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教堂空了，只有沉重的呼吸和鐵甲細微的摩擦聲。燭火偶爾噼啪作響。公爵佇立在祭壇前，背影僵硬，目光死死釘在那扇帶走奧利弗的門上。沉默緊繃如弓弦，一場風(fēng)暴在他胸腔內(nèi)積聚。
卡登獨自站著。
公爵緩緩轉(zhuǎn)過身。臉上的鐵青沉淀為一種深不可測的冷硬，似乎已將那股風(fēng)暴強行壓下。他沒有立刻開口。沉重的皮靴踏在石磚上，一步，又一步，空洞的回響在死寂的教堂里擴散。威壓隨他的腳步彌漫開來，如同實質(zhì)的鉛塊沉沉壓下。他最終停在卡登面前，目光銳利如鷹隼，刻意掃過卡登肩頭那刺目的黑色斗篷。
“卡登?！惫舻穆曇舻统镣溃瑤е鴫阂趾蟮姆€(wěn)定和分量，磨砂般的爆裂感消失了?！敖裉?，你見證了守護凱蘭之名需要何等意志。軟弱與背叛，如同瘟疫——”他向前迫近一步，無形的威壓更沉地碾向卡登。一只手掌攤開向上，仿佛托舉著無形的權(quán)柄，“——必須被根除，以鐵與血?！彼o鎖卡登的目光，充滿不容置疑的期許。“你已證明了自己的價值。凱蘭家族需要你這樣的鋒芒?！蹦茄凵袢缤佑 ！安灰卉浫跽叩臏I水迷惑。你的忠誠，你的力量……”他的聲音刻意停頓，加重了份量，另一只手猛地攥緊成拳，指節(jié)因用力而慘白，仿佛要將無形的過去徹底捏碎在掌心，“……應(yīng)獻給凱蘭之名本身——這個由我，”拳心重重捶在自己胸前，字句如鐵砧敲打，“在三十年前踏上這片充斥叛徒與豺狼的土地時，從血與火中一手建立的基業(yè)！”
“而非一個背離它的失敗者！一個辜負了所有為他鋪路、為他流盡鮮血之人的懦夫！”他停頓下來，目光如刀刮過卡登蒼白的臉，“明晚的效忠儀式。你會正式成為我的劍?！?/p>
提醒。招攬。命令。無形之手攥緊了卡登的心臟。他明白——立刻與奧利弗劃清界限，擁抱這強加的歸屬。但奧利弗最后那蝕骨的絕望眼神瞬間灼痛了他。
卡登深吸一口氣，強忍著腹部的鈍痛，向前踏出一步?！肮舸笕?！”他沙啞的聲音沖破喉嚨，帶著未察覺的急切，“奧利弗大人他……他并非軟弱！不是叛徒！他只是……只是痛苦，他……”
公爵的腳步戛然而止。
“住口！”公爵的怒喝撕裂了凝滯的空氣，聲音如同生銹的鐵片刮過石板。他猛地抬手，抓起祭壇旁象征統(tǒng)治疆域的重金屬地圖卷軸，狠狠砸向地面！
哐當(dāng)！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卷軸頭撞擊石磚，彈跳著滾遠，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燭火被他帶動的狂風(fēng)壓得劇烈搖曳，幾乎熄滅。
“你懂什么？！”公爵的聲音因極致憤怒而撕裂變形，每一個字都像刀刃刮骨，噴濺著唾沫星子。
他伸出手指，幾乎戳到卡登的鼻尖?！安恢^的東西！你根本不明白那廢物是什么東西！”
卡登維護的話語如毒刺，瞬間扎穿了他精心維持的威嚴表象。他猛地把手指抽回，緊攥成拳重重砸在自己胸口，目光如炬死死盯著卡登，燃燒著狂怒。
“好??！既然你如此同情……那就讓你親眼看看，好好看清楚！看看那個你拼命維護的懦夫……到底是個什么東西！跟我來！現(xiàn)在！” 這命令帶著毀滅一切的意味。
他驟然轉(zhuǎn)向嚇傻的衛(wèi)兵隊長，那兇戾的眼神讓后者窒息般后退，臉色慘白如紙，牙齒打顫的咯咯聲清晰可聞。
“帶路！” 聲音從齒縫擠出，裹挾著死亡般的寒流。
衛(wèi)兵隊長魂飛魄散， 顫抖著指向側(cè)門：“在……在旁邊的靜思室，大人。御醫(yī)正在……”
