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的空氣凝固了。同事們雖然沒再追問,但那一道道投來的目光,像細密的針,無聲地扎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上。探究、疑惑,甚至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避諱。林薇擔憂地站在一旁,幾次欲言又止。那份躺在操作臺上的百年婚書,仿佛一個散發(fā)著無形瘟疫的源頭,將我與周圍的世界隔離開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恐懼和孤立感像毒藤般纏繞收緊,幾乎讓我窒息。我必須找到源頭!那鬼東西口中的“夫人”,那份婚書真正的新娘,到底是誰?或許只有找到她,找到和這份婚書緊密相連的地方,才能解開這致命的糾纏,才能讓這不斷蔓延的“血跡”停止!
這個念頭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瞬間點燃了近乎絕望的勇氣。我猛地推開椅子站起來,動作大得讓旁邊的林薇嚇了一跳。
“蘇晚姐?”她驚疑地看著我。
我沒理會,幾步?jīng)_到操作臺前,雙手有些發(fā)抖,但動作異常迅速地開始收拾工具。鑷子、放大鏡、特制的修復(fù)液、無酸紙……一股腦兒掃進一個結(jié)實的手提工具箱里。最后,我的目光落在那份暗紅色的婚書上。那片最大的深褐色污漬,邊緣似乎又向外擴張了極其細微的一圈,像一張無聲獰笑的嘴。
胃里一陣翻攪。我咬緊牙關(guān),用兩張厚重的無酸卡紙將它夾在中間,再用一層柔軟的絲綢小心包裹好,仿佛在包裹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炸彈。做完這一切,我才轉(zhuǎn)向林薇,聲音因為過度壓抑而顯得有些尖利:
“薇薇,幫我查一下!這份婚書的委托方信息!原始檔案!現(xiàn)在就要!” 我的眼神一定充滿了某種駭人的東西,林薇被我盯得下意識后退了半步,臉色也白了。
“???哦…好,好!我馬上查!”她不敢多問,立刻轉(zhuǎn)身跑向資料室。
等待的幾分鐘漫長得如同幾個世紀。我抱著那個裝著婚書的包裹,像抱著一個滾燙的烙鐵,在工作室中央焦躁地踱步,感覺每一道落在身上的目光都帶著無形的重量。
終于,林薇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手里拿著一張打印紙,臉色有些古怪:“蘇晚姐,查到了!委托人登記的名字是‘沈宅管理處’,地址是……” 她低頭看了一眼打印紙,報出一個位于城市近郊、頗為偏僻的地名,“青石巷,7號院。聯(lián)系人…只留了個座機號碼,名字也沒寫全,就一個‘陳伯’?!?/p>
沈宅?青石巷7號院?陳伯?
這幾個名字組合在一起,帶著一種陳舊的、塵封的氣息,撲面而來。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就是這里了!那厲鬼盤踞的巢穴,一切詭異和恐懼的源頭!
“謝了薇薇!” 我一把抓過那張打印紙,看也沒看就塞進口袋,拎起工具箱和被絲綢包裹的婚書,轉(zhuǎn)身就往外沖。
“哎!蘇晚姐!你去哪?要不要我陪……”林薇焦急的喊聲被甩在身后。
午后的陽光帶著慵懶的暖意,但一踏入青石巷,那股暖意瞬間就被隔絕了。狹窄的巷子兩邊是高聳的、斑駁的舊墻,墻頭爬滿了枯萎的藤蔓,投下濃重而扭曲的陰影。腳下的青石板路坑洼不平,縫隙里長著頑強的青苔。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潮濕的、混合著木頭腐朽和塵土的氣味,沉甸甸的,壓得人喘不過氣。
巷子很深,越往里走,光線越暗,人聲也徹底消失了,只有我自己的腳步聲在幽深的巷道里孤單地回響。終于,一面高大得有些突兀的黑漆木門出現(xiàn)在巷子盡頭,門楣上方懸掛著一塊飽經(jīng)風霜的匾額,字跡漫漶,但勉強能辨認出“沈宅”兩個古拙的大字。門牌號“7”被鐵銹蝕得幾乎看不清。
就是這里了。
眼前的黑漆大門厚重得如同一堵城墻,門環(huán)是兩只銹跡斑斑的銅獸首,銜著同樣布滿銅綠的圓環(huán)。我放下工具箱,手心里全是冷汗,在褲子上蹭了蹭,才鼓足勇氣,抓住冰冷的銅環(huán),用力叩了下去。
“咚——咚——咚——”
沉悶的叩門聲在寂靜的巷子里傳開,帶著一種空蕩蕩的回響,仿佛敲在了一口巨大的空棺上。門內(nèi)毫無反應(yīng)。
難道沒人?心一點點沉下去。我再次抓住銅環(huán),加大了力氣。
“咚!咚!咚!”
