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的陽光斜斜地穿過教學樓的玻璃窗，在《文學理論》課的課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周明軒把教案往講臺上一放，厚重的牛皮紙封面與木質(zhì)桌面碰撞出沉悶的聲響，鏡片后的目光像掃描儀般掃過全班，帶著慣有的嚴肅：“下周一交小組作業(yè)，五人一組，分析《百年孤獨》中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手法。要求不多，有框架、有案例、有自己的觀點，別拿百度百科糊弄我?！?/p>
話音剛落，教室里頓時響起一片低低的哀嚎，像被戳破的氣球驟然泄了氣。有人懊惱地拍著額頭，有人轉(zhuǎn)頭和同桌交換無奈的眼神，還有人已經(jīng)掏出手機開始在班級群里@同學組隊。林晚剛把課本塞進書包，封皮上印著的“文學理論”四個字被擠壓得微微變形，就聽見旁邊的張淼重重嘆了口氣，聲音里裹著顯而易見的煩躁：“小組作業(yè)最煩了，總有人劃水，最后全靠少數(shù)人硬撐……”
“確實。”林晚深表贊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書包帶的縫線。這讓她瞬間想起半年前在實習公司做項目時遇到的“豬隊友”——明明周會上敲定好的任務分工，臨到截止日期前一天才怯生生地說“沒做完”，理由是“忘了看群消息”，最后只能靠她抱著筆記本在公司茶水間熬了兩個通宵補坑，咖啡杯堆成的小山比電腦還高。她下意識摸出手機，熟練地解鎖屏幕，點開備忘錄準備建個“項目進度表”，指尖懸在“新建表格”按鈕上時才猛地反應過來：現(xiàn)在是在學校，不是那個需要隨時盯進度的項目組。
“林晚，要不要跟我們一組？”
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像風鈴被風輕輕吹動。林晚抬頭，看見李娜站在桌旁，白色連衣裙的裙擺隨著動作微微晃動，頭發(fā)梳成精致的馬尾，發(fā)尾系著小小的珍珠發(fā)繩，笑起來的時候眼角彎成月牙，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我們剛好還差一個人，一起唄？”
張淼立刻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林晚的胳膊，擠眉弄眼地朝她使眼色——李娜在班里向來人緣不錯，做事也算靠譜，跟她一組至少不用擔心有人中途跑路。林晚看著李娜眼里的期待，點了點頭：“好啊?！?/p>
“太好了！”李娜拉過旁邊一把空椅子坐下，金屬椅腿在地面劃出輕微的摩擦聲，她從帆布包里掏出筆記本和鋼筆，筆尖在紙上劃過的瞬間，娟秀整齊的字跡便躍然紙上，“那我們現(xiàn)在就分工吧？我覺得可以分成‘背景介紹’‘案例分析’‘手法總結(jié)’‘個人觀點’這幾塊，這樣邏輯比較清楚。”
她說話時，手指在筆記本上快速寫寫畫畫，把四個板塊圈出來，還用箭頭標注了大致的關聯(lián)。林晚看著那頁只有框架的筆記，總覺得少了點什么——沒有明確的時間節(jié)點，沒有具體的負責人，更沒有應對突發(fā)狀況的預案，活像一份只有美好愿景卻沒有執(zhí)行路徑的“PPT初稿”，這讓習慣了精準規(guī)劃的她心里有些發(fā)慌。
“我覺得可以更具體點。”林晚忍不住開口，聲音比預想中更堅定些，“比如用表格列出來，誰負責哪部分內(nèi)容，什么時候交初稿，什么時候匯總修改，哪里需要交叉核對，這樣每個環(huán)節(jié)都清晰，不容易出岔子?！?/p>
李娜寫東西的手頓了頓，筆尖在紙上留下一個小小的墨點，她抬頭看林晚的眼神帶著點意外，像是沒料到會被反駁：“不用這么麻煩吧？大家記在心里就行，反正下周一才交，時間還很充裕?！?/p>
“記在心里容易忘。”林晚拿出手機，點開提前存好的Excel模板——那是她實習時總結(jié)的項目分工模板，被精簡成了適合學生作業(yè)的版本，“我以前做……做課題報告時都這樣，效率高，不容易出錯?！彼铧c把“項目”兩個字說出口，話到嘴邊又急忙改口。
