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雨愛換上了一套最不起眼的灰色運動服。
他戴上純黑色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
一副平平無奇的無框眼鏡架在鼻梁上,巧妙地改變了眼部的輪廓。
最后,他壓低了一頂深藍(lán)色的鴨舌帽,帽檐的陰影將他那雙過分引人注目的桃花眼藏得嚴(yán)嚴(yán)實實。
鏡子里的人,普通得像一滴水匯入大海,再也找不到任何屬于清水雨愛的痕跡。
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臨出門前,他的手在玄關(guān)柜上頓了一下,最終還是抄起了一把冰冷的勃朗寧手槍,塞進了衛(wèi)衣寬大的口袋里。
這把被稱為“掌心雷”的袖珍手槍是費奧多爾送給他的“喬遷禮物”
“橫濱不太和平?!庇洃浿心莻€裹著毛毯的病弱青年這樣說著,蒼白的手指輕輕推過槍套,“帶上它吧?!?/p>
口袋里的金屬堅硬而沉重,硌著他的大腿,卻帶來一絲扭曲的安全感。
門外的空氣里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硝煙味,混雜著海港特有的咸濕氣息,鉆進鼻腔。
街道比想象中要安靜。
剛才那場火拼似乎已經(jīng)結(jié)束,只留下滿地狼藉的彈殼與墻壁上觸目驚心的彈孔,無聲地訴說著不久前的激烈。
清水雨愛壓低帽檐,腳步輕快地穿過小巷。
他像一只融入夜色的貓謹(jǐn)慎地避開主干道上那些可能存在的危險視線。
就在拐過一個街角時,一個踉蹌的身影猛地從旁邊倒了出來,眼看就要一頭撞上堆在墻邊的垃圾桶。
清水雨愛下意識地伸手,一把扶住了對方的胳膊。
那是一個穿著普通職員西裝的男人,臉色慘白額頭上全是冷汗顯然是被剛才的槍戰(zhàn)嚇破了膽。
“謝……謝謝你?!?/p>
男人哆哆嗦嗦地道謝,甚至不敢抬頭看他。
“沒事,快離開吧?!?/p>
清水雨愛松開手,聲音隔著口罩顯得有些沉悶。
他沒有多做停留,轉(zhuǎn)身就走。
剛走出巷口,一隊人馬迎面走來。
他們清一色地穿著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裝,皮鞋踩在地面上發(fā)出沉悶而整齊的劃一的聲響。
為首的老人眼神銳利如鷹,掃過街道時帶著一種審視貨物的冷漠。
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散發(fā)著濃郁的血腥味與毫不掩飾的危險氣息,腰間鼓鼓囊囊的輪廓暴露了致命武器的存在。
空氣似乎都因為他們的出現(xiàn)而凝固了。
路邊的行人紛紛低下頭,腳步加快,恨不得能立刻從這條街上消失。
清水雨愛的心臟猛地一縮。
港口黑手黨。
他目不斜視地從這群人身邊走過,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直到那股壓迫感十足的氣息徹底遠(yuǎn)去,他才在心里默默畫上了一個巨大的叉。
絕對,絕對不要和這群人扯上任何關(guān)系。
他可不想剛回來就被人沉進東京灣。
七拐八繞之后,一家不起眼的書店終于出現(xiàn)在眼前。
這正是他昨天在網(wǎng)上查好的,橫濱為數(shù)不多離他最近的幾家仍在營業(yè)的書店之一。
店門是老式的木框玻璃門,門上掛著一個寫著“營業(yè)中”的木牌,字跡已經(jīng)有些褪色。
推開門,一陣混合著舊紙張、墨水與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
店內(nèi)空間不大,光線有些昏暗。
高聳的書架一直頂?shù)教旎ò?,將空間擠壓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只留下一條窄窄的過道。
一個戴著老花鏡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柜臺后,借著一盞昏黃的臺燈,專注地看著一本厚厚的精裝書。
聽到門響,老板只是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清水雨愛走到柜臺前,微微欠身,用一種溫和而禮貌的聲線開口。
“您好,打擾了?!甭曇羟謇矢蓛?,即使隔著口罩,也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親和力。
“請問,店里有夏目漱石老師的《明暗》嗎?”
