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我重復著他的話,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尖銳的哭腔和壓抑了三年的控訴,“你問我怎么回事?顧??!三年前!年會那晚!你他媽干的好事!”
眼淚終于洶涌而出,模糊了視線。我指著ICU緊閉的門,手指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里面躺著的!寧穗!他今年三歲!他的血型是AB型!我是O型!你呢?顧??!你他媽是什么血型?!”
最后一句,我?guī)缀跏撬缓鸪鰜淼???諘绲淖呃壤锘厥幹倚沟桌锏穆曇簟?/p>
顧琛臉上的冰冷面具,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
他的瞳孔猛地收縮,像是被我的話狠狠擊中。震驚、錯愕、以及某種深藏的、被驟然掀開的駭然,清晰地寫在他那張向來波瀾不驚的臉上。他死死地盯著我,又猛地轉(zhuǎn)頭看向ICU那扇門,仿佛第一次真正意識到那扇門后面意味著什么。
空氣凝固了。
死一般的寂靜在我們之間蔓延。只有我壓抑不住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聲。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時間都停止了。然后,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頭,重新看向我。眼底的驚濤駭浪似乎平息了一些,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更復雜的東西,沉甸甸的,讓人喘不過氣。
“我…”他開口,聲音異常沙啞,帶著一種從未在他身上出現(xiàn)過的艱澀,“…是AB型。”
三個字。
像最后的審判錘落下。
砸碎了我心中最后一絲僥幸的泡沫。
也徹底坐實了那份冰冷的親子鑒定報告。
我看著他,看著這個曾是我職場死敵、如今卻是我孩子生物學父親的男人,所有的力氣都被抽干了。身體順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到地上。臉埋在膝蓋里,肩膀控制不住地劇烈抖動。
屈辱,憤怒,荒謬,還有一絲塵埃落定后的虛脫感,交織在一起,將我徹底淹沒。
腳步聲靠近。一雙锃亮的黑色皮鞋停在我面前。
頭頂傳來他低沉的聲音,沒有了剛才的冷硬,卻多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起來。地上涼?!?/p>
我沒動。也沒有力氣動。
下一秒,一只溫熱有力的大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力道很大,不容抗拒地將我從地上拽了起來。
“寧穗,”他叫了我的全名,語氣帶著一種命令式的沉穩(wěn),“現(xiàn)在不是崩潰的時候。孩子在里面,他需要你穩(wěn)住?!?/p>
我被迫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他的眼神很深,像不見底的寒潭,但此刻,那潭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劇烈地翻涌著,強行被壓下。
“告訴我,”他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這三年,你帶著孩子,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一直跟著你?”
ICU的燈,紅得刺眼。
穗穗在里面,小臉蒼白,身上連著管子。醫(yī)生說他暫時穩(wěn)定了,但還要觀察48小時。
顧琛交足了錢,用的是最好的藥。他不知用了什么辦法,很快弄到了一個家屬陪護名額。狹窄的ICU病房里,消毒水味濃得化不開。
我坐在病床邊的小凳子上,握著穗穗沒打針的那只小手。他睡著了,呼吸還是有點急促。
顧琛站在床尾。他沒坐,高大的身影杵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目光沉沉地落在穗穗臉上,那眼神復雜得要命——震驚、審視、困惑,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小心翼翼的探尋?
整整一夜,他沒怎么說話。除了出去接了幾個電話,聲音壓得很低,內(nèi)容聽不清,但語氣是慣有的那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式。
天快亮的時候,穗穗醒了。小家伙燒退了,精神好了一點點,大眼睛霧蒙蒙地睜開,看到我,癟癟嘴要哭:“媽媽…痛…”
“寶貝乖,不痛不痛,醫(yī)生叔叔在幫穗穗趕走小怪獸呢?!蔽亿s緊湊近,輕輕拍著他。
穗穗的目光越過我,看到了站在床尾的顧琛。他沒見過這個高大的陌生人,大眼睛里立刻充滿了警惕和好奇,小聲問我:“媽媽…那個叔叔…是誰?”
我的心猛地一抽。該怎么回答?
