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虞坐在人事管理部的辦公桌后,指尖無意識地劃過鼠標滾輪,屏幕上滾動著公司新一批練習生的資料照片。窗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將他袖口露出的銀色手表襯得愈發(fā)亮眼。距離姐姐江瑤解除他的禁足已經(jīng)過去三天,這三天里他幾乎是泡在部門里,把落下的工作一點點補回來,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等葉墨殤來簽約。
桌角的內(nèi)線電話突然響起,是前臺的聲音:“江部長,葉墨殤小姐到了,已經(jīng)領她過來了?!?/p>
“讓她直接進來?!苯莸穆曇魩е鴦倧墓ぷ鳡顟B(tài)里抽離的沉穩(wěn)。
沒過幾秒,敲門聲就響了,節(jié)奏輕快,透著股年輕人的活潑利落。
“進來?!?/p>
門被推開,葉墨殤站在門口,一身簡單的白色T恤配牛仔褲,長發(fā)利落地扎成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雙亮得驚人的眼睛。她手里捏著個帆布包,看到江虞時微微欠身,聲音清脆:“江部長好。”
江虞抬眼看向她,目光如炬,像是在打量一件未經(jīng)雕琢的璞玉。他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將電腦屏幕轉向她,上面正是她面試時的視頻片段——畫面里的女孩穿著戲服,眼眶泛紅卻強忍著淚,臺詞念得擲地有聲,渾身都透著股倔強的張力。
“葉墨殤,你的面試視頻我看過了。”江虞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重量,“你的表演很有感染力,情感收放自如,這是你的優(yōu)勢?!?/p>
他頓了頓,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但你也清楚,娛樂圈的競爭非常激烈,光鮮亮麗的背后是數(shù)不清的汗水和壓力,甚至可能要面對一些不那么體面的規(guī)則?!彼а壑币曋?,“你準備好了嗎?”
葉墨殤聽完,非但沒有露怯,反而笑了起來,眼睛彎成了月牙,里面卻藏著股韌勁:“江部長,娛樂圈魚龍混雜誰人不知?但我不怕。”她頓了頓,語氣坦誠得近乎直白,“說實話,我就是沖著能靠本事領工資來的。喜歡表演是真的,想靠這個養(yǎng)活自己,也是真的?!?/p>
江虞微微一怔,隨即也笑了。他見過太多把“夢想”掛在嘴邊的年輕人,卻很少見到這樣坦誠得近乎可愛的。他從她眼里看到的,不僅有對演藝圈的熱情,更有一份清醒的堅定——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該怎么去爭。
他站起身,繞過寬大的辦公桌,向她伸出手:“那么,葉墨殤,歡迎加入悅熙娛樂。”他的掌心溫熱,握力沉穩(wěn),“我們會為你配備專業(yè)的導師團隊,制定系統(tǒng)的培訓計劃,讓你的才華得到最完美的展現(xiàn)。但前提是,你得跟我們一樣努力?!?/p>
葉墨殤立刻握住他的手,力道不輕,帶著年輕人特有的沖勁:“那就謝過江部長了,日后在公司,還要多仰仗您指點?!?/p>
江虞松開手,轉身從文件柜里取出一份合同,遞到她面前:“先別著急謝?!焙贤醉撚眉哟肿煮w寫著“悅熙娛樂練習生簽約協(xié)議”,后面附著密密麻麻的條款,從培訓內(nèi)容、考核標準到分成比例,事無巨細,“仔細閱讀合同,每一條都看清楚。有任何疑問,或者覺得不合理的地方,都可以直接問我?!?/p>
“好?!比~墨殤接過合同,沒有絲毫猶豫地翻開。她看得很認真,手指逐行劃過紙面,遇到不懂的地方就停下來,眉頭微蹙著琢磨。陽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陰影,側臉的線條干凈又利落。
江虞沒有催促,只是回到座位上,繼續(xù)處理剛才沒看完的文件,辦公室里只剩下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和鍵盤敲擊的輕響,氣氛安靜卻不尷尬。
大約十幾分鐘后,葉墨殤合上合同,抬頭看向江虞,眼神清亮:“江部長,合同我大致看完了,沒有什么疑問。條款寫得很清楚,也很公平?!彼押贤苹亟o他,“要不,我現(xiàn)在就簽了?”
