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時,正跪坐在一張華美的軟墊上。
周圍是熏香裊裊,絲竹悅耳。
一群穿著廣袖襦裙的男男女女,正襟危坐,表情做作,姿態(tài)優(yōu)雅。
我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我靠,這群演的排場還挺大?!?/p>
隨即,一段不屬于我的記憶涌入腦海。
崔七娘。
博陵崔氏的嫡女。
當(dāng)朝天后,也就是武則天的侄孫女,永泰公主府上的???。
時間,神龍元年。
地點,永泰公主府的春日宴。
我,崔七娘,一個21世紀的歷史系摸魚研究生,穿了。
穿成了頂級士族里最頂尖的那一小撮。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層層疊疊、繡著金線的華服,又摸了摸頭頂沉甸甸、估計能換一套一線城市首付的金步搖。
心情有點復(fù)雜。
喜的是,開局就是王炸,直接羅馬人。
憂的是,神龍元年……
我腦子里那本厚得能砸死人的《唐史三百案》可不是白讀的。
今年,武則天就要下臺了。
緊接著就是李氏皇族內(nèi)部堪稱養(yǎng)蠱級別的權(quán)力大亂斗。
韋后亂政、太平公主權(quán)傾朝野、李隆基絕地反殺……
我所在的博陵崔氏,雖然是頂級門閥,但在這種神仙打架的年代,站錯一次隊,就是全族整整齊齊。
我內(nèi)心警鈴大作。
“七娘,你怎么不說話?可是瞧不上我這園子里的春色?”
一道略帶嬌嗔,卻暗藏威儀的聲音響起。
我抬頭。
說話的是主人,永泰公主李仙蕙。
李顯和韋后的女兒,武則天的親孫女。
一個在歷史上因為議論祖母的私生活,被活活打死的倒霉蛋。
當(dāng)然,現(xiàn)在她還活得好好的,正用審視的目光看著我。
我心里瘋狂吐槽:“姐們兒,你快別辦這勞什子宴會了,你爹媽馬上就要把你祖母拉下馬,然后你媽還要學(xué)你祖母當(dāng)女皇,你最后死得比誰都慘?!?/p>
面上,我卻必須露出一個標(biāo)準的、無可挑剔的士族貴女微笑。
“公主說笑了,是這園中春色太盛,七娘一時看癡了,失了禮數(shù)?!?/p>
永泰公主掩嘴一笑。
“就你嘴甜?!?/p>
她的目光轉(zhuǎn)向另一側(cè)。
“三郎,今日我這宴上,可有讓你上心之人?”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一個青年男子坐在那里,身姿挺拔,眉眼間透著一股英氣,但此刻卻微微低著頭,顯得有些……隱忍。
李隆基!
未來的唐玄宗!
現(xiàn)在的臨淄王!
一個把他爹、他姑、他老婆、他兒子全都斗倒了的終極卷王!
此刻的他,還是個在姑姑太平公主和堂妹永泰公主面前,不得不裝孫子的潛力股。
我內(nèi)心的小人已經(jīng)開始瘋狂打call了!
“大哥!盤他!未來就是你的!”
李隆基聽到問話,抬起頭,露出一個溫和而不失禮貌的笑容。
“姑母與堂妹皆是人間絕色,侄兒眼中,再無旁人?!?/p>
看看!看看這話說得!
滴水不漏!
既捧了永泰,又順帶捧了坐在一旁,實際上的權(quán)力中心——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滿意地點了點頭。
她今天才是真正的主角,永泰不過是給她搭臺唱戲的。
“好了,閑話少敘?!碧焦鏖_口了,聲音慵懶,卻讓全場瞬間安靜下來,“今日請諸位來,是聽聞我大周人才輩出,想看看誰能為這春景,作一首好詩?!?/p>
來了來了。
古代文人裝逼大會,固定節(jié)目。
我最煩這個了。
在座的都是什么人?未來的宰相,未來的大將軍,還有幾個在歷史上留名的詩人。
我一個靠著“熟讀并背誦全文”才勉強及格的學(xué)渣,跟他們玩這個?
這不是找死嗎?
所有人的目光都開始游移,尋找著可以一戰(zhàn)的對手,或者可以看戲的倒霉蛋。
然后,一道不和諧的聲音響起了。
“太平公主殿下,小女以為,若論才情,在座的女眷中,無人能出崔七娘之右?!?/p>
我猛地抬頭。
說話的是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
記憶告訴我,她叫王絮兒,戶部侍郎的女兒,平時最喜歡跟我別苗頭。
我內(nèi)心翻了個白眼。
“行啊你,宮斗劇第一集就想拿我祭天?”
太平公主的目光果然落在了我的身上,帶著一絲玩味。
“哦?崔七?娘才名,本宮也有所耳聞。那就請吧?!?/p>
一瞬間,我成了全場的焦點。
李隆基的目光也看了過來,帶著一絲好奇。
我完了。
搜腸刮肚,那些膾炙人口的唐詩,李白杜甫白居易……現(xiàn)在不是還沒出生,就是還沒出名。
我抄誰的?
抄了就是千古第一才女。
但是……
太出名了!
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
在神龍政變前夜這個節(jié)骨眼上,我一個崔氏嫡女,突然才華驚天,你猜猜太平公主會怎么想?武則天會怎么想?
他們會覺得,博陵崔氏是不是有什么別的想法了?
不行!
得低調(diào)!
但又不能丟了崔家的臉。
怎么辦?
我急中生智,腦中閃過一首詩。
一個在唐朝不算頂流,但在后世卻也小有名氣的詩人寫的。
不至于震驚天下,但足以應(yīng)付場面。
我站起身,對著太平公主和永泰公主盈盈一拜。
“殿下謬贊了,七娘獻丑了?!?/p>
我清了清嗓子,緩緩吟誦道: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p>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p>
念完,全場寂靜。
幾秒鐘后,叫好聲才稀稀拉拉地響起來。
太平公主眼神里閃過一絲贊許,但并不震驚。
李隆基則是多看了我兩眼,似乎有些意外。
王絮兒的臉都綠了。
她本想看我出丑,結(jié)果我輕松過關(guān)。
我心里長舒一口氣。
“安全著陸?!?/p>
這首詩,作者崔護,要幾十年后才出生。
現(xiàn)在用,剛剛好。
既應(yīng)了景,又展現(xiàn)了才華,還不至于鋒芒畢露到讓人忌憚。
完美。
我正準備坐下,假裝深沉。
忽然,李隆基站了起來。
他對我舉了舉酒杯,朗聲道:“崔七娘子好詩。不知這‘去年今日’,娘子所憶何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
大哥!
你不對勁!
你一個未來的皇帝,跟我一個注定要當(dāng)政治背景板的士族貴女套什么近乎?
你這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
太平公主的眼神瞬間就變了,變得銳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