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已至,二次直奉戰(zhàn)爭的大局落定。
一列長長的軍用專列,在光禿禿的北方原野上呼嘯南下,向著奉天疾馳。
車廂里,張宗昌高大魁梧的身軀陷在柔軟的沙發(fā)里,一身筆挺的奉軍高級將領軍服穿在他身上,更顯霸氣。
他身旁,親信副官許琨正襟危坐,眼神機警,像一頭隨時準備撲擊的獵豹。
專列剛剛駛?cè)敕钐焓〗纭?/p>
前方到站,汽笛長鳴,車速緩緩降下。
月臺上,早已站著一名奉軍將領,帶著滿臉熱切的笑容,隔著車窗便高聲呼喊。
張宗昌大笑著起身,走到車廂門口,對著月臺上的同僚一抱拳。
“兄弟辛苦,前來迎接!老張我沒啥好東西,這些繳獲的家伙事兒,給你部換換裝!”
他大手一揮,對著身后的金壽良命令道。
“聽大帥的!”
金壽良立正敬禮,轉(zhuǎn)身便去安排。
一箱箱嶄新的德式步槍和機槍被親兵們從貨運車廂里搬下,月臺上那名將領看得雙眼放光,激動得連聲道謝。
列車再次啟動,這樣的場景在接下來的路途中不斷上演。
每到一處有奉軍駐扎的站點,必有將領前來迎候。
而張宗昌也毫不吝嗇,繳獲的火炮、槍械、彈藥,只要對方開口,他便大手一揮,慷慨分發(fā)。
“都是自家兄弟,見者有份!”
這句話,伴隨著無數(shù)嶄新的武器裝備,傳遍了整個奉天。
鐵路沿線,歡呼聲此起彼伏。
“張督辦威武!”
“恭迎財神爺回朝!”
“福將”與“財神”的名號,像長了翅膀一樣在奉軍內(nèi)部徹底傳開,張宗昌的聲望,一時無兩。
……
傍晚時分,夕陽的余暉將奉天車站染成一片金黃。
專列緩緩停穩(wěn)。
大帥并未親至。
但月臺上,卻站滿了黑壓壓一片奉軍高級將領,為首的,正是大帥府總參議,臧式毅。
臧式毅面帶和煦的微笑,快步上前,在張宗昌走下專列的瞬間,熱情地握住了他的手。
“宗昌,一路辛苦!大帥在府上備下洗塵宴,為我奉軍第一功臣接風!”
“臧總參議客氣了,都是大帥指揮若定,我老張不敢居功。”
張宗昌嘴上謙虛,心中卻是一片火熱,這等迎接規(guī)格,已是天大的面子。
當晚,大帥府燈火通明,宴會廳內(nèi)觥籌交錯。
奉軍高層將領悉數(shù)到場,氣氛熱烈非凡。
張宗昌換上了一身嶄新的軍服,肩上的將星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他在一片“恭喜督辦”、“賀喜財神爺”的恭維聲中,被引至主桌。
大帥身材不高,但氣場十足,他笑呵呵地看著張宗昌,親自拍了拍自己左手邊的椅子。
“宗昌,坐這兒!”
這個動作,讓全場瞬間矚目,無數(shù)羨慕與嫉妒的目光匯集而來。
張宗昌大馬金刀地坐下,只覺得渾身舒坦。
宴會氣氛愈發(fā)熱烈,眾人推杯換盞,高聲談笑,都在講述著山海關大捷的輝煌。
唯有一人,與這周遭格格不入。
奉軍總參謀長,楊宇霆。
他身形偏瘦,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獨自坐在席間,面色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他沒有與任何人交談,只是偶爾端起酒杯抿一口,那雙藏在鏡片后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釘子,死死盯著成為全場焦點的張宗昌。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楊宇霆終于按捺不住,他緩緩端起酒杯,站起身來。
主桌上的喧鬧聲,不約而同地小了下去。
他嘴角勾起一抹僵硬的笑容,對著張宗昌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宗昌兄此次山海關大捷,真是洪福齊天,堪稱我奉軍第一福將啊?!?/p>
這話聽著是恭維,但那陰陽怪氣的調(diào)調(diào),任誰都聽出了其中的譏諷。
張宗昌臉上的笑容不變,只是眼神深處閃過一絲冷光。
他撓了撓頭,露出一副招牌式的憨厚笑容,舉杯回應道:
“哪里哪里,都是大帥指揮若定,我老張就是跟著大帥屁股后面撿功勞?!?/p>
說話間,他還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主位上的大帥。
大帥面帶微笑,端著酒杯,看不出喜怒,像個局外人一樣玩味地看著這一切。
楊宇霆冷笑一聲,見一擊不成,話鋒陡然一轉(zhuǎn)。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根針,清晰地刺入周圍幾桌人的耳朵里。
“功勞是小,只是聽聞宗昌兄此番靠奉票賺了數(shù)千萬,不知這筆巨款,是否合乎軍中的規(guī)矩?”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聲音陡然變得尖利。
“可別是投機倒把,動搖了我奉系的金融根基??!”
此言一出,整個宴會廳的喧囂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瞬間掐斷。
死寂。
落針可聞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或驚愕,或玩味,或擔憂,像無數(shù)道聚光燈,死死地打在張宗昌的身上。
這是一個極其惡毒的指控。
發(fā)國難財,動搖金融根基,這頂帽子要是扣實了,別說他張宗昌,就是天王老子也得掉層皮!
金壽良坐在下首,拳頭在桌下捏得咯咯作響。
臧式毅依舊微笑著,但眼神里卻多了一絲凝重。
張宗昌臉上的憨笑,如潮水般退得一干二凈,只剩下冰冷的巖石。
他沒有坐著回話。
在全場的注視下,他緩緩拿起桌上那只盛酒的海碗,將面前的烈性白酒注滿,然后豁然起身。
高大魁梧的身影,投下一片極具壓迫感的陰影。
他端著那碗酒,一步,一步,沉穩(wěn)地走到了楊宇霆的面前。
楊宇霆下意識地向后縮了縮。
張宗昌的眼神里再無半分粗豪,只剩下尸山血海里磨礪出的殺氣,像兩把刀子,死死扎在楊宇霆的臉上。
他開口了,聲音沙啞而沉重。
“楊總長,你讀的書多,俺大老粗一個,不懂啥是金融?!?/p>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起驚雷!
“俺就知道,大帥指東,俺絕不往西!”
他猛地一拍自己掛滿勛章的胸膛,聲若洪鐘。
“大帥說要打贏,俺就砸鍋賣鐵跟著大帥干!”
聲音在大廳里激起回響,震得人耳膜發(fā)麻。
坐在主位上的大帥,眼中精光一閃而逝。
“砰!”
一聲巨響!
張宗昌將那盛滿白酒的海碗,重重地頓在楊宇霆面前的桌上,酒水四濺,濺了楊宇霆一臉!
他俯下身,幾乎是貼著楊宇霆的臉,發(fā)出了震天的咆哮。
“俺這錢,是信著大帥的王霸之氣賺來的!”
“怎么,楊總長,你是在質(zhì)疑大帥的運氣不好嗎?還是覺得跟著大帥干,就該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