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在黎明前響起。
第一聲遙遠得像爆竹,我和阿布正在院子里給水桶消毒。第二聲、第三聲接踵而至,越來越近。阿布的臉色瞬間慘白,"砰"地打翻了水桶。
"Njia ya vita!"他尖叫著跑向主樓,"打仗了!"
十分鐘后第一批傷員被抬進醫(yī)療站。一個年輕男子右胸有個猙獰的血洞每次呼吸都發(fā)出可怕的咕嚕聲;后面跟著個腹部插著長矛的老人腸子已經流出來一截;再后面是個抱著斷臂哭嚎的孩子...血腥味瞬間淹沒了消毒水的氣息。
安德森醫(yī)生一把扯下值班表:"所有休假取消!門診部改為急救區(qū)住院部收重傷員輕傷的在外場帳篷處理—周默負責分診許醫(yī)生跟我進手術室!"
沒有時間思考沒有時間害怕潮水般的傷員很快淹沒了所有理性空間我的白大褂三分鐘內就浸透了鮮血分診臺前不斷有人倒下有的再也站不起來最糟糕的是我們嚴重缺乏血漿和麻醉劑許多手術只能在局部麻醉甚至無麻醉情況下進行慘叫聲穿透薄薄的墻壁回蕩在整個醫(yī)療站上空
第三天凌晨我已經連續(xù)工作四十小時只靠濃咖啡和腎上腺素撐著當又一個滿身是血的軀體被放在面前時我機械地翻開他的眼瞼檢查瞳孔卻發(fā)現是穆薩他的左腿幾乎被炸爛白骨刺破肌肉露在外面但他死死抓著我的手腕用蹩腳的英語說:"先救他們...我的族人先..."
話音未落外面?zhèn)鱽硪魂囼}動幾個持槍男子闖入院落領頭的用槍托砸碎了一扇窗戶咆哮著要找"殺害我兄弟的兇手"原來有謠言稱敵對部落的傷者在這里接受治療復仇之火隨時可能吞噬這個本應神圣的中立地帶
安德森沖出去談判時許清雅悄悄拉我到藥房:"把最重的三個病人藏到地下室標記為已死亡剩下的..."她咬了咬嘴唇,"按傷勢輕重排序資源有限只能救存活希望最大的"
這就是戰(zhàn)地醫(yī)學殘酷的優(yōu)先法則不是先來后到不是老幼婦孺而是冰冷的概率計算我第一次看到她眼中閃爍的不是堅定而是痛苦的掙扎
我們剛把最后一名重傷員轉移好暴徒就強行闖入了診療區(qū)他們粗暴地掀開每張病床的白布檢查傷者的部落標記一個昏迷的老人因為手腕上的傳統(tǒng)紋身被拖下床險些拔掉輸液管就在危機一觸即發(fā)之際屋頂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年久失修的橫梁因連日暴雨終于斷裂砸下來正好隔開雙方人群
趁著混亂我拉著最近的三個輕傷員躲進X光室卻發(fā)現許清雅沒跟上來返回尋找時看見她被兩個持刀男子堵在墻角其中一人正用刀尖挑起她掛在脖子上的聽診器—那個她從不離身的父親遺物
"住手!"我抄起地上的輸液架沖過去擋在她前面大腦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念頭無比清晰—這次不能再眼睜睜看著重要的人受傷即使付出生命代價...
也許是連日的疲憊讓我產生了幻覺就在千鈞一發(fā)之際穆薩拄著臨時拐杖突然出現在走廊盡頭用斯瓦希里語高聲喊道:"停手!這個女人救過我母親的命按我們的傳統(tǒng)她的命現在受我們部落保護!"
沉默像漣漪般擴散開來持刀男子的表情從憤怒變?yōu)楠q豫最終收起武器啐了一口轉身離去后來我才知道這種原始的"血債血償"規(guī)則在當地比任何法律都有效—救一人等于獲得整個氏族的庇護...
