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星,覺辛吞逼你做嘞事,我做咯?!?/p>
“你上次......沒收,這次,你就收到下嘛......”
“記得你答應(yīng)我嘞?!?/p>
拓。
但拓......
哥......
“你來達(dá)班那個晚上,天上嘞星星,也像今天晚上這么亮?!?/p>
沈星頭腦里的混沌如同兩股糾纏撕扯的力量,攥住他模糊的記憶,擰緊他不清明的神智。
他的喉嚨發(fā)緊,窒息如同潮水向他涌來,耳邊是佛經(jīng)輾轉(zhuǎn)的低吟,鼻腔里是帶有血腥味的泡沫。
好痛苦......
“雞蛋,留到路上吃?!?/p>
那個沙啞磁性的聲音緊緊包裹著他的身體。
他伸出手,如同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救命稻草。
“阿星~”
“你放開~~”
繾綣的尾音安撫著他顫動的靈魂。
我不要。
我不要放開。
你別走哥。
我好怕。
好難受。
“莫怕?!?/p>
哥......
求求你......
不要走。
沒有你我生活不了的哥......
“再見噶,弟?!?/p>
但拓......
但拓,但拓,但拓,但拓,但拓。
粗糲的大手撫過他的后頸,有節(jié)奏地順著他的后背。
溫?zé)岬暮粑鼑姙⒃谒亩?,一股電流從大手流連過的地方蔓延至他的尾骨,顫栗的頭皮發(fā)麻。
沈星蜷縮著身體,潮濕的臉頰淹溺了他全部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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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泥濘中醒來。
沈星仰躺在床上,愣愣地望著天花板。
時間的流速太慢了,他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實(shí)感。
達(dá)班的晝夜溫差大,窗子外吹進(jìn)來的風(fēng)吹得宿醉的頭麻木冰涼。
不知過了多久,他下意識撫向胸口,像從前不知多少個無助的夜晚,想要從那枚彎月一般的牙齒中尋求到一丁點(diǎn)溫暖。
摸了個空。
他一下驚醒。
揪開衣領(lǐng)。
只有那枚從小戴的平安符。
柔軟。
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不對。
不是這個。
他想要的東西,
冰涼,堅(jiān)硬,邊緣尖銳。
時常割傷他的手心,疼痛會使他清醒,不再陷進(jìn)沼澤。
是他的拓子哥。
在他陷入夢魘之時,只有拓子哥會將他從崖邊拉回。
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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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拓站在門口,呆愣地望著聽不見他講話的沈星。
他印象里的沈星,沉穩(wěn),可靠,在自己不知天高地厚時,會毫不客氣地給他一腳。
他見過他許多樣子:只略比他寬厚一點(diǎn)的背影將他護(hù)在身后,看著細(xì)狗他們胡鬧時的嬉笑怒罵,在三邊坡各方勢力間游走時的如魚得水,望向他時眼里如同潮汐般忽起忽落的溫柔,還有當(dāng)他真心笑起來時眸間時明時滅的光亮......
他從沒見過這樣脆弱的沈星。
滿臉淚痕,恐慌和不安簡直要從顫抖的動作溢將出來。
他心下一抽。
沒再猶豫,他大步走了過去。
“沈星?”他蹲在沈星床前,捏著沈星的肩頭,“咋個咯?”
沈星嚇一跳,慌忙抬頭。
奇跡般地,在看到自己的臉后,他突然鎮(zhèn)靜下來。
隨之而來的,是他眼里濃濃愁緒抹不開的困惑。
但拓眼見著他仔細(xì)辨認(rèn)了一會兒,突然咳嗽了一聲,不動聲色地?fù)衢_自己的手,還拍了兩下以示安慰:“沒啥,做噩夢了哈哈......”
但拓看了眼被他撥開的自己的手,愣了下。
卻見沈星已經(jīng)抓起一邊的卷紙擤鼻涕。
“咋啦?”
見沈星沒事人一樣,但拓攥了攥手。
“沒得事噶,看你沒起,猜叔叫我喊到你吃飯?!?/p>
沈星又咳嗽了一聲,沖著他擺著手:“走走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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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但拓有些沉默。
沈星剛才看起來真的很傷心。
是想到了自己的家人嗎?
也是,他在這個地方舉目無親。
可上次他不是說把達(dá)班的大家當(dāng)成家人嗎?
為什么不愿意跟自己敞開心扉呢?
“想啥呢又?問你呢,跟不跟我去?”
但拓從亂麻的頭緒中仰起臉:“哪樣?”
給沈星氣樂了:“合著你一句話也沒聽?。磕愕胗浬赌??”
但拓有些不爽的微瞇雙眼:“你剛剛還不是木聽到我講么?”
沈星反應(yīng)過來,無奈地拍了下他的胳膊:“你真是......心眼那么小呢?做噩夢了沒聽見也正常吧?這么點(diǎn)事兒還值當(dāng)生氣?。俊?/p>
但拓不回應(yīng)。
沈星投降般:“好好好我的錯,別生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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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拓心中氣的不是這個。
但是他又不知道怎么講。
就算講了自己也不占理,這是沈星自己的事,想不想說是他的自由。
可是上次他們不是說得很好嗎?