這一次,門內(nèi)終于傳來了動靜。一陣遲緩、拖沓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什么東西在地上摩擦的沙沙聲。接著是門閂被費力抽動的沉重聲響。
“吱呀——”一聲令人牙酸的、仿佛銹蝕了幾百年的呻吟,厚重的黑漆木門被拉開了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一張布滿深刻皺紋的老臉從門縫里探了出來。老人很瘦,背佝僂著,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舊式褂子,渾濁的眼睛里帶著深深的倦怠和一種近乎麻木的警惕。他上下打量著我,目光在我手中的工具箱和被絲綢包裹的長條物上停留了一瞬,沙啞地問:“找誰?”
“請問,是陳伯嗎?” 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我是蘇晚,是修復(fù)師,之前受托修復(fù)一份貴宅的百年婚書。有些關(guān)于物件背景的問題,需要當面請教一下?!?我小心地示意了一下手中包裹嚴實的婚書。
聽到“婚書”兩個字,老人渾濁的眼珠似乎極其細微地收縮了一下,臉上深刻的皺紋像刀刻一樣繃緊了一瞬,隨即又恢復(fù)了那種麻木的倦怠。他沒說話,只是默默地又拉開了些許門縫,側(cè)過身,示意我進去。動作遲緩得如同生銹的機器。
一股更加濃郁的、混合著塵土、朽木和陳年霉味的氣息撲面而來,帶著地窖般的陰冷。我深吸一口氣,抱著我的“炸彈”和工具,側(cè)身擠進了門內(nèi)。
“吱呀——” 沉重的木門在我身后緩緩合攏,最后一絲天光被隔絕在外。門閂落下的沉重聲響,像是一聲嘆息,也像是一個牢籠落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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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塵封的真相(上)
門在身后合攏的剎那,仿佛連聲音都被吞噬了。眼前是一個不大的天井,青石板鋪地,縫隙里頑強地鉆出幾叢枯黃的雜草。四周圍著高聳的、暗沉沉的馬頭墻,將頭頂?shù)奶炜涨懈畛梢环奖曝频幕宜{色。光線黯淡得如同黃昏提前降臨,空氣里那股混合了朽木、塵土和濃重霉味的氣息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陳年的陰冷。
陳伯佝僂著背,拖著一只不太靈便的腿,引著我向正對著大門的主廳走去。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帶著沉重的拖沓聲,在空曠寂靜的天井里顯得格外刺耳。我抱著工具箱和婚書包裹,緊隨其后,心臟在胸腔里不安分地擂動,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廳堂的門敞開著,里面光線更加昏暗。高高的房梁隱沒在陰影里,雕花的木窗欞糊著發(fā)黃的舊紙,透進來的光渾濁無力。廳內(nèi)陳設(shè)簡單得近乎空曠,只有幾把太師椅和一張八仙桌,都蒙著厚厚的灰塵,透著一股被長久遺棄的凄涼。墻壁上掛著一幅巨大的、顏色晦暗的畫像。畫像中是一個穿著清代服飾的老者,面容清癯,眼神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陰沉和…深重的疲憊。他端坐在太師椅上,一只手擱在膝頭,另一只手卻下意識地按在胸口,指節(jié)用力得有些泛白。畫像下方,一塊小小的木牌位同樣落滿灰塵,字跡模糊難辨。
陳伯走到八仙桌旁,用袖子拂了拂一張?zhí)珟熞紊系姆e灰,示意我坐,自己則慢吞吞地拖過另一張椅子坐下,渾濁的眼睛沒什么焦點地看著我,像是在等待提問。
我小心翼翼地將工具箱和包裹放在腳邊冰涼的地磚上,深吸了一口帶著霉味的空氣,努力讓聲音平穩(wěn):“陳伯,我這次來,主要是關(guān)于這份婚書?!蔽医忾_絲綢包裹的一角,露出那份暗紅色的紙頁,“修復(fù)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了一些…比較特殊的情況。想了解一下,這份婚書的主人…或者說,當年使用它的新人,是哪兩位?還有,沈家…是不是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特別的事情?”