公爵如同被激怒而沖出囚籠的兇獸，粗暴地一把推開擋路的衛(wèi)兵，力道之大令衛(wèi)兵踉蹌撞在墻上。他大步流星沖向側(cè)門，斗篷在身后翻滾如暴風(fēng)雨前的烏云?？ǖ堑男呐K猛地沉入冰窟，絕望與不祥的預(yù)感如同冰手攫住他全身。他咬牙跟了上去。
砰！
靜思室的門被公爵一腳踹開，門板狠狠撞上石墻，發(fā)出沉悶巨響?；覊m簌簌落下。
奧利弗并未躲藏。他坐在石室中央簡陋的木凳上，背對著門口，單薄的背影透著玉石俱焚般的死寂。御醫(yī)蜷縮在角落，袍子緊裹，看到闖入的公爵，喉間發(fā)出一聲細微的抽噎。奧利弗的肩膀在寬大袍子下劇烈抽搐了一下，仿佛耗盡了最后的氣力。
公爵沉重的、裹挾著無盡怒火的腳步聲在冰冷石磚上響起。一步。又一步。奧利弗沒有回頭。狹小的石室里，死寂如墓穴，濃重的銹腥味幾乎凝固成毯。
“看看你?！惫舻穆曇粼谑依镎ㄩ_，裹挾著鄙夷和暴怒?！斑@副鬼樣子。凱蘭的恥辱?！泵恳粋€字都像淬毒的冰錐。“還敢提你母親的遺物。”
奧利弗的身體猛地一僵。他緩緩站起身，依舊背對著。那背影透著一股絕望的冰冷。
公爵大步上前，雷霆之怒凝聚在指尖。他猛地伸出手，五指如爪，狠厲地鉗向奧利弗的肩胛?！芭撤颍 彼麉柡?。
奧利弗身體在被鉗住的瞬間一擰。他右手閃電般抓住腰間佩劍的劍柄，拇指猛力一頂卡簧——噌！劍鋒脫鞘。他借著擰轉(zhuǎn)的力道，旋身直面父親。手腕翻轉(zhuǎn)，劍尖直刺而出！
公爵瞳孔驟然縮成針尖，驚愕凝固在臉上。
奧利弗全身的力量灌注臂膀。他弓步前踏，寒鋒瞬間沒入華貴的衣袍。
噗嗤！
一聲沉悶的鈍響。溫?zé)岬难R上奧利弗蒼白的手背。
“死吧！你這靠著她的血才站起來的寄生者！”
公爵猛地踉蹌后退，奧利弗壓著劍柄決絕前沖！他頂著父親踉蹌的身軀，將其狠狠推向冰冷的石墻。骨肉被擠壓撕裂的聲音清晰可聞。砰！公爵的后背重重撞上石墻。劍柄狠狠抵進堅硬的磚縫！
他如同被釘牢的木樁，身體猛地繃緊。鮮血順著劍身上的血槽瘋狂涌出，瞬間染紅了衣袍，順著墻面淌下，在磚縫間匯成暗紅的小溪，漫過他華麗的皮靴邊緣。
沖至身側(cè)的侍衛(wèi)劍光暴起！左首侍衛(wèi)的利刃帶著破空之聲，毫不留情地斬向奧利弗的后頸！
奧利弗沒有閃避。在那致命利刃落下的剎那，他的臉轉(zhuǎn)向父親。眼中只有灰燼燃盡后的空洞與冰冷。嘴角無聲地翕動——或許是一個名字，或許只是一聲嘆息。
喀嚓！
骨斷之聲脆響如枯枝崩折。頭顱滾落，在血泊邊緣彈跳了一下，停住。
斷頸處，鮮血如決堤般噴濺，直射墻壁，潑灑開一片刺目的猩紅，瞬間染紅了奧利弗失去頭顱的身軀。濃稠的血腥味嗆得人窒息。
公爵依舊被長劍釘在墻邊，一只手死死抓住胸口的劍柄，指節(jié)慘白。血泡從他唇間不斷溢出。他低垂著頭，目光定格在胸前的劍柄，又移向兒子滾落的頭顱，眼窩深處凝固著一種凝固的荒謬。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最終無聲。抓劍的手頹然垂下。
石室陷入死寂。血腥的濃霧彌漫不散。御醫(yī)癱坐在地，喉間只剩斷續(xù)的嗚咽。衛(wèi)兵的劍尖劇烈顫抖，面無人色。深紅的血泊迅速擴大蔓延，吞沒了奧利弗的頭顱，浸透每一道石磚的縫隙，如同地獄中無聲綻放的妖異之花。奧利弗的頭顱半浸在粘稠的血液里，眼瞼低垂，所有的光已然熄滅。血泊的邊緣，反射著從屋頂小窗投下的最后一縷冰冷灰光。
卡登僵立在門口，如同被凍結(jié)的石雕。眼前景象凝固了他全身的血液。兩具被死亡連接的軀體。一具釘在墻邊，一具身首異處。血海在他們身下無聲匯合。靜思室低矮的屋頂投下狹長的灰暗光柱，塵埃在其中旋轉(zhuǎn)飄舞，猶如散落的蒼白紙錢。
凱蘭的黃昏，在這一刻帶著冰冷刺骨的鐵銹腥氣，沉重地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