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強迫，卻用現(xiàn)實和穗穗的未來，織成了一張無法掙脫的網(wǎng)。我抱著穗穗，
坐在這奢華冰冷的客廳地板上，看著他居高臨下、卻又仿佛做出了巨大妥協(xié)的姿態(tài)。
屈辱、不甘、憤怒，依舊在血液里燃燒。但懷里穗穗溫熱的體溫，
和他帶著淚痕的、依賴的小臉，像沉重的錨，死死拖住了我沖動的腳步。
為了穗穗…我閉上眼，滾燙的眼淚滑落。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疲憊的決絕。我抬起頭，
迎上顧琛深邃的目光，聲音嘶啞，卻清晰地吐出兩個字：“地址?！背悄系墓?，九十平，
精裝修，視野開闊，社區(qū)成熟安靜。比城中村好了不止一個檔次。我?guī)е胨胱×诉M來。
顧琛說到做到，沒有出現(xiàn)。只有他的助理來過一次，
送來了公寓鑰匙、門禁卡、一張存了足夠生活費的銀行卡（被我鎖進抽屜最深處），
以及穗穗新幼兒園的入園資料——本市頂尖的雙語國際園。
助理還帶來一份打印好的、幾家公司的招聘信息，都是業(yè)內(nèi)不錯的平臺，
職位與我之前的經(jīng)驗相關(guān)。最上面一份，赫然是顧琛集團旗下子公司的一個項目主管職位。
我看著那份信息，扯了扯嘴角。他果然還是那個掌控欲極強的顧琛。
我把顧琛集團那份單獨抽出來，扔進了垃圾桶。在其他幾份里挑了一家口碑不錯的外企，
投了簡歷。生活被按下了快進鍵。穗穗很快適應了新幼兒園，
每天回來嘰嘰喳喳說著外教和小朋友，小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
我順利通過了那家外企的兩輪面試，拿到Offer，職位和薪水都比之前提升了一大截。
工作很忙，但充實。每天接送穗穗，陪他玩，給他講故事，日子忙碌而平靜。
顧琛像一個遙遠而模糊的背景板。他從不主動聯(lián)系我，也幾乎不來公寓。
只是每周六上午九點，司機會準時出現(xiàn)在樓下，接穗穗去他那里待一天，晚飯前再送回來。
穗穗每次去“爸爸家”都興奮得像過節(jié)?；貋頃r會帶些昂貴的玩具，
或者絮絮叨叨地說爸爸帶他去吃了什么好吃的，去了什么兒童樂園，
或者只是在家拼樂高、看動畫片?！鞍职衷捄蒙倥?，”穗穗有次趴在我腿上，
玩著新得的遙控車，小大人似的嘆氣，“但是他拼樂高好厲害！比穗穗?yún)柡Γ?/p>
”“爸爸家有大大的魚缸！里面有彩色的魚！爸爸說下次教我喂！”“爸爸的沙發(fā)好硬，
沒有媽媽的軟…”從這些零碎的描述里，我勉強拼湊出顧琛和穗穗相處的畫面——沉默，
笨拙，但似乎在盡力滿足孩子的一切要求。這種詭異的平靜持續(xù)了三個月。
直到一個周五的深夜。我加班趕一個項目方案，弄到凌晨一點多才睡下。睡得正沉，
手機在床頭柜上瘋狂震動起來。迷迷糊糊摸過來，是顧琛的號碼。這么晚？我心里一緊，
瞬間清醒了大半。難道穗穗出事了？他從來沒在這個時間打過電話。“喂？
”我聲音帶著濃重的睡意和緊張。電話那頭卻不是顧琛的聲音。
是一個陌生的、帶著點焦急的年輕男聲：“喂？是寧穗寧小姐嗎？我是顧總的司機小陳！
顧總他…他胃出血，在中心醫(yī)院急診！他昏迷前…只說了你的名字和電話…”胃出血？昏迷？
我腦子懵了一下。顧??？那個看起來永遠無堅不摧的顧琛？“哪…哪個醫(yī)院？
”我的聲音有點抖?！爸行尼t(yī)院急診！我剛把他送進去！寧小姐，您能快點過來嗎？
這邊要家屬簽字…”“我馬上到！”我掀開被子跳下床，胡亂套上衣服，
抓起包和手機就沖出門。深夜的街道空蕩蕩。我攔了輛出租車，一路催促司機快開。
心亂如麻。顧琛胃出血？嚴重到昏迷？他那種工作狂，飲食不規(guī)律是常態(tài)，
但…怎么會這么嚴重？趕到中心醫(yī)院急診，又是熟悉的消毒水味。