他想不通,于是只能繼續(xù)做悶葫蘆。
沈星一邊下樓一邊用手肘杵著他:“哎呀,別生氣啦,真不是故意的,說點(diǎn)兒高興的,這次出去讓你開怎么樣?”
但拓:“???”
沈星好脾氣地又講了一次:“賭坊的事油燈哥去跟進(jìn)了,最近沒啥事,我跟猜叔講了打算出去趟路,趟幾條方便咱們走貨的大線,你要不要一起?”
但拓聞言把剛才負(fù)面的情緒忘得一干二凈:“真嘞?你講真嘞哦?叫我開?”
沈星洗了洗手,扯了條毛巾來擦:“這有啥真假,你要想去我跟猜叔說?!?/p>
“我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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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岔路左轉(zhuǎn),別走錯,等你自己跑貨的時候,就像我一樣在地圖上標(biāo)清楚,一旦走錯容易跑到別人地盤,山里信號不好,萬一出點(diǎn)什么事不好叫人?!?/p>
沈星揉著酸脹的太陽穴,為但拓指著路。
但拓點(diǎn)著頭,認(rèn)真記下。
沈星扯了扯松垮垮的褲腰,他最近瘦了不少。
他自己也感覺到自己瘦了。
不過究其原因,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實(shí)際上是上輩子他沒操過什么心,仔細(xì)想了想,猜叔正經(jīng)交給他就一個藍(lán)琴的差事,還不是真心實(shí)意想讓他去做的。
從頭到尾自己干的也就是一個貨車司機(jī)的活。
有活的時候早起一些,沒活的時候就整天在附近閑逛。
但拓和達(dá)班的人對他都很不錯,以至于自己整天的小生活是非常滋潤。
這輩子可不是這樣了。
可能也是達(dá)班時運(yùn)不濟(jì),他從一來就沒歇過兩天,除了四處講生意就是出去跑車趟線。
猜叔的生意是物流。
在這個地方,掌握了路權(quán)就是這的大王。
當(dāng)然,這也是艾梭一定要加寬馬幫道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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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趟辛苦了,這幾天好好休息吧?!?/p>
沈星扔給他一個熱水袋:“好好敷敷,第一次跑長途,都是這樣。”
但拓揉了揉酸脹的小腿和后腰:“你克哪里?。俊?/p>
“時間緊任務(wù)重,后邊我去跑,最近我不在,邊水辛苦你了,替我跟猜叔說一聲,我先走了?!?/p>
“誒你......”
不休息下噶?
但拓最終沒有機(jī)會問出口,因?yàn)樯蛐抢鞯亓瞄_門簾就往外走,頭也沒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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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著沈星的光,這段時間猜叔掌握了不少私路。
可以說,現(xiàn)在猜叔完全成為了達(dá)班的掌權(quán)人。
從前他有地,現(xiàn)在他還有路。
不僅是達(dá)班的路。
沈星野心很大,他還想要去麻姐的大路。
雖然目前來講達(dá)班的錢是只出不進(jìn),但是他成竹在胸。
等這幾條大線一到手。
遲早讓艾梭求著他們來合作。
到時候要狠狠敲上一筆,把最近放的血一口補(bǔ)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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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蠻能折騰?!?/p>
最近沈星要的錢太多,趁著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猜叔把他叫了進(jìn)來。
“最近點(diǎn)樣?”
猜叔正吃著飯,拍了拍身旁的座位。
沈星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接過猜叔倒的一杯熱酒,一飲而盡后發(fā)出了一聲滿足的喟嘆。
猜叔嚼著菜,看他的樣子:“睇你嘅樣,累到了?”
沈星坐沒坐相:“別提了,我都忘了上回睡個整覺是啥時候了。”
猜叔縱容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心里點(diǎn)想?跟我講講?!?/p>
沈星知道,猜叔是聽說了他最近鼓搗的事兒。
他借著猜叔的面子四處狐假虎威,半威脅半商量的拿下了不少路段的控制權(quán)。
他也沒遮掩:“沒及時跟您說是因?yàn)樽罱诖蛘?,我想發(fā)筆橫財(cái),不知道他們啥時候就突然不打了,所以爭分奪秒?!?/p>
他一有工夫就像條狗一樣四處去插眼標(biāo)點(diǎn),達(dá)班在深山里,這里的居民大都自給自足。所以沈星沒費(fèi)什么力就把附近不少路段用極為優(yōu)惠的價格談了下來。
至于一些被地方勢力把持的地方,沈星也沒有死腦筋一定要搶過來。
他只是笑瞇瞇的談了條件:
“達(dá)班猜叔每過一趟,都會向你們繳納高昂的過路費(fèi),相應(yīng)的,猜叔希望你們把住路權(quán),別人通過你們照樣可以收取過路費(fèi),但是要說過的是猜叔的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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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diǎn)解咁做(為什么這么做)?”猜叔吃飽了,擦了擦嘴,饒有興趣地問道。
沈星起身,跪行到猜叔身后,抬手幫他揉捏肩膀。
“這些地方勢力沒必要與他們?yōu)閿?,我們可以談合作,在外人看來,讓他們從達(dá)班的勢力變成猜叔您的勢力。
“跟他們一比,達(dá)班家大業(yè)大,不用把他們放在眼里。
“存在即合理。
“但是如果起了沖突,讓他們通了氣,知曉了咱們的生意必須要用他的路,反而拿捏了咱們。
“幫派式的小勢力起的快,沒的也快。不像咱們有生計(jì),有錢有地。他們?nèi)绻麅e幸以后發(fā)展起來,稱霸一方,達(dá)班一沒有跟他們交惡,二反而跟他們合作,也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p>
沈星說到這,頓了一下。
“更何況,我真正想拿的路段還沒到手呢?!?/p>
聽見沈星這樣說,猜叔酒都倒漏了半杯。
他回身定定地看著這個年輕人,仿佛第一天認(rèn)識他。
“你唔會想要一段麻姐大路吧?”
