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以后，"黑妞"和"大板牙"就成了她們掛在嘴邊的稱呼。每次課間操排隊，林小雨總會故意提高嗓門："黑妞，站這里！"她甜膩的聲調像裹了糖霜的毒藥，周圍的同學紛紛側目，發(fā)出窸窸窣窣的笑聲。我低著頭快步走過去，卻還是聽見有人小聲議論："她真的就這樣答應了啊？"
體育課成了最難熬的時間。當老師要求兩人一組練習跳繩時，林小雨會拽著蘇雯飛速組隊，然后沖我露出無辜的表情："哎呀，大板牙跳得太慢了，跟我們不配嘛。"我只好默默走到隊伍最后，看她們像兩只花蝴蝶似的在陽光下翻飛，跳繩打在地面上發(fā)出清脆的"啪啪"聲，每一下都像抽在我臉上。
最可怕的是午休時間。她們總愛圍在我課桌旁，美其名曰"一起玩"，實則把我當成取樂的工具。有次林小雨拿出一個橘子，非要讓我表演"兔子啃蘿卜"；還有次她們把我的鉛筆盒藏起來，等我急得快哭了才假惺惺地幫忙找。每當我想躲開，蘇雯就會用那種濕漉漉的眼神看著我："曉陽生氣啦？我們開玩笑的呀。"而我總是沒出息地搖頭，甚至配合地擠出笑容——因為我太害怕回到那個一個人吃午飯、一個人發(fā)呆的時光了。
生日那天，媽媽給我準備了精致的巧克力讓我?guī)W校分享。林小雨一把搶過盒子，巧克力沾在她精心修剪的指甲上："黑妞的巧克力，大家快來看呀！"她們把巧克力掰得亂七八糟，最后留給我的那塊巧克力被人咬過一口。我盯著那個牙印發(fā)呆，突然想起上學期那個雨天，林小雨分給我的半塊巧克力，當時我覺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放學路上她們突然說要玩捉迷藏，蒙住我的眼睛讓我數到一百。等我解開布條時，夕陽把空蕩蕩的操場染成橘紅色，只有我的書包孤零零掛在單杠上，里面被塞滿了梧桐樹的枯葉。我蹲下來一片片往外掏，葉片碎裂的聲音輕得聽不見，就像我每天被碾碎一點點的自尊。但第二天早晨，當林小雨在教室門口朝我揮手時，我還是加快腳步走了過去——畢竟，被當作笑話的朋友，也好過沒有朋友，對吧？
二年級下半學期，當班長宋清如第一次在全班面前叫我"墨言忱"時，我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是在叫我。那天早上收作業(yè)，林小雨像往常一樣把本子往我桌上一扔："黑妞，幫我交一下。"我正要伸手去接，突然聽見一個清亮的聲音："林小雨，自己的作業(yè)自己交。"宋清如站在講臺邊，晨光透過她扎得一絲不茍的馬尾辮，在肩膀上投下一圈毛茸茸的光暈。
從那以后，每當課間那群女生又圍過來時，宋清如總會適時出現(xiàn)。"預習功課了嗎？"她會這么問，或者"老師找你呢"。有次我值日擦黑板夠不著最上面，她直接接過板擦，白色粉筆灰簌簌落在她洗得發(fā)白的袖口上。她身上總帶著淡淡的香皂味，和林小雨她們刺鼻的水果香水完全不同。
我開始偷偷觀察她的一舉一動。她批改聽寫本時會把劉海別到耳后，露出左眼角一顆小小的淚痣；她書包側袋永遠插著用報紙包好的課外書；她批評同學時總是先抿一下嘴唇，像在斟酌用詞。這些細節(jié)被我悄悄收集起來，像攢著一把會發(fā)光的糖果。
期中考試前，宋清如突然遞給我一個筆記本。"重點我都標紅了，"她說話時眼睛看著窗外搖曳的梧桐樹，"你...很聰明，不該被那些事影響。"我捧著筆記本不敢用力，生怕蹭花那些工整的紅色字跡。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窩里，打著手電筒把筆記看了三遍，紙頁間飄出淡淡的墨水香，聞著聞著眼前就模糊了。
轉折發(fā)生在文藝匯演排練那天。老師讓宋清如選搭檔表演詩朗誦，全班都屏住呼吸。我看見她目光掃過教室，經過我時沒有絲毫停留，最后選了文藝委員。放學時我故意走得很慢，聽見她和文藝委員說："選言忱？她說話都磕巴...表演砸了怎么辦？"語氣里帶著我從未聽過的輕蔑。
第二天收作業(yè)時，她又像往常一樣幫我解圍。我看著她睫毛在臉上投下的陰影，突然明白那些維護不過是班長職責里微不足道的一環(huán)，就像她也會提醒同學系紅領巾、撿起紙屑一樣。我終究沒能成為那個特別的存在，只是她優(yōu)秀學生干部履歷上，又一個被妥善處理的"班級問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