江虞看著她坦然的樣子,點了點頭:“沒有疑問的話,就簽吧?!彼麖墓P筒里拿出一支鋼筆,放在合同旁。
葉墨殤拿起筆,在簽名處一筆一劃地寫下自己的名字。“葉墨殤”三個字,筆畫剛勁,帶著股不服輸?shù)匿J氣。
簽完字,她把合同遞回去,江虞接過看了一眼,將其中一份遞給她:“這是你的那份,收好。從現(xiàn)在起,你就是悅熙娛樂正式的練習生了?!彼俅紊斐鍪?,“歡迎加入?!?/p>
“謝謝江部長?!比~墨殤接過合同,小心翼翼地放進帆布包,又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不用謝?!苯菔栈厥?,指了指門口的方向,“門口有專員會帶你去練習生宿舍,順便熟悉一下公司環(huán)境。后續(xù)的培訓安排,她會跟你詳細說?!?/p>
“好,那我先走了,江部長?!比~墨殤拿起帆布包,轉身時又回頭沖他笑了笑,眼里閃著期待的光,“以后請多指教!”
“去吧,好好加油?!苯菀不匾砸恍Α?/p>
看著門被輕輕帶上,江虞坐回辦公桌后,將簽好的合同放進檔案袋,嘴角還帶著一絲未散的笑意。他重新點開電腦里的練習生資料,目光落在葉墨殤的照片上,心里忽然有了個預感——這個坦誠又倔強的女孩,或許真的能在這條艱難的路上,走出屬于自己的一片天。
他深吸一口氣,關掉照片頁面,點開下一份待處理的文件。
第40屆中國電影金雞獎頒獎典禮的紅毯剛過,廈門國際會展中心的主禮堂里還浮動著香檳與高級香水的氣息。舞臺背景是鎏金勾勒的膠片紋路,巨大的LED屏循環(huán)播放著提名影片的混剪片段,當《一個人的兵荒馬亂》中林清芷拖著行李箱站在巷口的鏡頭閃過,臺下第三排忽然響起一陣輕不可聞的吸氣聲——江語穎正攥著裙擺,指節(jié)泛白。
她左邊坐著謝玉,一身炭灰色西裝襯得肩背挺直,指尖卻在膝蓋上反復摩挲著獎杯形狀的桌簽;右邊是謝時鶯,酒紅色禮服的裙擺上繡著細碎的珍珠,正低頭在家族群里發(fā)消息;斜前方的柳直荀則在和鄰座的導演說笑,添加新人脈。唯有許青棠坐在第一排,穿著簡單的黑色襯衫,手里轉著支鋼筆。
舞臺側方的大屏幕正播放著《一個人的兵荒馬亂》的片段:林皓軒蹲在巷口給林清芷系鞋帶,指尖碰到她腳踝時猛地縮回,背景音樂里的鋼琴聲突然轉了個溫柔的彎,像月光跌進了積水的坑洼。當這段旋律漫過整個頒獎禮堂,臺下忽然響起細碎的議論——誰都聽得出,這是貫穿全片的主題曲《未寄出的信》。
“獲得本屆最佳電影原創(chuàng)歌曲獎的是——《未寄出的信》,作曲及演唱,楊嘉樹!”
聚光燈驟然打向觀眾席后排,楊嘉樹正低頭調(diào)試著吉他背帶,聞言猛地抬頭,起身時差點帶翻椅子,手里的吉他盒磕在地上,發(fā)出“咚”的悶響,倒讓緊繃的氣氛里濺出點少年氣的慌張。
走上舞臺時,他的馬丁靴踩在紅毯上,留下串輕響。接過獎杯的瞬間,他低頭看了眼底座上的刻字,忽然笑了,露出兩顆小虎牙:“說實話,寫這首歌的時候,我以為它會被許演斃掉?!?/p>
臺下的許青棠正端著水杯,聞言挑眉朝他舉了舉杯,眼里帶著笑意。
“第一次交demo的時候,她給我發(fā)了條六十秒的語音,”楊嘉樹模仿著許青棠的語氣,壓低聲音學道,“‘楊嘉樹,你這鋼琴彈得像砸鐵,林皓軒遞水時的心跳呢?林清芷低頭笑時的害羞呢?重寫!’”