提到“婚書”和“新人”,陳伯布滿皺紋的臉頰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的目光終于聚焦在那片暗紅上,眼神復(fù)雜難辨,有恐懼,有痛楚,還有一種沉淀了太久太久的麻木。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guī)缀跻詾樗粫_口了。廳堂里只有灰塵在微弱光柱中靜靜漂浮。
終于,他干裂的嘴唇嚅動了一下,發(fā)出砂紙摩擦般的聲音,低沉而緩慢:“造孽啊…都是造孽…” 他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在膝蓋上蜷縮著,仿佛陷入了某種不堪回首的記憶,“新郎…是沈家的大少爺…沈硯?!?/p>
沈硯!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我混沌的記憶!昨夜那冰冷的耳語,那一聲聲怨毒又纏綿的“夫人”…那個名字,沈硯!就是他!那個糾纏我的厲鬼新郎!
心臟狂跳起來,幾乎要沖破喉嚨!我強忍著驚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才勉強維持住表面的鎮(zhèn)定,追問道:“那…新娘呢?新娘是誰?”
陳伯渾濁的眼睛緩緩抬起,目光落在我的臉上,那眼神帶著一種穿透時光的審視和深重的悲憫,看得我脊背發(fā)涼。他張了張嘴,正要說什么——
“啪嗒!”
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水滴落地的聲音,從我腳邊的絲綢包裹里清晰地傳了出來!
我和陳伯同時低頭。
包裹婚書的絲綢一角,不知何時,竟被洇濕了一小片!那濕痕是暗紅色的,帶著一種粘稠的質(zhì)感,正迅速擴大!空氣中,那股若有似無的血腥氣再次彌漫開來,濃烈得令人作嘔!
我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驚恐地看著那不斷擴大的暗紅色濕痕!它還在蔓延!在這座陰森的沈宅里,它變得更加活躍了!
“它…它…” 我指著那包裹,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陳伯的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瞬間變得慘白如紙,渾濁的眼睛里爆發(fā)出極致的恐懼!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動作快得完全不像一個腿腳不便的老人,指著廳堂側(cè)面一道不起眼的、被厚厚帷幔遮住的月洞門,聲音因為驚駭而變調(diào):“去…去那里!快!去西廂房!那間…那間新房!里面有東西!或許…或許能鎮(zhèn)住它!”
鎮(zhèn)住它?什么東西?我腦中一片混亂,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陳伯那驚駭欲絕的神情告訴我,留在這里絕對不行!我一把抓起那個還在不斷滲出暗紅濕痕的絲綢包裹,也顧不上工具箱了,跌跌撞撞地朝著陳伯所指的方向沖去!
厚重的帷幔帶著陳年的灰塵味,被我粗暴地一把掀開。后面是一條狹窄、幽暗的走廊,通向宅院的深處。走廊盡頭,一扇房門虛掩著,門上殘留著褪色的大紅“囍”字,顏色黯淡得如同干涸的血跡。
西廂房!那間塵封的新房!
身后,陳伯帶著哭腔的、含混不清的念叨聲隱約傳來:“…來不及了…都來不及了…少爺…少奶奶…冤孽啊…”
我沖進那條幽暗的走廊,不顧一切地撲向那扇貼著褪色“囍”字的房門。就在我的手指即將碰到冰涼門板的剎那——
“砰!”
一聲巨響猛地從身后主廳的方向傳來!像是沉重的木器被狠狠砸在地上,伴隨著陳伯一聲短促而凄厲的慘叫!
“啊——!”
那叫聲如同被利刃切斷,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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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塵封的真相(下)
陳伯那戛然而止的慘叫,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扎進我的后心!巨大的驚駭瞬間凍結(jié)了四肢,我猛地回頭看向主廳的方向。
幽暗的走廊入口,只有那幅沉重的帷幔在微微晃動,仿佛被無形的風吹過。主廳里死寂一片,再無聲息。剛才那聲巨響和陳伯的慘叫,如同被這老宅厚重的陰影徹底吞噬了。
跑!必須跑!離開這里!一個聲音在腦海里瘋狂尖叫。
可腳下卻像生了根,動彈不得。懷里那個絲綢包裹,如同一個散發(fā)著陰寒的冰坨,更可怕的是,那暗紅色的濕痕還在緩慢而堅定地向外擴散,粘稠的液體甚至開始滲透布料,冰涼的觸感隔著衣物傳來,帶著濃重的血腥氣。
西廂房!陳伯最后驚恐指向的地方!他說里面有東西能“鎮(zhèn)住它”!