老板扶了扶眼鏡,重新打量了他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他會找這么一本書。
“夏目漱石?很久沒人問起這個名字了?!?/p>
“你自己去里面找找吧,可能在最里面的架子上,如果還有的話?!?/p>
“好的,謝謝您?!?/p>
清水雨愛再次道謝,轉(zhuǎn)身走進了書架間的狹窄過道。
他仔細(xì)地在文學(xué)區(qū)的書架上尋找著這里的書大部分都有些年頭了,書脊泛黃帶著歲月的痕跡。
架子上的書卻讓他有些失望。
占據(jù)了大部分空間的是各種封面花哨的周刊雜志還有標(biāo)題聳人聽聞的報紙合訂本。
他隨手抽出一本看起來像是小說的書。
封面上印著“霸道總裁的契約新娘”,畫風(fēng)粗糙,配色艷俗。
清水雨愛:……這是正經(jīng)書嗎
清水雨愛面無表情地翻了兩頁,被里面狗血淋頭的情節(jié)和堪比小學(xué)生作文的文筆震驚了。
他默默地將書塞了回去。
這個世界的文壇,真是令人絕望的貧瘠。
他耐著性子,在角落里翻找了許久,總算挑出了幾本看起來還算不錯的推理小說與散文集。
可惜他最想要的《明暗》卻始終不見蹤影。
或許是已經(jīng)賣完了,或許是這家店根本就沒進過貨。
清水雨愛心里掠過一絲遺憾。
就在他準(zhǔn)備放棄,轉(zhuǎn)身去結(jié)賬時,視線不經(jīng)意地掃過書架的最底層。
一本薄薄的小冊子被隨意地塞在角落里,積了一層厚厚的灰。
封面上用夸張的字體寫著幾個大字——《完全自殺手冊》。
這書……感覺會很有意思。
清水雨愛挑了挑眉心里冒出這個念頭。不過大概也只會買回去放在書架上積灰吧。
他撇了撇嘴,最終還是沒有把它抽出來,抱著懷里那幾本書走回了柜臺。
“老板,結(jié)賬?!?/p>
“就這幾本?”老板接過書,慢悠悠地開始計算價格。
“嗯,今天運氣不太好,沒找到最想看的那本?!?/p>
清水雨愛用一種輕松的語氣說道,帶著恰到好處的惋惜。
“不過能淘到這幾本絕版的推理小說,也算不虛此行了。老板您這里的藏書真是臥虎藏龍。”
幾句不動聲色的恭維,瞬間讓原本有些愛搭不理的老板臉上露出了笑意。
“你這年輕人,還挺有眼光。”
話匣子一旦打開,就收不住了。
清水雨愛一邊微笑著附和,一邊巧妙地將話題引向了自己最關(guān)心的方向。
“說起來,我剛來橫濱不久,對這邊不太熟。剛才過來的時候,好像看到街上有火拼,真是嚇了我一跳?!?/p>
“唉,這鬼地方,哪天不安生。”
老板嘆了口氣,壓低了聲音。
“年輕人,我勸你一句,沒事別往港口那邊的倉庫區(qū),還有擂缽街附近瞎晃。那都是港口黑手黨和他們死對頭的地盤,三天兩頭開戰(zhàn),子彈不長眼。”
“多謝您提醒,我一定繞著走。”清水雨愛不動聲色地將這幾個地名記在心里。
結(jié)完賬,老板還熱情地給他指了一條相對安全的小路。
“從這邊后面的河邊走,能避開那些亂七八糟的街區(qū)?!?/p>
“真是太感謝您了?!?/p>
清水雨愛提著裝書的紙袋,再次真誠道謝后,才離開了書店。
走在老板說的那條安靜的小路上,他心里忍不住冒出一個念頭。
如果沒有穿越,以他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現(xiàn)在一定早就在公司里升職加薪,當(dāng)上CFO,走上人生巔峰了。
可惜沒有如果。
他又想起了遠(yuǎn)在西伯利亞的費奧多爾,他的新朋友
他每天熬著最晚的夜,頂著一副隨時會咳血猝死的病弱身體,居然還有精力每天早上準(zhǔn)時給他發(fā)一句早安問候。
真是個精力旺盛的怪物。
遠(yuǎn)離了市中心的喧囂與硝煙,黃昏的微風(fēng)變得溫柔起來。
他走在寧靜的河岸邊,身旁的河水在夕陽的余暉下泛著粼粼的波光,像揉碎了一河的金子。
一個穿著灰色運動服的身影,在河岸的步道上緩緩行走,周身的氣質(zhì)卻與這身普通的裝扮格格不入。
那是一種從骨子里透出的溫和與干凈,仿佛能將周圍的塵埃都滌蕩干凈。
清水雨愛深吸了一口帶著水汽的清新空氣,之前因為沒買到書而產(chǎn)生的一點點遺憾,也隨風(fēng)消散了。
他樂觀地想。浮生偷得半日閑,開心快樂一整天。
明天再繼續(xù)找好了。
遠(yuǎn)處的港口起重機像巨人的手臂般在暮色中緩緩移動,更遠(yuǎn)處,五棟黑色的大樓如同墓碑般矗立在天際線上。
他掏出手機,對著夕陽拍了一張照片發(fā)給費奧多爾。
對方幾乎秒回:【太陽還是按時墜落呢,不管港口停泊的是黑船還是液化氣輪】
【多么頑固的美】
……
……
遠(yuǎn)在異國的費奧多爾從屏幕上移開視線,望向窗外冰天雪地
“Ах, Иокогама……”
他輕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