全場哄笑起來,他卻忽然收了笑,指尖摩挲著吉他弦:“后來我去片場待了三天。看謝玉老師演林皓軒,遞水杯時手要在半空停半秒;看江語穎老師演林清芷,笑的時候會悄悄抿一下嘴。我才明白,許導要的不是好聽的旋律,是藏在細節(jié)里的小心思?!?/p>
他抱著吉他坐在舞臺中央的高腳凳上,聚光燈追著他撥動琴弦的指尖。前奏響起時,禮堂里瞬間安靜下來——比電影里的版本更簡單,只有鋼琴和吉他交織,像有人在耳邊輕輕翻著信紙。
“巷口的燈/亮了又暗/你遞的水/溫了又涼/我沒說的話/在草稿箱里/發(fā)了霉……”
他的聲音不算頂清亮,卻帶著種潮濕的顆粒感,唱到“草稿箱”三個字時,尾音輕輕顫了顫,像怕驚擾了什么。臺下的謝玉忽然低頭,想起許青棠喊“卡”后說的話:“暗戀就是把‘我喜歡你’寫成‘今天天氣不錯’?!?/p>
副歌部分,楊嘉樹忽然抬起頭,目光掃過臺下:“這首歌里有三段鋼琴間奏。第一段是林皓軒看到林清芷時彈的,我加了點慌亂的滑音;第二段是他們在粥店聊天,音符跳得像小籠包的熱氣;第三段……”他頓了頓,聲音輕得像嘆息,“是電影最后,我讓鋼琴聲慢慢沉下去,像心跳停了半拍?!?/p>
唱完最后一句,他沒有立刻起身,手指在琴弦上停了很久,才抬頭笑了笑:“許導后來跟我說,好的旋律能替角色把話說完?,F(xiàn)在我信了?!彼e起獎杯,朝許青棠的方向晃了晃,“謝謝許導讓我明白,寫歌和暗戀一樣,最動人的從來不是大聲嚷嚷,是藏在細節(jié)里的‘我在乎’。”
“接下來要揭曉的是最佳女配角獎!”頒獎嘉賓喬月的聲音透過音響漫開來,臺下的鏡頭瞬間掃過提名者席。謝時鶯猛地抬頭,屏幕上正播放她飾演的雨嘉在病房里握著林清芷的手說“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樣”的片段,她的聲音帶著哭腔,睫毛上還掛著眼淚,與此刻她眼里閃爍的光重疊在一起。
“獲得第40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女配角的是——”嘉賓拆開信封的動作被特寫放大,“《一個人的兵荒馬亂》,謝時鶯!”
全場的掌聲里,謝時鶯像是被按了暫停鍵,直到江語穎推了她一把,才猛地站起身。裙擺上的珍珠隨著她的腳步輕響,走到舞臺中央時,她的呼吸還帶著顫抖:“謝謝評委老師……”她低頭看了眼手里的獎杯,忽然笑了,“其實拍這場戲的時候,許導罵我‘哭得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說雨嘉的難過是憋著的,不是嚎出來的……”臺下的許青棠勾了勾嘴角,她接著說,“現(xiàn)在我知道了,真正的難過是說不出來的,就像現(xiàn)在,我想謝謝所有陪我熬過夜的工作人員,謝謝你們讓我知道,配角也能有光?!?/p>
最佳男配角的獎項揭曉時,柳直荀的玩笑沒能撐到最后。當頒獎嘉賓念出他的名字,這個在戲里總愛咋咋呼呼的大男孩,站在舞臺上忽然紅了眼眶:“我演賀念辰的時候總忘詞,許導讓我把臺詞貼在謝玉背上……”他朝臺下的謝玉揮了揮手,“現(xiàn)在我想說,你的背沒白借!”掌聲里,他把獎杯舉得老高,“我沒想到我一個經(jīng)紀人有一天會獲得演員的獎項,而且一上來就是這么大個獎,我想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柳直荀,謝玉安心的經(jīng)紀人,我日后還是會以他們的發(fā)展為重,請多多支持我們,但是我今天我想告訴你們,我做到了!現(xiàn)在我們仨都有獎嘍”
