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總帶著三分纏綿。
星冉蹲在青石板路的屋檐下,看著雨絲斜斜織入巷弄。
不遠處的私塾剛散學,穿藍褂子的小男孩背著書包,正踮腳夠墻頭上的石榴花,額間的朱砂痣在雨霧里若隱隱現(xiàn)。
是他。蕭宴。
這一世,他叫阿宴,是鎮(zhèn)上布莊老板的兒子,眉眼間還帶著孩童的稚氣,卻已能看出幾分當年的輪廓。
星冉已在這鎮(zhèn)上待了半年,看著他從蹣跚學步到背著書包入學,像守護一件易碎的珍寶。
“小饞貓,又偷摘李嬸家的甜杏?” 一個婦人的聲音傳來,阿宴嚇得縮回手,轉(zhuǎn)身沖婦人做了個鬼臉,撒腿就跑,正好撞進星冉懷里。
他仰頭,撞進一雙盛著星辰的眼。
“姐姐?” 阿宴愣住了,小手還抓著星冉的衣角,“我好像見過你?!?/p>
星冉的心輕輕一顫,蹲下身與他平視:“是嗎?在哪里見過?”
“夢里?!?阿宴很認真地說,小手指著她的頭發(fā),“姐姐頭發(fā)里有金線,跟夢里那只大貓的尾巴一樣。”
他忽然湊近,小聲問,“姐姐,你認識一只八條尾巴的大貓嗎?它好可憐,尾巴斷了一根?!?/p>
星冉的尾根(此刻隱在人形下)傳來熟悉的鈍痛,像被他的話輕輕蟄了一下。
她抬手,摸了摸他額間的朱砂痣:“認識,它在等一個人。”
“等誰?”
“等一個……忘了跟它約定的小笨蛋?!?星冉笑了,指尖的金紋在袖中亮了亮。
阿宴似懂非懂,從兜里掏出一顆糖,塞到她手里:“娘親說,吃糖就不疼了,那只大貓要是疼了,就給它吃糖?!?/p>
糖紙在雨里泛著微光,像極了當年他胸口愈合的傷口上,那道金色的流光。
星冉捏緊糖,點了點頭:“好。”
自那日后,阿宴總愛往星冉住的小院跑,他會帶來剛出爐的桃花糕,會纏著她講“大貓的故事”,會趴在她膝頭,指著她手腕上若隱若現(xiàn)的山海印問:“這是什么呀?像我書包上的畫?!?/p>
“是一個印記。” 星冉給他梳著軟乎乎的頭發(fā),“能找到很重要的人?!?/p>
“比娘親還重要嗎?”
“嗯。” 星冉的聲音很輕,“比誰都重要?!?/p>
這日,阿宴帶來了一張畫,上面歪歪扭扭畫著一只貓,八條尾巴,旁邊站著個小人,手里舉著糖。
“先生說我畫得好?!?他獻寶似的遞過來,“這是姐姐,這是大貓,對不對?”
星冉看著畫,忽然發(fā)現(xiàn),那貓的尾根處,被阿宴用朱砂點了一點,像在補上缺失的那一角。
“阿宴,” 她輕聲問,“你想不想看看真正的大貓?”
阿宴的眼睛瞬間亮了:“想!”
星冉牽著他走到院中的火凰樹下,靈力微動,周身金光大盛。
待光芒散去,八條覆蓋著流火金紋的尾巴已在她身后舒展,垂落在青石板上,尾尖的金光隨呼吸明滅——正是阿宴夢中的模樣。
阿宴沒有害怕,反而拍手笑起來:“真的是你!大貓!”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離他最近的一條尾巴,“你的毛好軟呀。”
星冉低下頭,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臉頰,金紋在他額間的朱砂痣上輕輕一晃。
“大貓,” 阿宴忽然抱住她的脖子,小聲說,“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每次看到你,這里就會疼?!?他指著自己的心口,那里正是山海印的位置。
星冉用尾巴圈住他,喉嚨里發(fā)出低低的嗚咽,像在安慰,又像在回應。
她知道,記憶會遲到,卻不會缺席,就像這雨,總會落到該去的地方;就像他,總會循著印記,重新找到她。
傍晚,阿宴的娘親來接他,看到院中的金紋豹貓時,嚇得臉色發(fā)白。
星冉立刻變回人形,笑著解釋:“是我養(yǎng)的寵物,性子很溫順。”
阿宴卻拉著娘親的手,認真道:“娘親,大貓是好人,她在等一個人呢?!?/p>
回去的路上,阿宴趴在娘親背上,看著天邊的晚霞,忽然說:“娘親,等我長大了,要給大貓找一條新尾巴?!?/p>
“傻孩子,貓的尾巴怎么找?”
“能找到的?!?阿宴很篤定,“就像……就像我總能找到姐姐的小院一樣。”
他沒說出口的是,每次靠近那小院,心口就會暖暖的,像揣著一顆糖。
星冉站在院門口,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掌心的糖紙被風卷走,落在青石板上,沾了點雨珠,亮晶晶的。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尾根,那里的舊傷早已愈合,卻總在阿宴靠近時,泛起一絲溫柔的癢。
或許,不用等太久了。
她轉(zhuǎn)身回院,夕陽穿過火凰樹葉,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糖。
八條尾巴輕輕晃動,金紋在光線下流轉(zhuǎn),仿佛在編織一個新的約定,關于重逢,關于圓滿,關于一條不必再為誰斷裂的第九條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