是陷阱?還是唯一的生路?極度的恐懼撕扯著理智。主廳方向死寂得可怕,陳伯恐怕已經(jīng)……而懷里的“東西”正在蘇醒!我沒有退路了!
牙關(guān)緊咬,血腥味在口中彌漫。我猛地轉(zhuǎn)身,用盡全身力氣撞向那扇貼著褪色“囍”字的房門!
“哐當!”
腐朽的門軸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房門應(yīng)聲而開,一股更加濃郁的、混雜著塵埃和奇異冷香的陳舊氣息撲面而來。
眼前的景象讓我的呼吸為之一窒。
這里顯然被塵封了太久。光線透過糊著破洞的高麗紙窗欞,形成幾道朦朧的光柱,照亮空氣中飛舞的無數(shù)塵埃。房間的布置還維持著百年前新婚的模樣,卻處處透著一股凄涼的破敗感。大紅的綢緞喜帳垂掛在雕花木床上,顏色早已黯淡發(fā)黑,如同凝固的污血,邊緣掛著蛛網(wǎng)。梳妝臺上,一面模糊的銅鏡映出我驚恐扭曲的臉影。桌椅上都覆蓋著厚厚的塵埃。
然而,最刺目的,是梳妝臺上一個打開的、同樣落滿灰塵的紫檀木首飾盒。盒蓋歪斜地搭在一邊,里面空空如也,只在盒子底部的紅絨布上,留下一個清晰的凹痕,形狀……是一只鐲子。
我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個凹痕上。一股莫名的、尖銳的熟悉感毫無預(yù)兆地擊中了我!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我的心臟,用力地揉捏!太陽穴突突地狂跳起來,有什么東西在記憶的深淵里瘋狂地沖撞,想要破土而出!
就在這心神劇震的瞬間,懷里的絲綢包裹猛地傳來一陣劇烈的、冰寒刺骨的悸動!仿佛里面沉睡的兇獸徹底蘇醒了!
“嘶啦——”
包裹的絲綢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地撕裂!那份暗紅色的百年婚書掙脫束縛,懸浮而起!紙頁無風自動,瘋狂地嘩啦作響!
婚書上,那片最大的深褐色污漬,此刻如同沸騰的墨池,劇烈地翻滾、涌動!深褐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化為一片刺目欲滴、粘稠欲滴的猩紅!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瞬間充斥了整個房間!那猩紅的血光甚至照亮了周圍飛舞的塵埃,將整個塵封的新房映照得如同煉獄!
“嗬…嗬…”
一個低沉、沙啞,飽含著無邊痛苦與滔天怨毒的聲音,如同無數(shù)根冰冷的鋼針,從四面八方狠狠扎進我的耳膜!那不是通過空氣傳播的聲音,而是直接在我腦海里炸響!
“為什么…要…拋下…我…”
聲音響起的剎那,整個房間的溫度驟然暴跌!墻壁上、梳妝臺的銅鏡上,迅速凝結(jié)出一層薄薄的白霜!梳妝臺上那個空的首飾盒,被無形的力量猛地掀飛,撞在墻上,四分五裂!
我如墜冰窟,身體被極致的寒意和更深的恐懼徹底凍結(jié)!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懸浮在空中的婚書,被那片沸騰的猩紅徹底吞噬!血光暴漲!
一個模糊的、扭曲的暗紅色身影,在翻涌的血光中開始凝聚!那身影穿著破爛不堪的紅色袍服,身形高大卻透著一股非人的僵硬和怨毒!它緩緩地、緩緩地朝我轉(zhuǎn)了過來……一張沒有五官、只有一片混沌血色的臉,正對著我!
“夫…人…”
那嘶啞怨毒的聲音再次在腦海炸響,帶著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瘋狂!
“吉時…已到…”
“該…洞房了?。。 ?/p>
“不——?。。 ?極致的恐懼終于沖破了喉嚨的禁錮,我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
那血色的厲鬼身影,帶著凍結(jié)靈魂的陰寒和滔天的怨氣,猛地朝我撲了過來!速度快得只在空氣中留下一道暗紅的殘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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