不等李娜反駁，組里那個戴黑框眼鏡的男生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出窗外的陽光：“我覺得林晚說得有道理，我高中做小組作業(yè)就因為沒明確分工，最后大家都以為對方做了，差點交白卷，被老師當眾批評了一頓。”
另兩個女生也紛紛點頭附和，其中一個扎著高馬尾的女生說：“是啊，上次做歷史小組作業(yè)，就因為沒人盯進度，最后熬夜趕出來的東西亂七八糟的?！?/p>
李娜抿了抿唇，指尖在筆記本邊緣輕輕敲擊著，雖然臉上還帶著點不情愿，但還是點了頭：“行吧，那就按你說的來?！?/p>
林晚立刻手腳麻利地建了個表格，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動，表頭列著“任務模塊”“負責人”“初稿截止時間”“備注”“交叉檢查人”。她把李娜說的四個部分拆成更細的條目，連“格式統(tǒng)一”“錯別字檢查”“引用標注規(guī)范”都單獨列出來，活脫脫一份標準的項目分工表，連截止時間都精確到了小時。
“背景介紹就交給王瑤吧，你歷史最好，對拉美文學的時代背景肯定更熟悉；案例分析比較重要，需要結(jié)合文本細節(jié)，李娜你牽頭？”林晚指著表格分配任務，語氣自然得像在主持項目例會，“張超你上次課上跟周老師討論過拉美魔幻現(xiàn)實主義，手法總結(jié)歸你最合適；我來做個人觀點匯總和最后的整體校對？”
被點到名的幾人都愣了愣，顯然沒見過這么“軍事化”的分工方式，連呼吸都頓了半秒。李娜皺了皺眉，鋼筆在指間轉(zhuǎn)了半圈：“個人觀點不是應該大家一起討論嗎？怎么就歸你匯總了？”
“我是說匯總大家的觀點，不是我一個人寫?！绷滞砟托慕忉尩?，“先各自整理想法，周日晚上七點線上討論，我負責記錄和提煉核心觀點，這樣能節(jié)省時間，避免討論時跑偏。”
她特意加重了“節(jié)省時間”四個字——這是她過去催同事交方案時總結(jié)出的經(jīng)驗，對付拖延癥最有效的理由。果然，李娜沒再反對，只是在填寫負責人名字時，筆尖在“個人觀點匯總”那欄停頓了幾秒，才慢慢寫下林晚的名字。
分工表發(fā)進新建的微信群里時，林晚特意加了句“請各位務必按時完成，逾期會影響整體進度哦”，末尾還加了個微笑的表情——這是她以前在項目群里催進度時的常用話術(shù)，既客氣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意味，屢試不爽。
走出教學樓時，夕陽正把天空染成一片溫柔的橘粉色，云朵像是被融化的蜜糖，層層疊疊地鋪在天邊。張淼蹦蹦跳跳地跟在旁邊，手里晃著剛從校門口便利店買的冰淇淋，巧克力醬順著蛋筒邊緣往下滴：“晚晚你太厲害了，剛才那氣場，跟我們高中班主任似的，又專業(yè)又嚴肅！”
“職業(yè)病……不是，是習慣?！绷滞韲@了口氣，舔了口冰淇淋，香草味在舌尖化開，帶著一絲涼意，“以前總遇到臨陣脫逃的，不得不盯緊點，不然最后累的還是自己。”
“說起來，江翊他們組好像也在討論作業(yè)?！睆堩低蝗恢赶虿贿h處的花壇，那里圍著幾個男生，“你看，那個手舞足蹈的是不是趙宇？他旁邊站著的就是江翊??！”
林晚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趙宇正激動地說著什么，手比劃得幅度很大，他旁邊站著的江翊手里拿著本厚厚的書，封面是深色的，看不清書名，他偶爾低頭在手機上敲兩下，側(cè)臉的線條在夕陽下顯得格外清晰。夕陽的金光落在江翊身上，給他毛茸茸的發(fā)梢鍍上了層金邊，連帶著他平時略顯疏離的氣質(zhì)都柔和了幾分。
“他們也選了《百年孤獨》？”林晚有點好奇，周明軒雖然沒限制選題，但《百年孤獨》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分析難度不小，光是人物關系就足夠讓人頭疼。
“不知道哎，不過江翊肯定沒問題，他上次課上回答周老師的問題，連老師都夸他理解得透徹。”張淼咬著冰淇淋勺，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林晚，“說起來，你上次跟江翊在圖書館待了一下午，沒發(fā)生點什么？比如他主動跟你討論問題？”
“能發(fā)生什么？”林晚伸手彈了下她的額頭，指尖觸到溫熱的皮膚，“就各看各的書，說了不到三句話，還是關于借筆的?！?/p>