司機小陳在搶救室門口焦急地踱步?！皩幮〗悖∧伤銇砹?！”小陳看到我，像看到了救星。
“他怎么樣？”我喘著氣問?！斑€在里面！醫(yī)生說是急性胃潰瘍出血，出血量很大，
送來時血壓很低，已經(jīng)休克了…”小陳一臉后怕，“顧總這幾天連續(xù)熬夜開會，應酬也多，
今晚又喝了不少，回去路上就開始吐血…”正說著，搶救室門開了，
一個醫(yī)生拿著單子出來：“顧琛家屬！”“我是！”我立刻上前。醫(yī)生看了我一眼，
語速很快：“病人情況暫時穩(wěn)住，血止住了，但失血過多，需要立刻輸血，
然后轉(zhuǎn)ICU觀察。這是輸血同意書和病危通知書，家屬簽字?！辈∥Ｍㄖ獣课业氖忠欢?。
“醫(yī)生…他…很危險嗎？”“休克期還沒完全過，有再出血風險，隨時可能惡化。先簽字！
”醫(yī)生語氣嚴肅。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zhèn)定，接過筆，在那些冰冷的文件上，
顫抖著簽下自己的名字——寧穗。作為他昏迷前唯一指定的“聯(lián)系人”。簽完字，
醫(yī)生匆匆進去了。我靠在墻上，手腳冰涼。又是急診，又是簽字，
又是ICU…只不過這次躺著的人，換成了顧琛。命運真他媽會開玩笑。小陳去辦手續(xù)了。
我獨自站在搶救室外冰冷的燈光下，看著那扇緊閉的門。腦子里不受控制地閃過很多畫面。
冷的結(jié)論…醫(yī)院里他交費時干脆利落的背影…他抱著穗穗時僵硬的手臂…他站在奢華客廳里，
冷硬地說“給他一個家”的樣子…還有…穗穗靠在他肩膀上，
說“爸爸香香的”…這個混蛋…他怎么敢倒下？
穗穗…他剛習慣有爸爸…一股陌生的、尖銳的恐慌，毫無預兆地刺穿了我的心。
顧琛被推出來時，臉色慘白如紙，閉著眼，唇上沒有一絲血色。身上插著管子，
掛著血袋和輸液瓶，脆弱得像個一碰即碎的玻璃人。被護士和醫(yī)生簇擁著，迅速推向ICU。
我一路小跑跟著，直到被擋在ICU門外。隔著厚重的玻璃，我看到他被安置在病床上，
各種儀器連接著他。那個在商場上呼風喚雨、在我面前永遠強勢冰冷的男人，
此刻毫無生氣地躺在那里，微弱地呼吸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攥住了我。不是幸災樂禍，
也不是單純的同情。是一種更復雜的、沉甸甸的東西，壓得我喘不過氣。小陳辦完手續(xù)過來，
臉色也很差：“寧小姐，今晚麻煩您了。您先回去休息吧？我在這守著?！蔽覔u搖頭，
在ICU門外的長椅上坐下。“我等他…穩(wěn)定點再走?！毙￡悰]再勸，默默坐在另一頭。
時間一點點流逝。窗外天色由濃黑轉(zhuǎn)為深灰。ICU的門開了，一個護士出來：“顧琛家屬？
病人醒了，生命體征暫時平穩(wěn)?？梢赃M去一位探視，時間五分鐘?！蔽伊⒖陶酒饋怼?/p>
換上無菌服，戴上口罩帽子，我輕輕推開ICU的門。里面很安靜，只有儀器規(guī)律的滴答聲。
顧琛躺在中間的病床上，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睛睜開了，眼神有些渙散，似乎還沒完全聚焦。
我走到床邊。他似乎感應到有人，眼珠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視線終于落在我臉上。那眼神很空，
帶著大病初醒的茫然和虛弱。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干裂的嘴唇只發(fā)出一點氣音。
我俯下身，湊近他?！啊胨搿彼麡O其艱難地吐出兩個字，聲音嘶啞微弱，
帶著濃重的不安。他在擔心穗穗？醒來第一句話，問的是兒子？
我的心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澀。“穗穗在家，睡著了，很好。
