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里,時間仿佛被粘稠的恐懼拖慢了腳步。日光燈管發(fā)出穩(wěn)定而冰冷的白光,將每一件工具、每一寸桌面都照得毫發(fā)畢現(xiàn)??蛇@份過分的清晰,反而加劇了我心頭的寒意。指尖下的婚書依舊脆弱安靜,那些深褐色的污漬在強光下顯得更加陳舊無辜,仿佛昨夜那驚魂一幕真的只是我的一場噩夢。
然而,身體殘留的冰冷觸感,耳畔似乎還未散盡的陰風低語,都在無聲地尖叫著“真實”。
“蘇晚姐,早??!” 清脆的招呼聲帶著年輕人的活力,是小助理林薇。她端著兩杯還冒著熱氣的咖啡,笑容燦爛地走進來,將其中一杯放在我操作臺的角落,“喏,你的續(xù)命水,雙倍濃縮?!?/p>
濃郁的咖啡香氣暫時驅散了鼻尖縈繞不去的血腥幻覺。我強迫自己扯出一個笑容:“謝了,薇薇?!?聲音出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緊繃。
林薇放下自己的杯子,好奇地湊過來看我臺面上的工作:“哇,這就是那個百年婚書?看著…好舊啊?!?她皺著鼻子,目光掃過那些深褐色的污漬,“這些黑乎乎的是什么?霉斑?還是…血?”
“血”字像一根針,猝不及防地刺了我一下。指尖無意識地蜷縮起來。我端起咖啡杯,借氤氳的熱氣掩飾瞬間的失態(tài),盡量讓語氣顯得平淡:“不確定,可能是墨水、茶水,或者別的什么污染物。時間太久,成分很難說?!?咖啡的苦澀滑過喉嚨,帶來一絲虛假的暖意。
“哦…”林薇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沒再深究,轉而拿起旁邊一份文件,“對了,蘇姐,城東博物館那個明代絹畫的修復方案,王主任讓你再看看,下午要定稿?!?/p>
“好,放這兒吧?!蔽尹c點頭,努力將注意力從那份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婚書上移開。
白天的工作在一種緊繃的平靜中度過。我強迫自己專注于絹畫修復方案的細節(jié),用繁瑣的數(shù)據(jù)和精準的判斷塞滿大腦。只有在起身倒水或者取工具時,眼角的余光不經(jīng)意掃過那份暗紅色的婚書,心才會猛地一沉,昨夜那冰冷的窒息感又會悄然爬上背脊。
黃昏的余暉被厚重的窗簾隔絕在外。工作室里只剩下我一個人。修復方案終于定稿,發(fā)送出去。短暫的忙碌結束,寂靜重新籠罩下來,像一層無形的、沉重的紗。
該走了。我站起身,開始收拾東西。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操作臺中心。那份婚書靜靜地躺在那里,在逐漸黯淡的光線里,像一塊凝固的、陳舊的血痂。白天被刻意壓下的恐懼,此刻如同漲潮的海水,無聲無息地漫上來,冰冷地淹沒了腳踝。
指尖微微發(fā)顫。我深吸一口氣,幾乎是屏住呼吸,用最輕最快的動作,拿起旁邊一張厚重的無酸卡紙,小心翼翼地覆蓋在那片刺目的暗紅之上。仿佛蓋上的不是一張紙,而是一個潘多拉的魔盒,或者……一口裝著厲鬼的棺材。
做完這一切,我才長長地、帶著顫抖地吐出一口氣。背上包,幾乎是逃也似的快步離開了工作室。金屬門鎖“咔噠”一聲落下,將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靜和那份不祥的婚書鎖在了身后。
回到租住的公寓,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開燈,把所有的燈都開到最亮。暖黃的燈光驅散了房間的陰影,卻驅不散心頭的寒意??焖傧词戤?,我?guī)缀跏菗涞酱采?,用被子把自己嚴嚴實實地裹起來,像一只受驚的鴕鳥把頭埋進沙堆。床頭燈固執(zhí)地亮著,散發(fā)著微弱卻堅定的光芒,是我對抗黑暗的唯一武器。
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來,意識在恐懼的余波中沉沉浮浮,最終滑向混沌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
意識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模糊而滯重。一絲細微的、冰冷的氣流拂過我的耳垂,帶著深秋霜降般的寒意。那寒意瞬間穿透了被子和睡衣,直抵皮膚深處。
我猛地一個激靈,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
眼皮沉重得如同墜了鉛塊,無論如何也睜不開。身體像被澆筑在水泥里,動彈不得分毫。鬼壓床!這個恐怖的念頭瞬間攫住了我所有的意識。但比鬼壓床更可怕的是——那股冰冷的氣息,帶著一種熟悉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森感,正絲絲縷縷地纏繞上來。
一個低沉、沙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纏綿的男聲,緊貼著我的耳廓響起,冰冷的吐息鉆進我的耳道:
“夫人…別躲…”
是他!昨夜那個聲音!那個自稱找到我的厲鬼!
恐懼如同無數(shù)冰針,瞬間刺穿四肢百骸!我想尖叫,喉嚨卻像被最堅韌的皮繩死死勒住,只能發(fā)出嗬嗬的、絕望的抽氣聲。身體拼命想要掙扎,卻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彎曲!
那冰冷的氣息更近了,幾乎要貼上我的臉頰。聲音里帶著一絲詭異的滿足和…迫不及待的催促?
“吉時…快到了…”
“該…洞房了…”
“洞房”二字像兩把淬了寒冰的匕首,狠狠扎進我的大腦!冰冷的戰(zhàn)栗從尾椎骨一路炸開,直沖天靈蓋!我甚至能感覺到,那股陰寒的氣息開始向下蔓延,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帶著地獄的森寒,正緩緩撫過我的脖頸,意圖滑向被被子包裹的身體!
不!絕不!
絕望和恐懼在瀕死的邊緣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我用盡靈魂深處所有的意志,凝聚在那被死死禁錮的聲帶上!
“啊——?。?!”
一聲凄厲到變形的尖叫,終于沖破喉嚨的桎梏,在死寂的臥室里猛地炸開!
身體的控制權瞬間回歸!我像被滾水燙到一樣,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冷汗浸透了睡衣,冰冷地貼在皮膚上。
房間里燈火通明,空無一人。只有我粗重的喘息聲在回蕩。床頭柜上的電子鐘,顯示著凌晨三點十分。窗外的城市一片沉寂。
我驚魂未定地環(huán)顧四周,雙手緊緊攥著被子,指關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剛才那冰冷的耳語,那意圖侵犯的觸感……真實得可怕。那不是夢!絕對不是!
目光下意識地掃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可能藏匿陰影的地方。最終,落在了床頭柜上那個裝著工作證和零錢的小包上。里面,有我離開工作室前,鬼使神差地拍下的那張百年婚書的照片。
照片在手機屏幕幽藍的光線下,那暗紅的底色和深褐的污漬,透著一種無聲的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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