話雖如此，她卻不由自主地想起江翊遞創(chuàng)可貼時的眼神，那雙眼睛很亮，像盛著星光，還有他當時說的那句“看書太急容易出錯”，語氣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關切。指尖似乎還殘留著碰到他指腹時的微麻感，像靜電，又比靜電更綿長，在心底輕輕漾開一圈漣漪。
“對了，新媒體社今晚有例會，你去不去？”張淼突然想起什么，拉著林晚的胳膊晃了晃，“聽說要講怎么寫爆款推文，對你的搞錢大計肯定有幫助！學會了就能接更多文案兼職了！”
“去！”林晚立刻點頭，眼睛亮了起來。任何能提升“技能變現(xiàn)”的機會，她都不會錯過。自從下定決心要靠自己攢夠?qū)W費和生活費，她就像海綿一樣吸收著各種能賺錢的技能，從PPT設計到文案寫作，只要能變現(xiàn)的本事，她都愿意花時間學。
新媒體社的例會在社團活動室舉行，二十多個人擠在不大的房間里，空氣里彌漫著奶茶的甜香和爆米花的焦糖味，墻上貼滿了往期的優(yōu)秀推文截圖。社長是個戴黑框眼鏡的學長，說話風趣幽默，一上來就拋出個問題：“你們覺得什么樣的推文能火？”
“標題黨！”前排一個男生立刻喊道，引得大家一陣笑。
“蹭熱點！緊跟時事肯定沒錯！”
“有梗！年輕人就喜歡看有趣的內(nèi)容！”
林晚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手里轉(zhuǎn)著筆，心里卻在默默分析：火不火的本質(zhì)是“用戶匹配度”問題，標題是“引流入口”，決定了用戶會不會點進來；內(nèi)容是“留存核心”，決定了用戶會不會看完并轉(zhuǎn)發(fā)；熱點是“流量放大器”，能讓優(yōu)質(zhì)內(nèi)容更快被看見，三者缺一不可。她正想舉手發(fā)言，就聽見社長敲了敲黑板，示意大家安靜：“說得都對，但漏了最關鍵的——邏輯。再花里胡哨的內(nèi)容，邏輯亂了就像沒穿線的珠子，散了，用戶看完也記不住?！?/p>
林晚心里一動，這和她做項目方案的思路不謀而合——再炫的PPT，再華麗的辭藻，邏輯不通順也是白搭，客戶要的永遠是清晰的解決方案。
例會結(jié)束時，社長給每個人派了任務：周末寫一篇關于“校園社團招新”的推文，周一交稿。“記得用數(shù)據(jù)說話，”他特意強調(diào)，“別光寫‘很熱鬧’，要寫‘來了多少社團，吸引了多少人，最火的三個社團是什么，分別有多少人報名’，數(shù)據(jù)才是說服力?！?/p>
林晚看著手機備忘錄里的任務清單，突然覺得這個周末要變成“加班現(xiàn)場”了：小組作業(yè)要匯總，推文要寫，還得抽時間啃《百年孤獨》這本厚厚的書。她揉了揉太陽穴，從書包里掏出薄荷糖剝開一顆，清涼的味道在舌尖炸開——還是上次江翊還回來的那包，檸檬味的，帶著淡淡的清香。
周六早上七點，林晚就醒了，生物鐘讓她即使周末也沒法睡懶覺。她坐在書桌前，攤開《百年孤獨》，旁邊放著筆記本，上面畫著密密麻麻的人物關系圖。布恩迪亞家族七代人的名字像繞口令一樣難記，她只能用不同顏色的筆標注出每個人的性格和命運轉(zhuǎn)折點，時不時翻到書后的人物表對照。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魅力就在于此，荒誕的情節(jié)里藏著最真實的人性，比如失眠癥蔓延的那段描寫，表面是奇幻的病癥，內(nèi)核卻是集體記憶的流失，這種“以魔幻寫現(xiàn)實”的手法，正是周明軒要求重點分析的部分。
剛把人物關系理清楚，手機就震個不停，屏幕上彈出一連串微信消息提示。是小組群里發(fā)來的消息，李娜在群里艾特所有人：“我的案例分析寫完了，大家看看有沒有問題，沒問題我就不改了?！?/p>
文檔點開，密密麻麻的文字鋪了整整五頁，字體是優(yōu)雅的楷體，文采斐然，卻沒什么實質(zhì)內(nèi)容。林晚看著那些“馬爾克斯用魔幻的筆觸描繪了布恩迪亞家族的興衰”“這種手法體現(xiàn)了拉美大陸的獨特歷史”的句子，忍不住皺起眉——這就像她以前做項目時遇到的方案，只說“我們要做好產(chǎn)品”，卻不說具體怎么落地，怎么解決問題，太空泛了。