危機暫時解除但工作遠未結束又一批傷員涌入時我和許清雅已經連續(xù)工作五十小時全靠意志力支撐當她第三次把生理鹽水當成葡萄糖注射時我把她強行按在值班室的床上命令道:"睡兩小時這是醫(yī)囑"
她掙扎著想站起來卻直接倒在我懷里額頭燙得嚇人—原來她一直在高燒中堅持工作而我居然沒發(fā)現!自責像刀子般絞著我的內臟趕緊給她服下退燒藥然后坐在床邊守著直到她的呼吸變得平穩(wěn)綿長
月光透過百葉窗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我第一次有機會這么近距離長時間地注視她睫毛投下的陰影鼻梁上幾顆淡淡的雀斑干裂的嘴唇邊一道新添的小傷口所有這些細節(jié)都比任何照片更鮮活更珍貴值得我用一生去銘記如果命運允許的話...
第四天傍晚當最后一名急診患者縫合完畢整個醫(yī)療站陷入詭異的寂靜所有人都像被抽干力氣般癱倒在地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我靠著墻慢慢滑坐在地上感覺每一塊骨頭都在尖叫抗議眼前陣陣發(fā)黑
恍惚間有人遞來一杯熱茶抬頭對上許清雅同樣憔悴的臉她的燒退了但眼睛下方掛著深重的陰影我們默默并肩坐著分享那杯過于甜膩的茶誰都不想打破這難得的平靜直到她的頭不知不覺靠上我的肩膀輕聲說了句什么我沒聽清俯身問時她卻搖搖頭露出一個疲憊的微笑只是將茶杯又往我這邊推了推
就在這時警報再次響起一輛滿是彈痕的卡車沖進院子上面躺著六個重傷員全是兒童據說是踩到了遺留的地雷情況比之前任何一批都要危急但醫(yī)護人員已經到了極限安德森醫(yī)生自己也在給上一個病人手術時割傷了手根本無法繼續(xù)執(zhí)刀
沒有討論沒有猶豫許清雅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向手術室經過我身邊時輕輕捏了下我的手指像是汲取最后一絲力量我跟上去充當助手盡管視線已經模糊到看不清器械盤里的工具...
第六個孩子傷勢最重彈片嵌入腹腔導致內出血血壓持續(xù)下降需要立即開腹止血但剩余的血漿只夠兩百毫升不到正常用量的一半手術做到一半監(jiān)護儀突然發(fā)出尖銳警報心率驟降!
"心臟按壓!"許清雅喊道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但我已經撲上去開始CPR數著節(jié)奏一下兩下三下...三十次按壓后換氣當我俯身做人工呼吸時聞到了血腥味和某種奇怪的甜味孩子的肝臟可能已經破裂每一秒延遲都是向死亡靠近一步...
不知過了多久監(jiān)護儀上的直線終于重新出現波動但我們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發(fā)現更可怕的問題—出血點找不到!腹腔里全是血即使不停吸引也看不清損傷位置這樣下去孩子很快就會死于失血性休克...
就在絕望籠罩手術室的瞬間某個記憶碎片突然閃過我的腦海高中生物競賽那道變態(tài)的解剖題關于肝動脈異常分支的可能性當時為了搞懂這個冷門知識點我曾熬夜研究過幾十篇論文...
"...試試看撥開肝左葉,"我聽見自己說,"可能在鐮狀韌帶后面有隱蔽性血管破裂..."
許清雅的鑷子遲疑了一秒隨即按照我說的方向探查果然找到了那個噴涌的小動脈迅速夾住縫合血壓立刻開始緩慢回升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包括剛趕來的安德森醫(yī)生他看看我又看看手術臺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你怎么會知道這種罕見變異?即使是資深外科醫(yī)生也可能忽略..."
我沒有回答因為世界突然天旋地轉耳邊嗡嗡作響最后的意識是自己向前栽去被人接住的溫暖觸感以及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許清雅的驚呼聲:"他的體溫41度!快拿冰袋來..."
昏迷中我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見高考放榜那天自己真的考上了北京醫(yī)科大夢見母親在小吃攤前笑得合不攏嘴夢見穿著白大褂的我和同樣裝束的許清雅并肩走在醫(yī)學院的林蔭道上陽光透過樹葉在我們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那么美好那么不真實...
