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日子,像檐角滴落的雨,細碎卻綿長。
阿宴在翰林院待了三年,后被調往地方任知府,星冉便隨他一同赴任。
那是個偏遠的小城,沒有京城的繁華,卻有清澈的溪流和連綿的青山。
他白天處理政務,平反冤案,減免賦稅,把小城治理得井井有條。
百姓們都說,蕭知府是個清官,身邊總跟著一位神秘的“蕭夫人”,雖不常露面,卻總能在關鍵時刻幫知府想出好主意:比如,教農戶用草木灰改良鹽堿地,或是在瘟疫初現時,尋來幾味罕見的草藥。
星冉很少再顯露真身,多數時候只是個安靜的女子,坐在衙門后堂看書,或是去城郊的藥田侍弄草藥,只有在深夜,阿宴處理完公務回來,她才會變回豹貓,九條尾巴輕輕圈住他,聽他講這一天的瑣碎:哪家的孩子丟了,哪家的婆媳又吵架了,哪家的麥子豐收了。
“今天有個老農送了袋新米來,說要謝你?!?阿宴揉著她的耳朵,指尖劃過她尾尖的金紋,“他說要不是你教的法子,他家的地還長不出糧食呢?!?/p>
星冉用頭蹭了蹭他的手心,喉嚨里發(fā)出滿足的呼嚕聲,她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劫糧倉時的狼狽,那時只知用蠻力,卻不知守護可以這樣細水長流,不是斷尾相救的壯烈,而是陪著他,一點點把日子過成詩。
阿宴二十五歲那年,小城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洪災。
暴雨連下了半月,河堤多處決口,百姓們慌作一團。阿宴帶著衙役們日夜守在河堤上,加固堤壩,轉移災民,嗓子喊得沙啞,眼窩深陷。
星冉看著他泡得發(fā)白的雙腳,看著他被石塊砸破的手臂,終是沒忍住。
深夜,她悄悄來到河堤,九條尾巴在雨幕中展開,金紋如鎖鏈般纏繞住即將潰決的堤壩。
靈力順著尾尖注入泥土,原本松散的河堤竟慢慢變得堅硬,像被無形的手捏合在了一起。
第二天,當百姓們看到穩(wěn)固如初的堤壩時,都以為是神跡。
阿宴站在雨中,望著遠處山林里一閃而過的金色影子,忽然笑了,他知道,是她。
洪災過后,阿宴大病了一場。
星冉守在他床邊,用靈力一點點梳理他紊亂的氣息。
朦朧中,阿宴抓住她的手,喃喃道:“別再耗靈力了……我沒事……”
星冉低頭,吻了吻他的額頭:“傻瓜,我們的命是綁在一起的,你不好,我怎么會好?”
他醒來后,看著她蒼白的臉色,終是沒再責備,只是把她抱得更緊:“以后,不許再這樣了?!?/p>
“好?!?星冉答應著,心里卻清楚,若真有下次,她還是會這樣做。
歲月流逝,阿宴漸漸有了白發(fā),星冉卻依舊是初見時的模樣。
有人私下議論,說蕭夫人怕不是個妖怪,不然怎會青春永駐?
阿宴聽到了,只是淡淡一笑:“她是我的妻子,是這世上最好的人?!?/p>
他六十歲那年,主動請辭,帶著星冉回到了江南小鎮(zhèn),還是那座小院,那棵火凰樹,只是樹下多了張石桌,上面總擺著兩杯熱茶。
阿宴坐在搖椅上,看著星冉在院中澆花,九條尾巴在陽光下輕輕晃動,金紋已不如年輕時那般耀眼,卻多了幾分溫潤。
“阿冉,” 他忽然開口,“你說,人死后,會去哪里?”
星冉放下水壺,走到他身邊,蹲下身子:“我不知道。但我會陪著你?!?/p>
阿宴笑了,握住她的手:“我不怕。只是……怕你一個人孤單?!?/p>
他知道她的壽命很長,長到可以看盡朝代更迭,可他不行,他只是個凡人,總有離開的一天。
“不會孤單的?!?星冉看著他,眼神溫柔,“山海印還在,我會找到你?!?/p>
就像從前那樣,無論輪回多少次,無論他變成什么模樣,她總能循著那枚印記,找到他。
阿宴八十七歲那年冬天,在睡夢中安詳地閉上了眼。
星冉坐在床邊,握著他漸漸變冷的手,沒有哭,她知道,這不是結束。
她把他葬在了當年相遇的那片林間,就在蕭宴的墓碑旁。
兩座墓碑并排而立,上面都刻著小小的山海印,在雪地里安靜地依偎著。
星冉在墓前守了三年。
三年后,她起身,九條尾巴在身后輕輕一晃,轉身走進了茫茫人海。
有人說,在某個戰(zhàn)亂的年代,見過一位黑衣女子,帶著一個戰(zhàn)亂中失去雙親的孩童,教他讀書,教他行醫(yī);
有人說,在某個盛世的集市上,見過一只九條尾巴的金紋豹貓,懶洋洋地趴在一個書生的肩頭,看他給路人題字;
還有人說,在某個江南的雨巷里,見過一對白發(fā)蒼蒼的老夫妻,手牽著手,慢慢走著,男人額間有顆朱砂痣,女人的頭發(fā)里,藏著一絲金線。
沒人知道他們的名字,只知道他們走在一起時,空氣里總帶著一種溫暖的味道,像曬過太陽的被子,像剛出鍋的桂花糕,像歲月沉淀下來的,最真的滋味。
而那枚山海印,早已融入他們的血脈,化作輪回里不變的約定。
你走,我等。
你回,我在。
生生世世,煙火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