顧琛的身體似乎也僵了一下。他向前邁了一小步,似乎想靠近,又停住。目光緊緊鎖在穗穗臉上,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
病房里安靜得只剩下儀器的滴答聲。
我看著穗穗天真又帶著病容的小臉,再看看顧琛那張寫滿復雜情緒的臉。一個瘋狂的念頭沖進腦海。
既然躲不開,那就…攤牌吧。讓這個混蛋看看,他當年隨手丟下的“麻煩”,長成了怎樣一個可愛的孩子!也讓他知道,這三年,我一個人是怎么過來的!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勇氣支撐著我。
我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點,指著顧琛,對穗穗說:“穗穗,看這個叔叔。他…他是…”
我頓住了。那個詞卡在喉嚨里,像塊燒紅的炭。
顧琛的呼吸似乎也屏住了,眼神銳利地射向我。
穗穗眨巴著大眼睛,等著我的下文。
心一橫,我閉上眼,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吐出那個詞:
“…他是你爸爸?!?/p>
話音落下的瞬間。
死寂。
時間仿佛凝固了。
我能感覺到顧琛的目光像兩道探照燈,死死釘在我身上,帶著難以置信的灼熱。
穗穗的反應(yīng)卻出乎意料。
小家伙沒有驚訝,沒有害怕,也沒有立刻反駁。他只是歪著小腦袋,大眼睛一眨不眨地、非常認真地盯著顧琛看。看了足足有十幾秒。
然后,他小小的眉頭皺了起來,小臉上露出一種極其嚴肅的、思考的表情。像是在努力辨認,又像是在對比著什么。
就在我和顧琛都被這詭異的沉默弄得神經(jīng)緊繃時。
穗穗突然伸出沒打針的那只小手,指向顧琛,奶聲奶氣,卻吐字清晰地爆出驚雷:
“哦!原來是你呀!”
我和顧琛同時愣住。
穗穗小嘴一撇,帶著點委屈,又有點“終于找到罪魁禍首”的小得意,繼續(xù)控訴:
“媽媽手機里!那個壞叔叔!總是惹媽媽生氣!媽媽一看他的照片就罵‘顧琛王八蛋’!還摔手機!”
轟——
我腦子徹底炸了!血液瞬間沖上頭頂,臉頰燙得能煎雞蛋!
寧穗!我的親兒子!你真是…孝死你媽了!
我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鉆進去!那些深夜加班被顧琛搶了項目后,對著他朋友圈僅三天可見的、萬年不變的頭像泄憤咒罵的畫面…那些對著手機屏幕戳戳點點罵“顧琛去死”的幼稚舉動…竟然…全被這個小鬼頭看在眼里記在心里了?!
我僵在原地,根本不敢去看顧琛此刻的臉色。
死寂。比剛才更可怕的死寂。
空氣里彌漫著濃烈的消毒水味和…足以讓人窒息的尷尬。
幾秒鐘后。
一聲極其壓抑的、從喉嚨深處滾出來的悶笑,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呵…”
我猛地抬頭。
只見顧琛緊繃的下頜線似乎松動了一下。他側(cè)著臉,抬手,用指關(guān)節(jié)抵住自己的鼻尖和嘴唇。但肩膀卻在極其輕微地抖動。
他在笑?!
雖然那笑聲壓抑得幾乎聽不見,雖然他的表情很快又恢復了慣常的冰冷,但剛才那瞬間的破功,我絕對沒有看錯!
他居然…在笑?!
一股羞憤欲死的怒火直沖天靈蓋!我狠狠瞪向他。
顧琛放下手,目光轉(zhuǎn)向我。深邃的眼眸里,之前那些震驚、沉重、復雜的情緒似乎被沖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古怪的、混合著玩味和…一絲了然的光芒?
他挑了挑眉,薄唇微啟,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刻意放緩的、意味深長的腔調(diào):
“原來如此?!彼D了頓,目光掃過病床上正一臉“我說得沒錯吧”表情的穗穗,又落回我?guī)缀跻獰饋淼哪樕稀?/p>
“寧穗,”他叫我的名字,語氣里那種該死的、熟悉的、掌控一切的傲慢感又回來了,“看來這三年,你對我…還真是‘念念不忘’。”
轟!
