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城市霓虹初綻，卻驅(qū)不散某些角落的骯臟粘稠。蘇家別墅所在的半山富人區(qū)靜謐得如同另一個世界，但山腳那片連接著舊城區(qū)的昏暗小巷，卻是滋生陰暗的溫床。
我拒絕了家里司機來接，只想一個人吹吹風，散掉畢業(yè)季聚會上沾染的酒氣和喧囂。高跟鞋敲擊著坑洼不平的水泥路面，發(fā)出清脆又突兀的回響?？諝饫飶浡l(fā)酵的酸腐氣味和劣質(zhì)香煙的嗆人煙霧。
巷子幽深曲折，路燈壞了大半，光線明明滅滅，將影子拉扯得鬼魅般扭曲。幾個流里流氣的影子從更深的黑暗里晃了出來，不懷好意地堵住了去路。為首的是個黃毛，嚼著口香糖，眼神像淬了毒的鉤子，在我身上肆無忌憚地刮擦。
“喲，小妹妹，一個人??？這大晚上的，多不安全?！?黃毛嬉皮笑臉地湊近，一股濃重的汗味和煙臭味撲面而來。
“讓開?！?我強作鎮(zhèn)定，聲音卻控制不住地發(fā)緊，手指悄悄摸向包里的手機。
“讓開？” 另一個瘦高個啐了一口，猥瑣地笑著，“陪哥幾個玩玩就讓你走，怎么樣？” 污言穢語伴隨著下流的哄笑聲，像冰冷的污水兜頭潑下。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心臟。我后退一步，后背撞上冰冷粗糙的磚墻，退無可退。那幾個混混圍攏上來，陰影如同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網(wǎng)。
就在一只油膩的手即將碰到我肩膀的瞬間——
“放開她！”
一聲厲喝如同驚雷，在狹窄的巷子里炸響！
一道身影猛地從巷口沖了進來，帶著一股不顧一切的狠勁，狠狠撞開了離我最近的那個黃毛！力道之大，讓黃毛踉蹌著摔倒在地。
昏黃破碎的路燈光線下，我看清了那張臉——沈嶼！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T恤和牛仔褲，平時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的臉上，此刻是前所未有的憤怒和兇狠。汗水浸濕了他的額發(fā)，貼在飽滿的額頭上，胸膛劇烈起伏。
“操！哪來的不長眼的小子！” 黃毛惱羞成怒地爬起來，眼神兇狠，“給我揍他！”
幾個混混立刻調(diào)轉(zhuǎn)目標，拳腳如同雨點般朝著沈嶼招呼過去！沈嶼咬著牙，赤手空拳地和他們扭打在一起。他顯然不是對手，被打得連連后退，悶哼聲不斷傳來，但他卻死死地擋在我和那些混混之間，像一道搖搖欲墜卻不肯倒下的墻！
混亂中，不知是誰抄起了墻角半塊斷裂的紅磚，帶著風聲，狠狠地朝著我的頭砸了過來！速度太快，我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沉重的陰影在瞳孔中急速放大，死亡的冰冷氣息瞬間攫住了全身！
千鈞一發(fā)之際！
“小心——！” 沈嶼嘶吼著，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猛地將我狠狠推開！
“砰——！”
沉悶又令人牙酸的撞擊聲！
磚塊沒有砸中我的頭，卻結(jié)結(jié)實實地拍在了沈嶼的左額角！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殷紅的、粘稠的鮮血，如同決堤的溪流，瞬間從他額角那道可怕的傷口里奔涌而出，順著他的眉骨、顴骨，蜿蜒而下，染紅了他半邊臉頰，滴滴答答地砸落在骯臟的水泥地上，暈開一朵朵刺目猙獰的血花。他的身體晃了晃，眼神有一瞬間的渙散，卻依舊強撐著，死死地擋在我面前，目光兇狠地瞪著那幾個被這血腥一幕驚住的混混。
空氣里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
那幾個混混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見血場面嚇住了，對視一眼，罵罵咧咧了幾句“瘋子”、“晦氣”，竟真的掉頭跑進了更深的黑暗里。
死寂。
只剩下我和沈嶼粗重痛苦的喘息聲，以及鮮血滴落在地面的輕響。
“沈……沈嶼！” 我撲過去，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巨大的恐懼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滅頂而來，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幾乎要停止跳動。看著他臉上那觸目驚心的血污，看著他額角那道皮開肉綻、深可見骨的傷口，巨大的愧疚和一種劫后余生、混雜著難以言喻的震撼與悸動，瞬間將我淹沒。
“你……你怎么樣？堅持?。∥荫R上叫救護車！” 我手忙腳亂地去翻手機，手指抖得幾乎拿不穩(wěn)。
一只沾滿鮮血、冰涼的手，卻輕輕地、顫抖地握住了我的手腕。
沈嶼臉色慘白如紙，額頭的傷口還在汩汩冒血，染紅了他半邊衣領(lǐng)。他看著我，眼神因為失血而有些渙散，卻努力聚焦，扯出一個極其虛弱、甚至有些扭曲的笑容，聲音氣若游絲，斷斷續(xù)續(xù)：
“蔓蔓……別怕……沒事了……你……沒受傷……就好……”
那沾血的、虛弱至極的笑容，和他掌心傳來的冰冷觸感，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永久地燙在了我的心上。
那一刻，所有關(guān)于他出身普通、與我們這個圈子格格不入的猶疑，所有對他若即若離態(tài)度的不安，都被這洶涌的血色和這不顧一切的守護擊得粉碎。巨大的情感洪流沖垮了理智的堤壩，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狂喜、滅頂?shù)母屑?，和一種近乎盲目的、將生命托付的沖動。
救護車刺耳的鳴笛聲由遠及近?；靵y的燈光，嘈雜的人聲，醫(yī)護人員快速的動作……一切都模糊成了背景。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沈嶼臉上刺目的血色，和他緊緊握著我的那只冰冷的手。眼淚終于洶涌而出，我反手死死地握住他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沈嶼……沈嶼……” 我泣不成聲，一遍遍喊著他的名字，像是在確認他的存在，“你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我……”
救護車后廂門關(guān)閉前，我用盡全身力氣，對著他緊閉雙眼、臉色慘白的臉，喊出了那句在心底盤旋了許久、被這場血色徹底催發(fā)的話：
“我們在一起！沈嶼！等你好了，我們就在一起！”
聲音嘶啞，帶著哭腔，卻無比堅定。
他沾滿血污的睫毛，似乎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