輪到最佳編劇獎時,許青棠起身的動作利落得像按下開關。她走上舞臺,接過獎杯的瞬間,屏幕切到了她在片場改劇本的監(jiān)控畫面——凌晨三點的監(jiān)視器前,她正用紅筆在腳本上涂鴉,旁邊堆著半盒冷掉的盒飯。“有人問我,為什么把暗戀寫得這么苦。”她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鉆進每個人耳朵里,“因為苦才難忘啊。”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臺下,“謝謝孟蕓汐,在我把劇本摔在她桌上說‘拍不好我就退圈’的時候,她只說‘拍砸了算我的’?!辩R頭及時切到觀眾席,孟蕓汐正用指尖抹了下眼角。
高潮在最佳女主角獎揭曉前到來。提名片段里,江語穎飾演的林清芷在粥店里抬頭笑的畫面剛結束,頒獎嘉賓便念出了她的名字。她起身時差點踩到裙擺,謝玉伸手扶了她一把,指尖相觸的瞬間,兩人都想起了三個月前拍這場戲時,許青棠吼“笑得太甜了!林清芷是帶著心事笑的”的樣子。
聚光燈下,江語穎的禮服裙擺像朵盛開的白玫瑰?!拔矣浀玫谝淮伍_拍,許導讓我演林清芷看到林皓軒時的驚訝,我演了十五遍都不對?!彼皖^看著獎杯上的金雞浮雕,“直到第十六遍,她忽然說‘對了,就是這種想認又不敢認的慌’。”她忽然朝謝玉的方向彎了彎腰,“謝謝你,浩軒哥哥,讓我知道慌里藏著的,其實是喜歡。所以我要謝謝臺前幕后的所有工作人員的辛勤付出,謝謝評委老師給我這個獎,謝謝公司的各位推薦我做這個女主角,謝謝大家”
最后揭曉的最佳男主角獎,成了全場屏息的時刻。當謝玉的名字從頒獎嘉賓口中彈出,他起身走到舞臺中央時,忽然對著臺下深深鞠了一躬?!拔乙蛟S導道歉?!彼穆曇敉高^麥克風傳開,帶著難得的鄭重,“拍第一版林皓軒的時候,我總覺得影帝就該演得‘厲害’,是她罵我‘別端著!暗戀就是會手足無措的’?!逼聊簧贤蝗环懦鏊涣R時的花絮——他站在監(jiān)視器前,許青棠把劇本摔在他面前:“謝玉,你要是再演得這么‘影帝’,我就換柳直荀上!”
全場笑起來時,謝玉的眼眶亮了:“后來我才明白,真正的厲害不是裝出來的,是像林皓軒那樣,連遞杯水都要緊張半天的真心?!彼e起獎杯,“這個獎屬于每個在暗戀里笨拙過的人,謝謝你們讓真心有處可去。”
后臺的采訪間里,四個獎杯并排放在桌上,像四座小小的燈塔。記者問許青棠“為什么這部戲能拿這么多獎”,她正低頭給孟蕓汐發(fā)消息,屏幕上是孟蕓汐剛發(fā)來的:“海鮮大餐訂好了,回來慶功”。她抬頭笑了笑,指著窗外的月光:“因為我們都相信,那些說不出口的話,月亮會記得?!?/p>
此時的禮堂里,《一個人的兵荒馬亂》的主題曲正緩緩響起。江語穎和謝玉并肩走下臺,經(jīng)過走廊時,看到許青棠正靠在墻上抽煙,腳下的煙蒂堆了一小堆?!霸S導,”江語穎走過去,“慶功宴去嗎?”
許青棠掐滅煙,從口袋里掏出張機票:“不去了,訂了去海邊的票?!彼ь^看了眼滿天星光,“你們好好慶祝,我去看看月亮,有沒有把我們的故事記下來。”
紅毯盡頭的簽名墻上,四個名字挨在一起,墨跡未干。遠處的海風吹過,帶著咸濕的氣息,像是在說,有些故事落幕時,另一些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