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濃烈得刺鼻,混雜著血腥和藥膏的苦澀氣息,頑固地鉆入鼻腔。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左肩胛那個被洞穿的傷口,帶來一陣撕裂般的、深入骨髓的劇痛。
冷汗浸透了病號服的后背,黏膩冰冷。
我靠坐在VIP病房雪白得刺眼的枕頭上,臉色大概比這床單更白。
左肩被厚厚的繃帶層層包裹,像個拙劣的木乃伊。
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讓繃帶下傳來沉悶的、令人作嘔的鈍痛。
提醒著那顆擦著心臟飛過的子彈,以及……那浸透了她衣襟的、溫?zé)岬难?/p>
病房門被無聲地推開一條縫隙,又輕輕合上。
她來了。
像一道無聲的影子。
林婉站在門口,背對著走廊的光,整個人陷在門邊的陰影里。
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fā)白的舊牛仔衣褲,只是胸前那片被我的血浸透的深褐色印記,像一塊丑陋的、無法愈合的傷疤,刺眼地烙印在那里。
她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濃重的青影,嘴唇緊緊抿著,毫無血色。
那雙墨黑的眼眸,此刻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里面翻涌著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緒——震驚?后怕?憤怒?還有……一絲被強行壓抑的、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動搖?
她沒說話,只是站在陰影里,靜靜地看著我,目光像冰冷的探針,試圖刺穿我此刻的虛弱和狼狽。
空氣凝固得如同鉛塊,壓得人窒息。
只有監(jiān)護儀發(fā)出單調(diào)而規(guī)律的“嘀、嘀”聲,像在倒數(shù)著什么。
我費力地抬起沒受傷的右手,動作牽扯到左肩的傷口。
痛得我倒抽一口冷氣,額角瞬間滲出細(xì)密的冷汗。
指尖顫抖著,伸向病號服內(nèi)側(cè)的口袋——那個緊貼著心臟的位置。
每一次動作都帶來劇烈的痛楚,但我固執(zhí)地摸索著。
終于,一個冰冷的、拇指大小的黑色金屬U盤,被我染著冷汗的指尖捏住,緩緩抽了出來。
小小的U盤,此刻卻重逾千斤,承載著整個顧家最骯臟、最血腥的秘密。
祖父的簽名,父親的指令,構(gòu)陷的細(xì)節(jié),手稿的掠奪……
所有能徹底釘死顧家的鐵證,都在里面。
我將那枚冰冷的U盤,放在身側(cè)雪白的被單上。
金屬外殼在燈光下折射著一點幽冷的光。
“拿著?!?我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砂紙摩擦,帶著重傷后的虛弱和濃重的疲憊,每一個字都耗費著巨大的力氣:
“這里面……是所有證據(jù)。原件……備份……足夠……釘死顧家?!?/p>
她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那小小的U盤上,瞳孔猛地收縮!
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仿佛那不是U盤,而是一條盤踞的毒蛇。
“拿著它……” 我喘息著,努力聚集渙散的力氣。
“去找……你父親……信任的人……或者……媒體……隨便你……”
我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傷口,帶來撕裂般的痛楚,冷汗順著鬢角滑落。
“用它……換你父親……平安。顧家……不會再……動他?!?/p>
這是我能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用顧家的覆滅,換她父親的安全。
用我即將失去的自由,換她后半生的安穩(wěn)。
她依舊站在原地,沒有動。
墨黑的眼眸死死盯著被單上那枚小小的U盤,又緩緩抬起,看向我慘白虛弱的臉。
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里,翻涌的情緒劇烈地碰撞著。
最終,凝聚成一種極致的困惑和……無法理解的痛苦。
“為什么?”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像繃緊到極致的琴弦,隨時會斷裂:
“顧承硯……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為什么?
為什么當(dāng)眾救她?為什么替她擋槍?為什么現(xiàn)在……又要親手將覆滅顧家的刀遞給她?
