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透過窗欞，將茶室內(nèi)的光影切割得愈發(fā)分明。
祁同偉掏出筆記本的動作有些急切，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像一個瀕臨溺斃的人，終于抓住了岸邊伸來的手，恨不得將自己的一切都剖白出來，以換取那份踏實的生機。
“監(jiān)聽到的號碼是境外的，我們通過技術(shù)手段追蹤，信號源指向了美國的洛杉磯。通話時間是三天前的晚上十一點零三分，通話時長一分二十二秒。丁義珍在電話里提到了‘老爺子’和‘瑞龍’，說他手里的東西能保他一輩子衣食無憂，但前提是趙瑞龍必須再打一筆錢到他指定的賬戶?！?/p>
祁同偉的語速很快，但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那是長期在公安系統(tǒng)養(yǎng)成的職業(yè)習慣。
“我們查了趙瑞龍的那家香港公司，名叫‘龍騰投資’，表面上做的是能源和地產(chǎn)中介生意，但資金流水非常可疑，常有大額資金以咨詢費、服務(wù)費的名義轉(zhuǎn)入轉(zhuǎn)出，其中好幾筆都流向了美加澳等國的空殼公司。丁義珍提到的那個賬戶，我們懷疑就是其中之一?！?/p>
陸景川靜靜地聽著，手指在冰涼的紫砂茶杯壁上無聲地劃過。祁同偉匯報的這些，印證了【模擬器】中的信息，但又多了許多鮮活的細節(jié)。
等祁同偉說完，合上筆記本，緊張地看著他，等待著“宣判”。
茶室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風聲。
“丁義珍是死是活，重要嗎？”陸景川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入祁同偉那片繃緊的心湖。
祁同偉愣住了，下意識地回答：“當然重要！他是我們唯一的線索……”
“不?！标懢按ù驍嗔怂抗怃J利如刀，“他死了，叫死無對證。他活著，叫污點證人。無論哪種，對你，對高老師，都只是一個麻煩。一個隨時可能引爆的麻煩?！?/p>
祁同偉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陸景川的話，比他自己預(yù)想的最壞結(jié)果還要冰冷，還要殘酷。
“那……那我該怎么辦？”他的聲音里重新帶上了一絲顫抖。
陸景川身子微微前傾，一字一句地說道：“丁義珍不重要，重要的是，‘趙瑞龍’這三個字，出現(xiàn)在了你的監(jiān)聽記錄里。祁廳長，你還沒明白嗎？這才是你的護身符，你的投名狀，甚至是……你的晉升之階！”
“晉升之階？”祁同偉的呼吸猛地一窒，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狂熱。
“沙瑞金新官上任，要燒三把火，要查舊案，要立威，這誰都看得出來?！标懢按ǖ淖旖枪雌鹨荒ɡ淝偷幕《龋昂冒?，我們就送他一份大禮。一份他接了，會燙手；不接，就等于當著全漢東的面，自己打自己嘴巴的大禮。”
他端起那杯已經(jīng)涼透的茶，輕輕晃了晃：“你覺得，前任省委書記的公子，趙家太子爺，這份禮的分量，夠不夠？”
轟！
祁同偉的腦子里仿佛有驚雷炸響?？謶帧⒔^望、不安……在這一刻被一種更為熾熱的情緒徹底沖垮、燃盡！
他一直以為自己抱著的是一顆炸彈，隨時會將他炸得粉身碎骨?？墒窃陉懢按ǖ目谥?，這顆炸彈，卻成了一枚可以直達天聽的“沖天炮”！
他看到的，是絕路。
陸景川指給他的，卻是通天大道！
這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指點迷津，這是在給他換一個腦子，換一個看待世界、看待權(quán)力的角度！
“至于你當年在丁義珍案子上的那點首尾，”陸景川放下茶杯，聲音恢復了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只要你立下這不世之功，將功折罪。再有高書記和我父親在更高層面為你周旋一二，功過相抵，誰還能說什么？誰又敢說什么？”