”我盡量放柔聲音，告訴他，“王阿姨陪著?！甭牭轿业脑挘?/p>
他眼底那濃重的不安似乎消散了一些，緊繃的身體也微微放松。他看著我，眼神依舊虛弱，
但似乎多了一絲…確認？確認穗穗安好。他再次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
但最終只是極其輕微地、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然后，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五分鐘后，
我被護士請了出來。走出ICU，脫下無菌服。清晨的第一縷陽光，
透過走廊盡頭的窗戶照了進來。小陳迎上來：“顧總怎么樣？”“醒了，問了穗穗。
”我簡單回答，聲音有些啞。小陳松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顧總最惦記小少爺…”我沒說話，走到窗邊。陽光暖暖地照在臉上。
腦海里反復回放著顧琛醒來時那虛弱又不安的眼神，和他艱難吐出的那兩個字——穗穗。
這個混蛋…他好像…真的把穗穗放在了心上。連續(xù)幾天，顧琛都在ICU觀察，
情況逐漸穩(wěn)定，但醫(yī)生嚴禁探視，怕情緒激動引發(fā)再出血。我照常上班，接送穗穗。
穗穗問起爸爸，我只說爸爸出差了，很忙。周六早上，司機照常來接穗穗。我猶豫了一下，
還是讓穗穗去了。只是反復叮囑司機，別讓穗穗知道爸爸生病的事，就說爸爸在公司加班。
傍晚，司機送穗穗回來。小家伙懷里抱著一個很大的、包裝精美的畫框，小臉興奮得紅撲撲。
“媽媽！看！爸爸給我的！”穗穗獻寶似的把畫框舉到我面前。我接過來。
畫框里是一幅色彩極其鮮艷、充滿童趣的蠟筆畫。
畫面上有三個歪歪扭扭的人：一個扎著小辮子的女人（旁邊寫著歪歪扭扭的“媽媽”），
一個高大的男人（旁邊寫著更歪的“爸爸”），中間是一個小小的人，一手拉著“媽媽”，
一手拉著“爸爸”，笑得特別燦爛（旁邊寫著大大的“穗穗”）。背景是藍天白云，
還有一個像房子又像城堡的東西?！拔耶嫷?！”穗穗驕傲地宣布，“爸爸說好看！
爸爸還幫我寫了字！爸爸說…要掛在他辦公室最顯眼的地方！”我摸著畫框冰涼的玻璃，
看著畫面上那三個牽著手的小人，和旁邊顧琛那筆力遒勁、與童稚畫面格格不入的落款簽名，
心里五味雜陳。他人在ICU，卻還記得讓司機把穗穗接過去，陪他玩，
還鄭重其事地收下這幅畫，承諾要掛在辦公室…“媽媽，爸爸什么時候回來呀？
”穗穗仰著小臉問，“我想爸爸了?！蔽叶紫律?，摸摸他的頭：“爸爸…工作快忙完了，
很快就回來了?！比旌?，顧琛轉(zhuǎn)到了VIP病房。我去看他。推開病房門，里面很安靜。
他半靠在病床上，穿著藍白條的病號服，臉色依舊蒼白，但精神好了很多。
面前支著筆記本電腦，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打著，眉心微蹙，還是那副工作狂的樣子。
聽到開門聲，他抬起頭。四目相對。他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什么，像是驚訝，
又像是…一絲極淡的、不自在？他合上了筆記本?！澳阍趺磥砹?？”他開口，
聲音還有些沙啞，語氣是慣常的平淡，聽不出情緒?！奥愤^。
”我把路上買的水果籃放在床頭柜上，語氣比他更淡，“穗穗讓我來看看你死沒死。
”這話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了一下。太沖了。顧琛顯然也沒料到，他挑了下眉，
蒼白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病房里陷入一種尷尬的沉默。
我站在床邊，看著他沒什么血色的臉，和手背上密集的針眼。