她正想組織語言提修改意見，就看見張超先發(fā)了消息：“寫得挺好的，但好像案例有點少？能不能加兩個具體段落分析？比如失眠癥那段，或者奧雷里亞諾上校制作小金魚的部分？”
李娜很快回了句：“我覺得夠了啊，寫太多反而啰嗦，老師看了也累?！?/p>
林晚嘆了口氣，知道這是“返工預警”的前奏。她切換到Excel表格，把“案例分析補充具體段落”加進待辦事項，又把截止時間往前調(diào)了兩小時——必須留足修改緩沖期，她太清楚拖延會帶來什么后果了。
下午三點，林晚抱著電腦去了圖書館。她選了靠窗的位置，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桌面上，暖洋洋的。剛坐下沒多久，就看見李娜和張超也走了進來，兩人臉上都帶著點不太愉快的表情，像是剛吵過架。
“林晚，”李娜把包往桌上一放，帆布包上的拉鏈撞到桌面，發(fā)出清脆的聲響，語氣不太好，“張超說我的分析不行，你覺得呢？你客觀評價一下。”
林晚把自己的筆記推過去，上面用熒光筆標著重點：“不是不行，是不夠‘落地’。你看，這里說‘魔幻手法反映了現(xiàn)實’，但沒說具體反映了什么現(xiàn)實，是殖民歷史的創(chuàng)傷，還是人性的孤獨？哪段文字最能體現(xiàn)這種關聯(lián)？這樣周老師看了肯定會打回來，他最討厭空泛的分析?！?/p>
她特意用了“落地”“打回來”這些詞，帶著點職場的直白，這樣更容易讓人理解問題所在。李娜愣住了，看著林晚筆記上標注的“可補充：失眠癥段落與集體失憶的關聯(lián)——拉美文化在殖民壓迫下的記憶斷裂”“建議引用第三章香蕉公司屠殺事件，魔幻筆法下的真實歷史隱喻”，臉色慢慢緩和下來，眼里的抵觸也少了些。
“我好像……確實沒考慮這么細?！彼龘狭藫项^，語氣軟了下來，帶著點不好意思，“那我再改改？需要加多少字？”
“不用刻意湊字數(shù)，把段落分析透就行?！绷滞矸_日程表，指了指上面標紅的時間，“最好今天改完，晚上八點前發(fā)給我，明天還要匯總，萬一有問題還能再調(diào)整，別趕在截止時間前才交，容易出錯?！?/p>
李娜看著她表格上標紅的截止時間和加粗的“逾期預警”，突然笑了，眼睛彎成了月牙：“林晚，你是不是以前當過大佬??？這規(guī)劃能力也太強了，比我們系學生會的干事還專業(yè)?！?/p>
林晚心里咯噔一下，趕緊打哈哈：“追劇學的，職場劇里不都這么演嗎？什么項目管理、時間規(guī)劃，看著看著就學會了?！?/p>
張超在旁邊憋笑，肩膀微微抖動：“可別是《令人心動的offer》吧？我媽天天看，說里面的實習生都跟你一樣，說話一套一套的。”
氣氛緩和下來，三人湊在一起討論修改意見。林晚發(fā)現(xiàn)李娜雖然有點好勝，不太喜歡被否定，但對文字的敏感度很高，能精準捕捉到段落里的情感流動；張超則正好相反，邏輯清晰，對理論吃得很透，卻不太會用生動的語言表達。兩人配合起來，倒有種奇妙的互補感，像是齒輪找到了契合的齒痕。
改到傍晚時，夕陽把圖書館的書架染成了金色，空氣中漂浮的塵埃在光柱里跳舞。李娜突然指著窗外：“那不是江翊嗎？他也來圖書館？”
林晚抬頭望去，江翊正站在文學理論類的書架前找書，灰色連帽衫的帽子戴在頭上，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線條清晰的下頜。他手里拿著的，赫然是一本《魔幻現(xiàn)實主義文學研究》，封面是深藍色的，在夕陽下泛著微光。
“他也在做這個作業(yè)？”張超好奇地問，推了推眼鏡，“周老師說這個選題難度大，沒想到他也選了。”
“好像是。”林晚的心跳莫名快了些，像有只小鹿在心里亂撞。她看著江翊抽出書，指尖在書脊上輕輕劃過，轉(zhuǎn)身時目光似乎掃過她們這邊，停頓了半秒，然后徑直往閱覽區(qū)走去，步伐從容，沒有停留。
“他是不是在看你?。俊崩钅茸擦俗擦滞淼母觳?，笑得有點曖昧，眼里閃著八卦的光，“剛才他看過來的時候，你臉都紅了?！?/p>
“想多了?！绷滞淼拖骂^假裝看文檔，耳根卻不受控制地發(fā)燙，連指尖都有些微微發(fā)熱。她的鼠標無意識地滑動著，屏幕上的文字變得有些模糊，突然停在屏幕右下角的時間上——離案例分析的修改截止時間還有一小時。
“快改完了嗎？”她趕緊轉(zhuǎn)移話題，聲音有點不自然，“再拖就趕不上匯總了，晚上還要留時間給王瑤檢查格式?！?/p>
