足以將所有人埋葬的恐怖氣息。

高育良站在一旁,腰桿挺得筆直。

他看著侯亮平青白交加的臉,心中那口被壓抑了許久的惡氣,終于暢快地吐了出來。

他什么都沒說,但他的站姿,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催促和施壓。

“侯處長?!标懢按ǖ氖忠廊环€(wěn)定地舉著,沒有絲毫顫抖,“我父親在等你?!?/p>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小錘,敲在侯亮平脆弱的神經(jīng)上。

他終于認(rèn)命了。

他伸出手,幾乎是顫抖著,接過了那個滾燙的手機。

“喂……”

他的喉嚨干澀得厲害,發(fā)出的聲音嘶啞難聽。

“我是陸保川?!?/p>

電話那頭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平鋪直敘,像是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

可這五個字,卻讓侯亮平握著手機的手猛地一抖,差點沒拿穩(wěn)。

“陸書記,您好?!焙盍疗降淖藨B(tài),瞬間從一只撲食的鷹,變成了一只淋濕的鵪鶉。

他甚至下意識地想挺直腰桿,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腿有些發(fā)軟。

“你是漢東省檢察院反貪局的,侯亮平同志?”陸保川的語氣沒有任何變化,像是在核對一份文件。

“是,是我。”

“你現(xiàn)在,在省委常委高育良同志的家里?”

“是?!焙盍疗降念~頭,汗珠已經(jīng)匯聚成流,順著鬢角滑落。

“你準(zhǔn)備用一張沒有檢察長簽字的拘傳證,帶走一位省部級干部?”

這個問題,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精準(zhǔn)地捅進(jìn)了侯亮平的心臟。

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是?還是不是?

承認(rèn),就是坐實了自己濫用職權(quán)。

否認(rèn)?物證就在桌上,陸景川這個“人證”就在眼前。

“我……”侯亮平艱難地開口,“我們是接到了確鑿的舉報,情況緊急,沙書記也……”

“我沒有問你舉報,也沒有問沙瑞金同志。”

陸保川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不容置疑地打斷了他。

“我只問你,法律程序。侯亮平同志,你也是在政法系統(tǒng)工作多年的老同志了,你告訴我,《刑事訴訟法》關(guān)于省管干部拘傳逮捕的規(guī)定,是什么?”

侯亮平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當(dāng)然知道那條規(guī)定,他就是仗著高家沒人懂法,沒人敢反抗,才故意忽略了它!

可現(xiàn)在,這條規(guī)定被電話那頭的人,用最平靜的語氣,擺在了臺面上。

這已經(jīng)不是質(zhì)問了,這是羞辱!

這是京城大佬,在考校他這個反貪處長的“專業(yè)能力”!

“我程序上可能存在一些瑕疵?!焙盍疗降穆曇粼絹碓叫?,他感覺自己的臉頰滾燙,像是被無形的耳光反復(fù)抽打。

“瑕疵?”

電話那頭,陸保川輕輕重復(fù)了一遍這個詞,然后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這沉默,比任何嚴(yán)厲的斥責(zé)都讓侯亮平感到窒息。

他能想象到,電話那頭,那位手握重權(quán)的大人物,是如何用一種失望甚至輕蔑的目光,在審視著他這個跳梁小丑。

“侯亮平同志?!?/p>

陸保川再次開口,語氣里多了一絲冷意。

“這不是瑕疵,這是違法。以執(zhí)行公務(wù)為名的違法行為,性質(zhì)更加惡劣?!?/p>

“你,和你的同事們,可以回去了?!?/p>

“明天一早,我會親自和季昌明同志,還有漢東省委的相關(guān)領(lǐng)導(dǎo)同志,通電話,討論一下漢東省政法隊伍的‘程序正義’問題?!?/p>

“嘟——”

電話被掛斷了。

干脆利落,沒有一句多余的廢話。

侯亮平舉著已經(jīng)沒了聲音的手機,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雕塑。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陸保川最后那句話,看似平淡,卻字字誅心。

他不是在保高育良,他是在敲打整個漢東的政法系統(tǒng)!

他要和季昌明談,要和省委談!

這是什么概念?

這意味著,他侯亮平今晚的行為,已經(jīng)從一個“急于立功”的莽撞行動,上升到了一個可能引發(fā)京城與漢東高層博弈的政治事件!

而他,這個急先鋒,這個自以為是的“正義化身”,在這場風(fēng)暴中,連做炮灰的資格都沒有。

他只會變成第一個被拋出去,用來平息京城怒火的棄子!

“侯處長?”

身后的一名干警,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胳膊。

侯亮平如夢初醒,身體猛地一顫。

他抬起頭,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

陸景川正從容地從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機,然后擦拭了一下屏幕,仿佛上面沾了什么臟東西。

高育良站在那里,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那種屬于省委常委的威壓,此刻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壓得他喘不過氣。

而他帶來的那些干警,一個個低著頭,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jìn)去。

臉面、士氣、所謂的“正義”,在剛才那通電話里,被擊得粉碎。

“我們……”侯亮平的嘴唇哆嗦著,想說句場面話,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一句完整的話都組織不起來。

“收隊?!?/p>

他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

聲音嘶啞,充滿了無盡的屈辱和頹敗。

“是!”

身后的干警們?nèi)缑纱笊?,動作利索地轉(zhuǎn)身,幾乎是逃也似地往門外走去。

侯亮平最后看了一眼陸景川,那張清秀的、帶著一絲書卷氣的臉,此刻在他看來,卻比任何窮兇極惡的罪犯都要可怕。

他什么也沒說,狼狽地轉(zhuǎn)過身,跟上了自己手下的腳步。

腳步聲雜亂而倉促,很快消失在樓梯口。

別墅的門被“砰”的一聲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的夜色和寒風(fēng)。

書房里,恢復(fù)了之前的寧靜。

高育良長長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整個人像是卸下了千斤重?fù)?dān),身體微微一晃。

陸景川及時上前,扶住了他。

“爸,沒事了?!?/p>

高育良抓住女婿的手臂,用力地握了握。

他看著陸景川,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有震驚,有欣慰,有劫后余生的慶幸,但更多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審視。

這個自己一直以為只會教書、甚至有些窩囊的女婿,到底還藏著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京城陸家……

他竟然是陸保川的兒子!

高育良感覺自己的心臟還在狂跳。

他穩(wěn)了穩(wěn)心神,走到書桌前,拿起那張被陸景川扔下的拘傳證。

他仔仔細(xì)細(xì)地看著,然后,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它撕成了兩半。

接著,是四半,八半……

直到它變成一堆無法辨認(rèn)的碎紙屑。

做完這一切,他才轉(zhuǎn)過身,重新看向陸景川。

“景川,”他的聲音有些干澀,“今晚,多虧了你?!?/p>

陸景川搖了搖頭,走到窗邊,看著樓下那幾輛車倉皇地亮起車燈,然后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他們還會再來的。”

“我知道?!备哂嫉哪樕?,不見了之前的頹喪,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久違的斗志,“但下一次,主動權(quán)就在我們手里了?!?/p>

他走到陸景川身邊,順著他的目光望向窗外。

“你父親那邊……”

“他會處理好的。”陸景川收回目光,“他打那個電話,不只是為了救你?!?/p>

高育良心中一動:“那為了什么?”

陸景川拿起桌上的茶杯,給自己倒了杯已經(jīng)涼透的茶,一飲而盡。

“為了敲山震虎,也是為了落子?!?/p>


更新時間:2025-08-14 15:0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