祁同偉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他看著陸景川，眼神里再也沒有了彷徨和恐懼，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狂熱的崇拜和信服。
他明白了，徹底明白了。眼前這個年輕人，要的不是他這條爛命，而是要將他這把公安廳的刀，磨到最快，然后指向所有擋在他們面前的敵人！
“陸老師！”祁同偉的聲音嘶啞，卻透著一股壓抑不住的興奮，“我該怎么做？您說，我馬上就去辦！刀山火海，我祁同偉絕不皺一下眉頭！”
“坐下。”陸景川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牌桌上，最先亮底牌的人，輸定了?！?/p>
祁同偉立刻坐下，身體挺得筆直，像一個等待將軍下達沖鋒命令的士兵。
陸景川伸出四根手指。
“第一，‘捂’?！?/p>
“從現(xiàn)在起，關(guān)于趙瑞龍的這條線索，所有調(diào)查，全部轉(zhuǎn)入絕密單線。繞開省紀委，繞開檢察院，繞開一切你信不過的人。只用你的心腹，我要這件事，在我們動手之前，不出這個門，入不了第三個人的耳?！?/p>
祁同偉重重點頭：“明白！我親自帶隊，用最可靠的人！”
“第二，‘引’。”
“蛇在洞里，我們不好抓。得想個辦法，把它引出來。”陸景川的眼中閃過一絲算計，“想個辦法，用一種看似無意的方式，比如通過某個靠不住的線人，或者一個無意中泄露的案卷，讓趙瑞龍那邊的人知道，有人在翻丁義珍的舊案，而且已經(jīng)查到了一些境外的蛛絲馬跡?！?/p>
“打草驚蛇？”祁同偉有些遲疑。
“對，就是要打草驚蛇?！标懢按ㄐα?，“蛇受了驚，才會亂跑，才會露出更多的破綻。我們正好張網(wǎng)以待。”
“第三，‘釣’?！?/p>
“蛇一出洞，就該收網(wǎng)了。動用你們公安廳最頂尖的技術(shù)偵查力量，給我二十四小時，死死盯住趙瑞龍，還有他身邊所有核心人員的電話、網(wǎng)絡(luò)、資金往來，以及所有異常的行蹤。我要他見的每一個人，打的每一個電話，花的每一分錢，都在我們的視線之內(nèi)?！?/p>
祁同偉的眼睛越來越亮，陸景川的每一步指令，都精準地敲在他的心坎上，一個天衣無縫的計劃正在他眼前徐徐展開。
“第四，‘備’?！?/p>
“主菜還沒到時候上，但我們可以先準備幾碟小菜?！标懢按炕匾伪常藨B(tài)閑適，“把你手頭所有關(guān)于山水莊園的材料，以及趙瑞龍在漢東插手的其他項目的違規(guī)證據(jù)，全部重新梳理一遍，做好隨時可以拋出去的準備。有時候，幾道開胃小菜，更能讓主菜的味道，顯得不同凡響。”
捂、引、釣、備。
四個字，如四記重錘，徹底敲碎了祁同偉心中最后的疑慮，也為他構(gòu)建起了一條清晰無比的行動路線。
他站起身，再次對著陸景川，深深鞠躬。
但這一次，不是為了乞求，而是為了效忠。
“陸老師，我明白了！”
他的腰桿挺得筆直，聲音鏗鏘有力，之前那個失魂落魄的公安廳長，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眼神明亮，重新找回了野心和方向的梟雄。
“去吧。”陸景川揮了揮手，“記住，你是漢東省公安廳的廳長，做事，要有廳長的樣子?！?/p>
“是！”
祁同偉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茶室。他的背影，不再有絲毫的頹唐和暮氣，反而帶著一股即將出鞘的鋒銳之氣。
陸景川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端起那杯早已涼透的茶，送到唇邊，卻沒有喝。
窗外的風，似乎更冷了。
他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漠然。
“一把好刀，終于磨亮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