我感覺自己像個被點燃的炮仗!
“顧??!你!”我氣得渾身發(fā)抖,剛要不管不顧地爆發(fā)。
“爸爸?”
一個怯生生的、帶著點試探的小奶音,像一盆冷水,瞬間澆熄了我的怒火。
我和顧琛同時轉(zhuǎn)頭。
只見病床上的穗穗,大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顧琛,小臉上沒了剛才的控訴,只剩下純粹的好奇和…一絲小心翼翼的期待?
他伸出小手,輕輕拽了拽顧琛垂在床邊的大衣衣角,又小聲地、清晰地叫了一遍:
“爸爸?”
這一聲“爸爸”,像帶著魔力的小鉤子。
顧琛高大的身軀,極其明顯地,僵住了。
他臉上的玩味、傲慢,所有刻意維持的冰冷面具,在這一聲軟糯的呼喚面前,瞬間土崩瓦解。他低頭,看著那只拽著他衣角的、小小的、還有些蒼白的手,眼神里的震驚和茫然,比第一次看到親子鑒定報告時還要濃烈。
那是一種完全陌生的、被某種柔軟而巨大的東西猝然擊中的無措。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喉嚨卻像是被堵住了,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是那只垂在身側(cè)的手,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病房里安靜得只剩下儀器的滴答聲。陽光透過百葉窗縫隙照進來,落在穗穗充滿期待的小臉上。
我看著顧琛的反應(yīng),看著他眼底翻涌的陌生情緒,看著他僵硬的肢體語言。心頭那股羞憤的怒火,奇異地被一種更復雜的酸澀感取代了。
原來,這個在商場上叱咤風云、冷酷無情的男人,面對一聲突如其來的“爸爸”,也會像個愣頭青一樣手足無措。
穗穗沒有得到回應(yīng),小嘴又癟了起來,大眼睛里開始蓄積水汽,委屈巴巴地看向我:“媽媽…爸爸…是不是不喜歡穗穗?”
這句話像一根針,瞬間刺破了顧琛的僵硬。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像是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俯下身,動作因為生疏而顯得有些笨拙,盡量放柔了聲音,但那低沉的嗓音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沒有?!彼粗胨氲难劬ΓZ速很慢,像是在組織陌生的語言,“…沒有不喜歡?!?/p>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努力適應(yīng)這個全新的身份,然后,極其艱難地、一字一頓地補充道:
“穗穗…很好?!?/p>
穗穗眼中的水汽瞬間消散,大眼睛彎成了月牙,蒼白的小臉上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帶著病后初愈的虛弱,卻無比耀眼。
“那爸爸抱抱!”他伸出兩只小胳膊,完全忘記了手上的針頭。
“小心針!”我和顧琛同時出聲。
顧琛的動作比我更快一步。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將那個小小的、帶著消毒水和藥味的小身體,從病床上輕輕抱了起來。動作僵硬得像在搬運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寶,手臂肌肉繃得緊緊的,生怕一個用力就會弄疼他。
穗穗?yún)s開心極了,小腦袋自然地靠在顧琛寬厚的肩膀上,小手環(huán)住他的脖子,滿足地蹭了蹭,奶聲奶氣地宣布:“爸爸香香的!和媽媽手機里的壞叔叔不一樣!”
顧?。骸啊?/p>
我:“……”
顧琛抱著穗穗,身體依舊僵硬。他微微側(cè)過頭,下頜幾乎要碰到穗穗柔軟的發(fā)頂。我能清晰地看到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側(cè)臉的線條在晨光中顯得異常柔和。他抱著孩子的手臂,似乎在那一聲依賴的“香香”里,一點點放松了下來。
一種難以言喻的氛圍在病房里彌漫開來。尷尬、荒誕、憤怒…似乎都被這笨拙卻真實的擁抱沖淡了。
護士進來換藥,打破了這微妙的平靜。
顧琛把穗穗小心地放回床上。穗穗雖然有點不舍,但很乖。顧琛直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我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拿出手機,似乎在快速打字安排什么。
穗穗拉住我的手,小聲問:“媽媽,爸爸以后…會和我們住在一起嗎?像童童的爸爸那樣?”