李娜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遵命”的手勢，趕緊埋頭修改。張超也加快了速度，筆尖在筆記本上沙沙作響。林晚看著兩人認真的樣子，突然覺得這種為了同一個目標努力的感覺，好像也沒那么糟糕——至少比一個人熬夜補坑強多了，有人討論，有人分擔，連空氣里都少了些孤獨的味道。
晚上八點，林晚終于收到了所有人的作業(yè)初稿。王瑤的背景介紹條理清晰，把拉美獨立戰(zhàn)爭到香蕉公司入駐的歷史脈絡梳理得明明白白；張超的手法總結(jié)引用了好幾個理論，從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起源到在《百年孤獨》中的具體體現(xiàn)，邏輯嚴謹；李娜修改后的案例分析加了三個具體段落，分析得也算透徹。她打開文檔開始匯總，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把零散的觀點整合成清晰的框架，又用不同顏色標注出需要進一步討論的地方，比如“香蕉公司屠殺事件的魔幻描寫是否與真實歷史有出入”“失眠癥的象征意義是否可以結(jié)合?？碌睦碚撨M一步深化”。
這熟悉的“匯總”工作，讓她恍惚間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加班的夜晚，只是身邊少了苦澀的黑咖啡，多了杯媽媽早上熱好的牛奶，溫熱的溫度透過玻璃杯傳到掌心，暖融融的。
匯總稿發(fā)到群里時，李娜發(fā)來個驚嘆的表情：“林晚你這排版也太舒服了！標題層級分明，重點內(nèi)容還用不同顏色標出來了，比我專業(yè)課筆記還清楚！”
張超也跟著附和：“邏輯線絕了，我剛才寫的時候總覺得哪里不順，看你這么一整合，瞬間通透了！”
林晚看著屏幕上的消息，心里竟有點小小的成就感，像小時候解出了一道很難的數(shù)學題。這種被認可的感覺，和甲方說“方案通過”時完全不同，沒有緊繃的壓力，更輕松，也更真實，像春風拂過湖面，留下淺淺的漣漪。
她伸了個懶腰，準備關電腦睡覺，眼皮已經(jīng)開始打架。手機卻突然震動了一下，屏幕亮起，顯示一條陌生短信，只有一句話：“匯總稿第3頁第5行，‘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定義可以引用?？碌摹愅邪睢碚摚搅似撐墓?jié)選?！?/p>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她趕緊翻開匯總稿，第3頁第5行果然寫著對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定義：“以魔幻的形式表現(xiàn)現(xiàn)實的本質(zhì)”，確實有點單薄，缺乏理論支撐。她點開那個陌生號碼發(fā)來的論文節(jié)選，是?？玛P于“異托邦”的論述，里面提到“異托邦是真實存在的空間，卻能映照出另一種現(xiàn)實”，這與《百年孤獨》中馬孔多小鎮(zhèn)既是真實村莊又是拉美大陸縮影的設定不謀而合，角度新穎又有深度。
這個建議，和江翊之前在圖書館說《紅樓夢》是“閉環(huán)系統(tǒng)”的思路如出一轍，都是從理論切入，精準抓住作品的核心特質(zhì)。
她抬頭望向窗外，夜色濃稠如墨，遠處的路燈亮著昏黃的光，圖書館的燈光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像顆孤獨的星。林晚攥著手機，指尖微微顫抖——那個總是獨來獨往、話不多的計算機系學霸，到底為什么會關注她的小組作業(yè)？他又是怎么知道匯總稿里的細節(jié)的？難道他也在做類似的分析，碰巧看到了她們的討論？還是……
手機屏幕暗下去，映出她疑惑又帶著點期待的臉。窗外的風掠過樹梢，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像誰在暗處輕輕翻動書頁，又像誰在耳邊低語，留下一個未完待續(xù)的謎。桌角的薄荷糖還剩半盒，檸檬味的清香在空氣中彌漫，和這個夜晚一樣，帶著點微酸的甜，和揮之不去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