她的目光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心上。
那里面沒有感激,只有被巨大謎團撕裂的痛苦和不解。
一滴晶瑩的淚珠,毫無預(yù)兆地,從她通紅的眼眶里滾落下來。
像一顆破碎的星辰,劃過她蒼白冰涼的臉頰,然后,直直地墜落——
“啪嗒?!?/p>
輕輕一聲,砸在我左肩纏繞的、厚厚的、被血和藥膏浸染得有些暗沉的繃帶上。
那一滴冰涼的淚,仿佛帶著灼穿靈魂的溫度,透過繃帶,狠狠燙在了我尚未愈合的傷口上!
比子彈貫穿的痛楚更甚!
一股無法言喻的酸楚和洶涌的沖動瞬間沖垮了所有的堤壩!
“呃……” 一聲壓抑的悶哼從喉嚨深處擠出。
我猛地伸出那只沒受傷的、卻沾滿冷汗的右手。
不顧左肩傷口撕裂般的劇痛,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一把抓住了她垂在身側(cè)、冰涼的手腕!
她的手腕纖細(xì)得驚人,皮膚冰涼。
在我的手掌下,她明顯地、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卻沒有掙脫。
我攥得很緊,緊到指關(guān)節(jié)泛白,緊到能感覺到她腕骨細(xì)微的跳動。
然后,我拉著她冰涼的手,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近乎絕望的力道,將它——連同她指尖那點微弱的掙扎——狠狠地、死死地按在了自己左胸心臟的位置!
隔著薄薄的病號服,我劇烈的心跳如同瀕死的鼓點,瘋狂地撞擊著她冰冷的掌心!
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肩胛的傷口,帶來滅頂?shù)耐闯?,但我毫不在意?/p>
“這里……”
我的聲音嘶啞得如同泣血,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的咸腥和靈魂深處的戰(zhàn)栗,目光死死鎖住她含淚的、充滿震驚的眼眸:
“這里……早就……”
劇烈的喘息打斷了我,胸腔如同破舊的風(fēng)箱般起伏,額角的冷汗匯成小溪流下。
我咬緊牙關(guān),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那個早已在心底重復(fù)了千萬遍的判決,清晰地、一字一頓地刻進她的耳膜:
“……判了顧家死刑!”
心臟的位置,她的手心之下。
那里跳動的,不再是顧家繼承人的心。
是罪人的心。
是早已將整個腐朽家族送上斷頭臺的心!
她的手掌在我的按壓下,清晰地感受著我心臟瘋狂而絕望的搏動。
她的身體僵住了,墨黑的眼眸睜得極大,瞳孔深處映著我因劇痛和激動而扭曲的臉。
那滴淚砸在繃帶上的灼燙感,似乎穿透了皮肉,直抵靈魂。
就在這時——
“砰?。?!”
病房的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外面猛地撞開!
門板狠狠砸在墻壁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巨響!
刺眼的光線涌入昏暗的病房。
一群穿著深藍(lán)色制服、表情嚴(yán)肅的警察,如同潮水般涌了進來!
瞬間將病床包圍!
黑洞洞的槍口在燈光下閃爍著冰冷的金屬光澤,齊刷刷地對準(zhǔn)了我!
為首的中年警官亮出證件,聲音冷硬如鐵:
“顧承硯!你涉嫌包庇犯罪、毀滅證據(jù)、危害公共安全!現(xiàn)依法對你實施逮捕!請配合!”
冰冷的金屬手銬在警察手中閃爍著寒光,像毒蛇的信子。
最后的時刻到了。
用自由贖罪……原來,是這般痛快。
看著眼前被警察圍困、臉色煞白、眼中還殘留著震驚和淚光的林婉,我竟扯動嘴角,露出了一個近乎解脫的、帶著血色的笑容。
那笑容映在她含淚的眼底,一定扭曲又難看。
我用盡最后一點力氣,抬起那只沾滿自己冷汗和鮮血的右手。
指尖顫抖著,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笨拙,輕輕撫上她冰涼的臉頰,拭去那行未干的淚痕。
動作小心翼翼,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寶。
“別哭……” 嘶啞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帶著血腥氣和一種奇異的平靜。
下一秒,手腕被冰冷堅硬的金屬猛地箍??!
咔嚓!
手銬合攏的聲音,清脆而冰冷,像最后的喪鐘。
“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