孩子的問題天真又直接,像一把小錘子敲在我心上。我喉嚨發(fā)緊,不知道怎么回答。
窗邊的顧琛,發(fā)信息的動作頓住了。他沒有回頭,但寬闊的背影似乎繃緊了一瞬。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
三天后,穗穗轉(zhuǎn)到了普通病房。
顧琛像個影子,無處不在。他推掉了所有非緊急的工作,電話會議都在病房外解決。昂貴的營養(yǎng)品堆滿了窗臺,各種進口玩具堆在角落,穗穗樂壞了,一口一個“爸爸”叫得越來越順溜。
顧琛依舊沉默寡言。但他會笨拙地給穗穗削蘋果(切得奇形怪狀),會在穗穗打針時用大手捂住他的眼睛,會在穗穗睡著后,坐在床邊,長久地、沉默地看著那張酷似他又融合了我五官的小臉,眼神復雜難辨。
他不再提那晚的事,也不再提那三萬塊錢。只是每次穗穗叫他“爸爸”,他身體還是會幾不可察地僵一下,然后低低地“嗯”一聲。
我知道,他在適應(yīng)。以一種他顧琛的方式。
而我,像個高度戒備的刺猬??粗稽c點滲入我和穗穗的生活,看著他被穗穗的童言稚語弄得啞口無言,看著他笨拙地學習做一個父親…心里的那堵墻,在憤怒和屈辱之下,裂開了一條細小的縫隙,滲進一絲連我自己都不愿承認的酸澀。
這天下午,陽光很好。穗穗在病床上玩顧琛新買的樂高,精神頭十足。
顧琛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屏幕,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拿著手機走了出去。
病房門沒關(guān)嚴,走廊上他刻意壓低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飄進來。
“…項目的事…先放放…我這邊…走不開…”
“什么應(yīng)酬…推掉…沒時間…”
“…對…很重要…私事…”
“…別再打來了?!?/p>
最后一句,帶著明顯的不耐和冷意。
他掛了電話,推門進來。臉色不太好,帶著一絲被打擾的煩躁。但當他的目光觸及病床上專心拼樂高的穗穗時,那點煩躁瞬間消散,眼神不自覺地柔和下來。
他走到床邊坐下,拿起一個藍色的樂高塊:“這個,裝哪里?”
穗穗指揮他:“這里!爸爸笨笨!”
顧琛沒反駁,依言笨拙地按上去。陽光落在他專注的側(cè)臉上,勾勒出冷硬的輪廓,卻因這低頭擺弄玩具的姿態(tài),奇異地軟化了幾分。
我坐在窗邊的椅子上,看著這一幕。心里那點酸澀,像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圈擴大。
他好像…真的在努力。
穗穗出院那天,是個陰天。
顧琛的司機開著一輛低調(diào)的黑色SUV等在醫(yī)院樓下。他抱著穗穗,我提著不多的行李跟在后面。
“爸爸,我們回家嗎?”穗穗摟著顧琛的脖子問。
“嗯?!鳖欒?yīng)著,拉開車門,先把穗穗小心地放進兒童安全座椅,扣好安全帶。動作已經(jīng)比第一次熟練很多。
他關(guān)上車門,轉(zhuǎn)向我,目光沉靜:“地址。”
我報出那個老舊的、租住的城中村地址。
顧琛沒說話,只是對司機點了下頭。車子平穩(wěn)地駛出醫(yī)院。
車廂里很安靜。穗穗玩累了,靠在安全座椅里打盹。我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心亂如麻。接下來怎么辦?顧琛知道了穗穗的存在,他顯然不會就此消失。他會搶走穗穗嗎?以他的財力和手腕…
車子沒有開往城中村,而是在一個高檔小區(qū)門口停下。門禁森嚴,環(huán)境清幽。
“下車?!鳖欒¢_口,語氣不容置喙。
我抱著剛醒的穗穗下車,警惕地看著他:“顧琛,你帶我們來這里干什么?”