醒來時發(fā)現自己躺在病房里窗外已是黑夜床頭柜上擺著一杯水和幾片藥旁邊坐著熟睡的許清雅她的手還緊緊握著我的手腕像是怕我會在夢中消失一樣點滴瓶里的液體有規(guī)律地滴落像是某種神秘的生命計時器
我想抬手擦掉她臉頰上的一道灰塵卻不小心驚醒了她四目相對的瞬間兩人都有些尷尬但她很快恢復了專業(yè)態(tài)度為我量體溫測脈搏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品檢查完畢后才低聲說:"你救了六個孩子"
嗓子干得冒煙我只能搖頭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意思是這是我們共同的成功她卻誤解了我的手勢以為要喝水小心扶起我的頭將杯子湊到我唇邊那一刻我們的距離近得能數清彼此的睫毛能感受到對方溫熱的呼吸能看見瞳孔中自己的倒影如此清晰如此親密仿佛世界上只剩下這方寸之間的彼此...
水喝完了該分開的距離卻沒有拉開某種無形的引力讓我們定格在這個危險的姿勢直到門外傳來腳步聲才如夢初醒各自彈開臉紅得像熟透的木莓
來人是安德森他帶來兩個消息:一是沖突雙方達成臨時停火協議;二是國際醫(yī)療組織明天會派增援接手后續(xù)工作我們可以休息幾天了這個好消息讓他難得地開了句玩笑:"你們倆配合得就像老夫老妻該考慮合伙開診所了"
老人離開后房間再次陷入沉默最終是許清雅先開口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為什么從來沒告訴我志愿被改的事?"
這個問題來得太突然我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難道要說因為不想破壞你和林修遠的友誼?因為害怕看到你失望的眼神?還是因為那個更羞于啟齒的理由—寧愿自己承擔一切也不愿你有一絲愧疚?
"...不重要了,"最終我擠出一個微笑,"反正現在這樣也挺好"
她卻出奇固執(zhí):"重要對我來說很重要林修遠信上說你是自愿放棄復讀跟他做了交易為了...接近我"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扎進心臟原來林修遠不僅改了志愿還編造了如此不堪的故事難怪最初她對我的態(tài)度那么惡劣想到這里積壓三年的委屈突然決堤身體先于理智做出反應—
"他撒謊!"聲音大得把自己都嚇了一跳,"是他私自篡改了我的高考志愿系統(tǒng)等我發(fā)現時為時已晚至于不復讀..."喉嚨突然哽住那些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就要破土而出"...是因為如果我鬧大了事情會牽連到你全校都知道我喜歡你他們會說是我蠱惑你去非洲會說這一切都是個癡情男生的瘋狂計劃我不在乎別人怎么看我但不能忍受你的名聲因為我受損..."
話一出口就后悔了太沖動太直白完全暴露了自己最脆弱的部分而她睜大的眼睛里閃爍著太多復雜情緒驚訝困惑也許還有一絲心疼?
沉默蔓延良久就在我以為會被禮貌拒絕時許清雅做了一個完全出乎意料的動作——她輕輕握住了我的手不是醫(yī)患間的職業(yè)接觸而是十指相扣的那種親密握法掌心貼著掌心能感受到彼此急促的脈搏
"...傻瓜,"她說這三個字的聲音溫柔得讓人心碎,"你以為我會在乎那些閑言碎語嗎?"
大腦當場宕機全身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她握住的那只手我想說些什么聰明的動人的什么都好但舌頭像打了結只能呆呆看著她看著她慢慢靠近聞到她頭發(fā)上淡淡的草藥香看到她微微顫抖的睫毛投下的陰影感覺到她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嘴角...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該死的警報又一次響了起來而且是最緊急的那種紅色代碼意味著大量傷亡即將送達我們觸電般分開職業(yè)本能立刻壓倒了一切個人情感
事后才知道是一輛運送難民的卡車翻進了山谷十五人受傷七人危急需立即處理這場本該浪漫至極的表白就這樣被現實無情打斷當我們沖出病房投入新一輪搶救時甚至來不及交換一個遺憾的眼神...
但在穿梭于病床之間的某個瞬間我們的視線穿過忙碌的人群短暫相遇她不引人注意地點了下頭嘴角揚起一個小小的弧度仿佛在說「待會兒繼續(xù)」而這個未完成的承諾就像黑暗中的螢火足夠照亮接下來所有的艱難時刻至少我知道在這場漫長戰(zhàn)役中我們不再是孤獨作戰(zhàn)的兩個個體而是背靠背共同面對一切的伙伴也許對現在的我們來說這就足夠了至于那些沒能說完的話沒能完成的吻總會找到屬于它們的時機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在這段奇妙的旅程中在我們終將抵達的未來里...
(未完待續(xù))
接下來故事可能會沿著這些方向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