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劇組像一臺被提前按了快進(jìn)鍵的機器。
每個齒輪都咯吱作響地高速運轉(zhuǎn),只為迎接明天下午兩點那場萬眾矚目的“蚊子大作戰(zhàn)”——吻戲。
張導(dǎo)化身片場陀螺,拉著我和顧嶼進(jìn)行了史無前例、長達(dá)三小時的“情感戲?qū)m椦杏憽薄?/p>
實則是張導(dǎo)對我們的單方面洗腦。
“晚晚啊,”張導(dǎo)唾沫橫飛,拿劇本敲著手心。
“你心里是愛他的,你恨也是因為愛而不得。你看到他,眼里要有復(fù)雜,要有隱忍的渴望!”
他又轉(zhuǎn)向顧嶼,“顧嶼,你看她,要恨鐵不成鋼,要掙扎,要心痛,最后那個吻,是訣別前的爆發(fā),是絕望中的救贖,懂不懂?”
我內(nèi)心彈幕早已經(jīng)刷屏: 渴望什么?渴望掐死他?心痛可以有,不過是看到那張臉就惡心,就心絞痛!
顧嶼則是面無表情點頭: 嗯,看不出什么情緒。
我偷偷用白眼瞟他:這木頭人心里肯定在默念“蚊子蚊子蚊子蚊子”。
下了“洗腦課”,我和顧嶼的團(tuán)隊隔空開啟了瘋狂Battle模式。
我這邊,趙姐帶著小桃堵住化妝師姐姐。
“那場戲的唇妝,要裸粉,要清透,要偽素顏。絕對不能沾杯,口紅印蹭他臉上我跟你拼命!”
服裝組更慘:“領(lǐng)口,必須微微敞開一點,要若隱若現(xiàn)的鎖骨線,但絕對不能顯得刻意。
要自然,要慵懶,要‘老娘純屬天熱扯開一點根本不在意你看不看’的那種隨意!”
我對此很滿意,要的就是絕對碾壓。
顧嶼那邊,他那個看上去油滑的經(jīng)紀(jì)人李鳴則死死盯住顧嶼的唇:“你,明早起來先敷三遍唇膜,要水潤飽滿。
但絕對不能油光,懂什么叫清爽無痕嗎?還有,你那臉,燈光組說主光是暖色調(diào),你的粉底給我重新調(diào)。
要啞光,不能反光,鏡頭懟太近糊一臉油我殺了你!”
顧嶼:……蚊子需要水潤飽滿的嘴唇?
劇組的其他工作人員,則在副導(dǎo)演的帶領(lǐng)下,偷偷開啟了“影帝影后吻戲”豪華預(yù)測盤。
不過他們純自娛自樂,貨幣賭注是盒飯里的雞腿。
“我賭NG五次起,顧老師繃不住表情先崩?!?/p>
“我賭十次,岑老師肯定先動手砸道具!”
“靠,你們小看張導(dǎo)了,我賭一條過,張導(dǎo)那暴脾氣會直接拿擴音器懟他們腦門!”
“切,那我賭……吻完顧老師當(dāng)場過敏送醫(yī)!” (我:???)
身處風(fēng)暴眼的我和顧嶼,現(xiàn)在則在各自房車?yán)镞M(jìn)行著殊途同歸的“臨終”準(zhǔn)備。
我對著鏡子練習(xí)“深情中帶著恨意”的眼神,一直練到眼角抽筋,甚至漱口水連用三瓶,葡萄味濃到有點想吐,唇膜也糊了厚厚一層,感覺自己的嘴都有點像鹵豬蹄了。
除此之外,我還反復(fù)播放《動物世界》獅子捕獵斑馬的片段——就當(dāng)被大型貓科動物啃一口。
順便默念:獎金獎金獎金違約金違約金違約金獎金獎金獎金……
趙姐還給我做了緊急預(yù)案,讓小桃在片場待命,隨時準(zhǔn)備:
情況A:顧嶼提前崩,小桃就立刻高聲關(guān)切詢問“顧老師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情況B:我實在沒忍住踹他,小桃會立刻沖上去大喊“岑老師入戲太深了快醒醒!”
情況C:張導(dǎo)發(fā)狂,小桃會以最快的速度立刻塞他保溫杯泡枸杞。
覺得已經(jīng)做了充分準(zhǔn)備的我透過房車的縫隙偷瞄觀察顧嶼。
他拿著劇本看了三分鐘同一頁。
然后面無表情地拿起一次性紙杯,捏,使勁捏,捏成抽象紙團(tuán)丟進(jìn)垃圾桶。
這是他情緒管理失敗第一次。
他又掏出手機,屏幕亮了一下似乎想打游戲,又煩躁地鎖屏扔開。
情緒管理失敗第二次。
最終,他拿出一個…分裝藥盒。
默默倒出一顆白色小藥片吃了下去。
(不過不知道是……鎮(zhèn)定劑,還是抗過敏藥?看來盒飯盤賭過敏送醫(yī)的兄弟有點東西?。?/p>
都吃上藥了,真是小樣
我越來越高興,看來這次是我要贏了。
晚上10點。
手機震了一下。一個陌生號碼的短信。
內(nèi)容只有一行字:
“明早7點,B棚后面小道具庫,對一下蚊子臺詞。敢不來,熱搜見?!?/p>
發(fā)信人:G.Y
G.Y?顧嶼!
對蚊子臺詞?去小道具庫?
還威脅我?!
狗才去!
一股怒火瞬間點燃,但下一秒,一個更瘋狂的念頭蹦出來:
他急了,他主動約我對戲,好機會,這就是送上門的把柄!