沈星停下手,笑著望向猜叔。
“就等您一聲令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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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那起,沈星回來后待在猜叔房間里的時間就越來越長了。
沈星把跑過的路每一個點(diǎn)都標(biāo)的很透,像個導(dǎo)航儀,他有一疊點(diǎn)位和分岔路標(biāo)得非常清楚的地圖,被猜叔稱為活兵書。
在沈星的努力下,猜叔掌握了達(dá)班附近幾條用來走私非常之合適的大線。
牛販子去到麻姐出口一定要經(jīng)過達(dá)班,幾經(jīng)碰壁,艾梭終于聞風(fēng)而來。
猜叔沒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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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個系我新收嘅徒弟,后生,中國嚟嘅(中國來的),叫沈星?!?/p>
猜叔放下酒杯,攬過沈星的肩,直接讓他坐在自己身邊,與自己坐一片席子,向在座的各位大佬介紹著。
猜叔右手邊是一個黑瘦的中年人,長相屬于很傳統(tǒng)的緬甸人,從猜叔的態(tài)度看,地位很是尊崇。
出乎意料地,他拿著酒瓶主動去和沈星碰。
沈星沒見過這位氣場強(qiáng)大的大佬,于是恭順地低下頭,不敢輕舉妄動,兩手舉著酒瓶,用瓶口碰了碰他的瓶底,嘴里道著“吉祥如意”。
胳膊上布滿紋身的中年人突然笑出了聲,用著不太流利的中文說了句:
“中國小孩,有趣?!?/p>
猜叔見他瞧得起沈星,馬上給他介紹。
“呢個系走山貨嘅大佬,叫吳奔阿伯?!?/p>
沈星乖順地喊了聲阿伯。
吳奔突然裝模作樣地摸起身上的口袋。
猜叔見他的樣子,笑著講:“第一次見小輩唔會連利是都冇準(zhǔn)備吧(第一次見小輩不會連紅包都沒準(zhǔn)備吧)?”
吳奔遺憾地?cái)偭藬偸帧?/p>
猜叔馬上給沈星遞話:“完蛋了,你冇利是拿了(你沒有紅包拿了)?!?/p>
沈星裝作失望的樣子,接著猜叔的話頭講:“完蛋了,只能等下次要雙份了?!?/p>
吳奔被哄得開心,抬手就在沈星后腦勺不輕不重的來了一下,學(xué)著和猜叔相近的口音講了句。
“壞仔?!?/p>
坐在下首的其他人哄地笑了起來,氣氛緩和了一些。
“叫個啥?甚形?”
一個身形瘦小的年輕人起身問起來。
沈星覺得他的聲音和口音非常耳熟。
猜叔拍了拍沈星的后背示意他過去敬酒:“這是阿明,我嘅契弟,去叫明哥?!?/p>
沈星想起來了,是那個走山貨還做邊境新娘生意的飛行夢想家。
沈星起身走去,謙卑地和他碰杯:“明哥好,我是沈星。”
許是覺得沈星的態(tài)度良好,人也面善,阿明沒再開口刁難,反而開起了玩笑。
“知道知道~猜叔手下的笑彌勒~最近在圈里很出名啦~”
說著,他直接上手去捏沈星的臉。
在大家的目光注視下,沈星真的笑瞇瞇的沒有一點(diǎn)生氣的樣子。
“你們看!像不像嘛!”
屋內(nèi)一片歡聲。
一個沈星談過的地方走私頭目也站起身:“好兇哦小娃子,一副笑臉把老子路都騙克,現(xiàn)在褲衩都穿不到咯!?。 ?/p>
沈星在一堆男人們的笑聲里無奈地?fù)u了搖頭,歉意地望向頭目,仰頭喝了半瓶:“是我不好,仗著猜叔欺負(fù)您了?!?/p>
頭目作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兩人一來一回將大家逗的笑聲不斷。
猜叔笑著招了招手:“咪鬧了,返嚟(別鬧了,回來)?!?/p>
阿明碰了一下他的酒瓶,略頷了頷首:“別生氣哦~”
沈星眨了眨眼睛,阿明作勢要追趕他,沈星馬上腳底抹油溜回猜叔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