幾天前他躺在ICU里虛弱的樣子又浮現(xiàn)在眼前?！搬t(yī)生怎么說？”我生硬地打破沉默。
“死不了。”他回得干脆利落，帶著點自嘲?！啊蔽冶凰?。他又看了我一眼，
眼神落在我?guī)淼乃@上，破天荒地主動開口，語氣緩和了些：“謝謝?！薄八胨氘嫷漠嫞?/p>
”他忽然提起來，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牽了一下，很快又恢復平直，“…挺有想法。
”我想起那幅三個小人手拉手的蠟筆畫，心里又是一陣別扭?！班牛巩嫷??！薄巴玫?。
”顧琛低聲說了一句，目光轉(zhuǎn)向窗外，不再看我。又是一陣沉默。
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水果的混合氣味。我待不下去了?！澳愫煤眯菹?。我走了。
”轉(zhuǎn)身準備離開。“寧穗?！彼凶∥?。我停住腳步，沒回頭。身后傳來他低沉沙啞的聲音，
帶著一種大病初愈后的疲憊，卻異常清晰：“城南的房子…住著還習慣嗎？”我一怔。
沒想到他會問這個?！班??！蔽液貞艘宦??！澳蔷秃谩！彼D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
聲音低了幾分，“上次…在醫(yī)院，謝謝你。”他在為那天深夜我趕來簽字道謝？
我心里那股別扭勁兒又上來了?！坝貌恢x。換成別人昏迷前喊我名字，我也會來。
”身后沒了聲音。我拉開門，走了出去。關(guān)門的一瞬間，似乎聽到一聲極輕的嘆息。
日子又恢復了之前的節(jié)奏。顧琛出院了，在家休養(yǎng)。穗穗每周六雷打不動地去他那里。
我和顧琛之間，依舊隔著一條無形的鴻溝。但在穗穗天真無邪的粘合下，
那條鴻溝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和不可逾越了。偶爾，他會發(fā)來短信，言簡意賅。
“穗穗說想吃城東那家手工蛋糕。地址發(fā)我?！保ㄎ遥骸阕约翰粫査緳C？
）“幼兒園開放日，下周三下午三點。”（我：知道了。）“降溫了，給他加件外套。
”（我：嗯。）像兩個為了孩子不得不保持聯(lián)絡的、最熟悉的陌生人。直到穗穗的生日。
小家伙五歲了。我提前很久就開始準備，想給他一個難忘的生日。問他想怎么過。
穗穗抱著我的脖子，大眼睛亮晶晶：“媽媽，我想去游樂園！坐大大的摩天輪！
還想…還想和爸爸媽媽一起！”我的心沉了一下。和顧琛一起…在游樂園？
那種人擠人、充滿歡聲笑語的地方？畫面太美不敢想。
“爸爸…他可能很忙…”我試圖委婉地打消他的念頭?！安粫?！”穗穗信心滿滿，
“我問過爸爸了！爸爸說他有空！爸爸還說，他從來沒坐過摩天輪呢！”顧琛答應了？
我有點意外。那個有潔癖、討厭人多嘈雜、時間以分鐘計算的顧琛，
會答應陪孩子去擠游樂園？生日那天是周六，秋高氣爽。我?guī)е胨朐谟螛穲@門口等。
小家伙穿著我新買的恐龍連體衣，背著小書包，興奮得小臉通紅，
不停地張望：“爸爸怎么還不來呀？”話音剛落，一輛熟悉的黑色SUV滑到路邊停下。
車門打開，顧琛走了下來。他今天沒穿西裝。一件質(zhì)地精良的深灰色羊絨衫，
同色系休閑長褲，外面套了件黑色夾克。少了平日的冷硬和距離感，
多了幾分隨和…雖然那張臉依舊沒什么表情。“爸爸！”穗穗像顆小炮彈一樣沖過去，
抱住了他的腿。顧琛彎腰，很自然地把他抱了起來，動作比之前流暢了許多?！暗群芫昧?？
”他問穗穗，目光卻掠過我?！皼]有！爸爸你看！媽媽給我買的新衣服！我是霸王龍！
”穗穗在他懷里扭動著展示?！班?，很帥?！鳖欒∨牧伺乃男】铸埼舶?。我走過去，
有點不自在：“走吧，人很多，早點進去?！鳖欒↑c點頭，抱著穗穗走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