只要我錄下他親口說出“就當(dāng)被蚊子?!边@種毫無專業(yè)素養(yǎng)的話,或者制造點“私下密謀毀滅吻戲?qū)嶅N”的證據(jù)。
桀桀桀桀~
“趙姐!”我秒撥電話,聲音因為興奮微微發(fā)抖。
“給我找個隱蔽性強、收音好的錄音筆,立刻,馬上,我要去赴鴻門宴斗蚊王!”
蚊子大戰(zhàn),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提前拉開了序幕。
清晨七點,橫店的空氣帶著露水的濕氣和一絲宿醉未醒的寒意。
B棚后面那個雜物堆積的小道具庫,昏暗得像電影里反派交易的場地。
空氣里還彌漫著灰塵、舊木頭和塑料道具混合的嗆人味道。
我穿著自我感覺像個特工的一身黑,手里緊緊攥著趙姐搞來偽裝成簽字筆的微型錄音筆,心臟在胸腔里打鼓。
一半是緊張,一半是即將抓到顧嶼小辮子的興奮。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門,顧嶼已經(jīng)在了。
他背對著門口,穿著簡單的黑色連帽衛(wèi)衣和運動褲,身姿挺拔得像根定海神針。
當(dāng)然前提是忽略他腳邊地上那堆亂七八糟的假兵器和盾牌道具。
“還挺準(zhǔn)時?!彼D(zhuǎn)過身,帽檐下露出的半張臉在昏暗光線下沒什么表情,聲音低沉。
“顧老師的鴻門宴,晚到一秒怕被蚊子叮死?!蔽移ばθ獠恍Φ鼗鼐?,腳步卻停在門口的安全距離。
他沒接茬,目光掃過我全身,最后停留在我手上那支筆上,眼神里似乎閃過一絲了然,隨即又恢復(fù)成一片深潭。
他走過來,步伐沉穩(wěn),卻在離我三步遠(yuǎn)的地方停下,主動劃出楚河漢界。
“時間不多,開門見山吧。”他開口,聲音壓得很低,在這寂靜的倉庫里卻異常清晰,“今天下午的戲,你想怎么過?”
來了!
我手指悄無聲息地?fù)荛_了錄音筆的開關(guān),臉上揚起職業(yè)假笑:“顧老師這話問的,當(dāng)然是拿出專業(yè)水準(zhǔn),好好演啊。
導(dǎo)演不是說要真情實感嗎?”
“真情實感?”顧嶼嘴角極其輕微地勾起一個沒有溫度的弧度,“我們之間,有這東西?”
他逼近一步,氣勢陡然變得極具壓迫感,“少來這套。我說的是,如何用最有效、最少肢體接觸、最不真情實感的方式,演完張導(dǎo)要的鏡頭,一次過?!?/p>
錄音筆在無聲工作,我努力壓下內(nèi)心的狂喜,表情盡量平靜:“哦,顧老師有好方案?”
我作勢思考,“借位,找替身,AI換臉?”
他冷笑,“呵,你覺得張導(dǎo)會同意?那些架在外面的機器和伸長脖子的投資人眼睛會同意?”
他雙手插回衛(wèi)衣口袋,下巴微抬,“我說的是技巧。眼神、角度、控制呼吸、還有……時間?!?/p>
他像是在背誦操作手冊:“開始前閉氣,倒數(shù)三秒??拷鼤r微微側(cè)頭,唇碰唇角外側(cè)皮膚,鏡頭看不清楚的位置。
停留時間不超過兩秒,導(dǎo)演喊卡前,一秒都不要多停留,眼神看對方眉心,或者額頭,避開直視?!?/p>
他說得條理清晰,冰冷到毫無波瀾,“只要控制住生理不適,這比處理一個難搞的代言還簡單?!?/p>
“兩秒,碰唇角,看額頭?”我重復(fù)著他的話,心里的感覺復(fù)雜極了。
有點佩服這混蛋把吻戲拆解成組裝零件般的冷血操作,但更多的是被輕視冒犯的怒火。
“你試過?”我忍不住刺他一句,“跟別人拍吻戲都這樣精確到秒?”
顧嶼眼神陡然銳利:“岑晚,我跟你談合作方案,不是跟你探討我的演藝史。”
我壓下火氣,腦子飛速轉(zhuǎn)動,“行,方案可以。但我還有個要求?!?/p>
他挑眉,示意我說。
“NG次數(shù)?!蔽覔P起下巴,眼底有火在燒,“我承認(rèn)面對你可能會惡心到忘詞甚至生理性反胃。”
我坦然承認(rèn),看到他眼中閃過的光,話鋒一轉(zhuǎn),“但我需要你在看到我任何可能失誤的苗頭時——比如干嘔、眼神控制不住想殺人、或者不小心真吐了——
立刻搶在導(dǎo)演前面喊停!理由隨便編,用你最擅長的專業(yè)探討語氣指出我的表演瑕疵,要求調(diào)整?!?/p>
我盯著他,“作為交換,如果你先繃不住臉,我也一樣幫你圓場?!?/p>
顧嶼沉默了足足五秒,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昏暗的光線下,他的輪廓顯得有些模糊。
最終,他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
“……成交?!?/p>
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塑料盟約,在布滿灰塵的假兵器見證下,短暫達(dá)成。
我手指關(guān)掉錄音筆開關(guān)。
很好,完美證據(jù)鏈——“蚊子戰(zhàn)術(shù)”和“互相掩護(hù)協(xié)議”盡在掌握!
顧嶼,你也有今天!
“沒事了吧?”顧嶼聲音恢復(fù)了之前的冷感。
“沒事我走了?!?/p>
他轉(zhuǎn)身欲走。
“等等!”我鬼使神差地叫住他。他停住腳步,沒回頭。
“……那個……”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問什么,“……你早上……吃藥片干嘛?”
話一出口我就想咬舌頭!
八卦個屁啊岑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