他沒回答,徑直走向一棟單元樓,刷卡開門,按了電梯。電梯直達頂層。
電梯門開,是寬敞的入戶玄關(guān)。他打開指紋鎖。
“進來?!彼麄?cè)身讓開。
我抱著穗穗,遲疑地走進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巨大的客廳,裝修是冷硬的現(xiàn)代風,黑白灰的主色調(diào),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開闊的城市景觀。干凈,奢華,也…冰冷得沒有人氣。像個樣板間。
“哇!爸爸家好大!”穗穗從我懷里溜下來,好奇地跑來跑去。
顧琛把一個小巧的行李箱放在玄關(guān)——那是他讓司機去我租的房子收拾的,我僅有的家當。
“以后住這里?!彼院喴赓W,像是在宣布一個決定。
我腦子嗡的一聲,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住這里?顧琛!你什么意思?”我擋在興奮的穗穗面前,像護崽的母獸,“你以為用套房子就能把我們母子圈養(yǎng)起來?做夢!穗穗是我的兒子!我們不需要你的施舍!”
顧琛看著我,眼神深邃,沒有動怒,只有一種沉沉的、不容置疑的平靜。
“穗穗也是我的兒子。”他聲音不高,卻字字砸在我心上,“這里環(huán)境好,安保好,有兒童房,離好學校近。”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興奮地趴在落地窗上看風景的穗穗,語氣放緩了一些,卻帶著一種上位者慣有的掌控感:
“寧穗,過去的事,我們扯平了?,F(xiàn)在,我只想給穗穗最好的。你,”他看向我,眼神銳利,“是穗穗的媽媽。你住在這里,照顧他,理所當然?!?/p>
“扯平了?”我氣得渾身發(fā)抖,聲音尖銳,“顧?。∧阋痪漭p飄飄的‘扯平了’就想抹掉一切?你當年做的事,留下的那張破紙條!你毀了我的職業(yè)規(guī)劃!我一個人帶著孩子熬了三年!你知道這三年我是怎么過來的嗎?!”
積壓了三年的委屈、憤怒、獨自支撐的辛酸,在這一刻徹底爆發(fā)。
“現(xiàn)在你知道了,就想用套房子把我們?nèi)ζ饋?,像養(yǎng)寵物一樣?顧?。∧阈菹?!穗穗是我的命!我絕不會把他交給你這種人!”
我沖過去,一把拉住還在看風景的穗穗:“穗穗,跟媽媽走!我們回家!”
“媽媽?”穗穗被我拉得踉蹌了一下,小臉茫然又害怕,看看我,又看看臉色沉下來的顧琛,“爸爸…家…大…”
顧琛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帶著強大的壓迫感。他沒有強行搶孩子,只是擋在了門口,眼神沉郁地盯著我。
“寧穗,”他聲音低沉,壓抑著怒意,“你冷靜點。我沒說要搶走穗穗。”
“那你現(xiàn)在是在干什么?”我毫不退縮地瞪回去。
“我在給他一個家!”顧琛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激怒的強硬,“一個完整的、安全的環(huán)境!而不是跟著你擠在那個魚龍混雜、連個正經(jīng)物業(yè)都沒有的破地方!”
“破地方?”我冷笑,眼淚卻不爭氣地涌上來,“是!我住的是破地方!但那是我靠自己的雙手,一分一厘賺來的窩!干干凈凈!比你這冰冷的金絲籠強一百倍!”
“爸爸!媽媽!”穗穗被我們激烈的爭吵嚇到了,哇地一聲哭出來,緊緊抱住我的腿,“不要吵架…穗穗害怕…”
孩子的哭聲像一盆冷水,澆熄了我們之間劍拔弩張的火氣。
顧琛看著哭得抽噎的穗穗,又看看滿臉淚痕、眼神倔強的我。他緊抿著唇,下頜線繃得像刀鋒。眼底翻涌著激烈的情緒——憤怒,不甘,還有一絲…挫???
他深吸一口氣,似乎在極力控制自己。最終,他側(cè)開身,讓出了門口的位置。聲音恢復了冰冷,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好。你帶他走?!?/p>
他盯著我,眼神像淬了冰的刀鋒。
“但寧穗,你想清楚。你能給他什么?跟著你擠在那個城中村,上那種連外教都沒有的幼兒園?下一次他生病,你還能像這次一樣,臨時抱佛腳找我這個‘混蛋’要救命錢?”
每一個字,都像鞭子一樣抽打在我心上。冰冷,殘酷,直指要害。
“或者,”他微微傾身,迫人的氣勢壓過來,聲音低沉如鐵,“你跟我爭撫養(yǎng)權(quán)?你覺得,以你現(xiàn)在的經(jīng)濟狀況、居住環(huán)境、沒有穩(wěn)定親屬支持的處境,法官會把穗穗判給誰?”
我抱著穗穗,僵在原地,如墜冰窟。
他的話,像一把精準的手術(shù)刀,剖開了我所有虛弱的偽裝,露出血淋淋的現(xiàn)實。
撫養(yǎng)權(quán)…
這三個字像一座大山,瞬間壓垮了我所有的憤怒和倔強。我抱緊懷里的穗穗,他的小身體還在因為剛才的驚嚇而微微發(fā)抖。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
顧琛說得沒錯。我拿什么跟他爭?憑我微薄的收入?憑那個租來的、環(huán)境糟糕的小單間?還是憑我孤身一人?
法律不會偏向一個無法給孩子提供良好成長環(huán)境的母親。
如果他要搶…我?guī)缀鯖]有勝算。
絕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身體里的力氣被抽空,我抱著穗穗,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到昂貴的大理石地板上。眼淚無聲地洶涌而出,止也止不住。
穗穗看到我哭,小手慌亂地給我擦眼淚,自己也哭得更兇:“媽媽不哭…穗穗乖…我們回家…回我們的小家…”
顧琛站在原地,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母子相擁哭泣的狼狽模樣。他緊握的拳頭松開了,又攥緊。臉上的冰冷和強硬,在穗穗那聲“回我們的小家”和我無聲的崩潰中,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的眼淚都快流干了。
最終,他長長地、極其緩慢地吐出一口氣。那口氣里,帶著一種沉重的、妥協(xié)般的疲憊。
他走到我對面,沒有蹲下,只是垂眸看著我,聲音低沉沙啞,沒有了剛才的咄咄逼人,只剩下一種沉重的無奈:
“寧穗,我不是在逼你?!?/p>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艱難地組織語言。
“我只是…”他看向緊緊抱著我脖子、哭得眼睛紅腫的穗穗,眼神復雜,“不想他再經(jīng)歷一次,像那天晚上一樣…在急診室外面,因為錢…因為找不到人…而絕望。”
他的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中了我心底最深的恐懼和痛點。我猛地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著他。
顧琛避開了我的目光,看向窗外陰沉的天空,側(cè)臉線條依舊冷硬,但語氣卻緩和了許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卻又奇異地混雜著一絲…笨拙的讓步?
“這房子,你不想住,可以。我名下還有一套小點的公寓,在城南,環(huán)境也不錯,離你之前上班的科技園近。你可以帶穗穗住過去?!彼麍罅艘粋€中高檔小區(qū)的名字。
“穗穗的幼兒園,我會安排最好的國際園。醫(yī)療,我會把他加入我的私人高端醫(yī)療計劃?!彼哪抗廪D(zhuǎn)回來,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種審視和決斷。
“至于你…”他頓了頓,“如果不想讓人覺得我顧琛孩子的媽,是靠‘施舍’養(yǎng)著的,就去找份正經(jīng)工作。簡歷發(fā)給我助理,我公司或者合作公司,你看哪里合適?!?/p>
“我們之間的事,一碼歸一碼?!彼詈罂偨Y(jié),語氣恢復了那種慣有的、掌控全局的冷靜,“但穗穗,必須得到最好的。這是我作為他父親的底線。”
“接受,還是繼續(xù)帶著他回你的‘小家’賭氣,你自己選。”
他把選擇權(quán),以一種近乎殘酷的方式,重新拋回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