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遠(yuǎn)家地址紙條的邊緣,幾乎要被林曉攥進(jìn)掌心。窗外的城市尚未蘇醒,濃稠的黑暗包裹著每一扇窗戶,仿佛噬憶獸粘膩的觸手蟄伏在陰影里。報紙上那行冰冷的鉛字——“多名長期失眠患者近日陷入無法喚醒的深度昏迷”——像淬毒的針,反復(fù)刺扎著她的神經(jīng)。吳銘那張蒼白、眼帶濃重青黑的臉,和他手背上那塊刺目的燙傷疤痕,在腦海中交替閃現(xiàn),扭曲成一個充滿惡意的符號。
不能等了。一秒都不能等。
她抓起手機,指尖冰涼顫抖,撥通了蘇遠(yuǎn)的號碼。漫長的等待音如同凌遲。就在她以為不會接通時,蘇遠(yuǎn)略帶沙啞但依舊鎮(zhèn)定的聲音響起:“林曉?出什么事了?現(xiàn)在才…”
“蘇醫(yī)生!我必須立刻見你!”林曉的聲音因為恐懼和急切而尖銳,“我在報紙上看到了!安寧醫(yī)院的病人!深度昏迷!是吳銘!一定是吳銘干的!他在收集‘記憶琥珀’!用別人的睡眠和夢!”她語無倫次,幾乎喘不上氣。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蘇遠(yuǎn)的聲音瞬間變得無比嚴(yán)肅,再無一絲睡意:“你在哪里?安全嗎?”
“在家…但我覺得這里也不安全了…”
“聽著,林曉,冷靜。待在原地,鎖好門窗,不要給任何人開門,包括我!我馬上開車過去接你!二十分鐘,不,十五分鐘!”蘇遠(yuǎn)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在我到之前,保持清醒!想想你的‘錨點’!”
“好…好…”林曉掛了電話,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在地。蘇遠(yuǎn)沉穩(wěn)的聲音像一道堤壩,暫時攔住了她腦海中恐懼的洪流。她死死盯著床頭柜上那個藍(lán)色的馬克杯,一遍遍在心底默念:“這是我的杯子…我的現(xiàn)實…我的錨…” 冰冷的陶瓷觸感似乎真的傳遞來一絲微弱的力量。時間從未如此緩慢,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爬行。窗外,城市的死寂被遠(yuǎn)處隱約傳來的警笛聲打破,又迅速遠(yuǎn)去,更添幾分不祥。
終于,刺眼的車燈劃破樓下的黑暗。林曉沖到窗邊,看到蘇遠(yuǎn)那輛熟悉的灰色轎車停在路邊,他正推開車門快步走來。懸著的心終于落下一點。她抓起外套和裝著馬克杯的背包,幾乎是撲到門邊,確認(rèn)是蘇遠(yuǎn)后,才顫抖著打開門鎖。
“快上車!”蘇遠(yuǎn)沒有多問,拉開車門。車內(nèi)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咖啡混合的味道,儀表盤的微光映著他緊繃的側(cè)臉。
車子迅速匯入黎明前稀疏的車流。林曉抱著背包,語速飛快地將報紙新聞和她的推斷一股腦倒了出來:“…那些昏迷的病人,一定是在睡夢中被噬憶獸襲擊了!吳銘需要更多更強烈的‘記憶琥珀’!為了…為了他那個瘋狂的念頭!重構(gòu)他妻子!他瘋了!蘇醫(yī)生,他就在我們身邊!他下一個目標(biāo)可能就是我!或者…或者其他失眠的人!”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變調(diào)。
蘇遠(yuǎn)專注地開著車,眉頭緊鎖?!鞍矊庒t(yī)院的病例…我也有所耳聞。院方非常謹(jǐn)慎,病因還在排查,但排除了一切已知的器質(zhì)性和中毒性因素。癥狀高度一致:突發(fā)性、無法喚醒的深度睡眠,生命體征平穩(wěn)但腦波活動異常低迷…就像…靈魂被抽走了。”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我之前只是懷疑吳銘的精神狀態(tài)可能異常,但沒想到…他可能真的擁有了在夢境層面進(jìn)行掠奪的能力。這太危險了?!?/p>
車子駛?cè)胍粋€環(huán)境清幽的高檔住宅區(qū),在一棟獨棟小樓前停下。蘇遠(yuǎn)的家整潔、簡約,帶著一種理性的冰冷感,只有角落幾盆茂盛的綠植增添了些許生機。他將林曉引到客廳沙發(fā)坐下,遞給她一杯溫水。
“這里暫時是安全的。安保系統(tǒng)很完善?!碧K遠(yuǎn)坐到她對面,神情凝重,“林曉,你剛才提到‘記憶琥珀’?那是什么?你在‘織夢境’里看到過?”
林曉連忙點頭,急切地描述起在“遺忘之淵”的遭遇:咕嚕口袋里那塊指甲蓋大小、散發(fā)著溫暖白光的琥珀碎片,它如何感應(yīng)到她對診所的意念而發(fā)光,如何驅(qū)散“淵塵”,如何指引他們找到裂隙逃脫?!八小洃涚辍?!咕嚕說它凝結(jié)了強烈的情感和記憶!吳銘想要的就是這個!他在收集它!用別人的痛苦和沉睡!”
“凝結(jié)強烈情感和記憶的晶體…”蘇遠(yuǎn)低聲重復(fù),眼神變得極為深邃,仿佛觸及了某個塵封的角落。他沉默了幾秒,站起身,走向客廳深處一個上鎖的玻璃陳列柜。林曉的目光追隨著他。
蘇遠(yuǎn)用鑰匙打開柜門,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謹(jǐn)慎。他從最里面取出一個天鵝絨襯里的黑色小盒子。他拿著盒子走回來,在林曉面前緩緩打開。
盒子里的黑色天鵝絨上,靜靜躺著一件物品。
那并不是林曉想象中完整的、光芒璀璨的晶體。
那是一小塊不規(guī)則的、邊緣有些磨損的、半透明的乳白色琥珀碎片。大小和她記憶中咕嚕爪子里那塊極為相似。它本身沒有發(fā)光,但在客廳柔和的燈光下,內(nèi)里仿佛沉淀著極其細(xì)微、難以捕捉的、如同星塵般的點點微芒。一種難以言喻的、淡淡的、混合著溫暖、哀傷和某種永恒寧靜的氣息,若有若無地縈繞在碎片周圍。
林曉的呼吸瞬間停滯了。
她認(rèn)得這種氣息!在遺忘之淵那絕望的灰色荒漠里,正是這塊碎片散發(fā)出的、微弱卻溫暖的光和氣息,成了她和咕嚕唯一的救命稻草!
“這…這是…”她失聲問道,目光死死鎖住那塊碎片。
蘇遠(yuǎn)看著盒子里的碎片,眼神復(fù)雜,仿佛透過它看到了遙遠(yuǎn)的過去。“這是沈薇的遺物?!彼穆曇舻统炼届o,卻帶著沉重的力量,“在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時間,她一直握著它。她說…這是她童年最珍貴的一段記憶,關(guān)于家鄉(xiāng)夏夜里的螢火蟲,關(guān)于無憂無慮的時光。它陪著她渡過了最痛苦的化療期,直到…最后。”
沈薇…吳銘的妻子!林曉的心猛地揪緊。
“她去世后,我清理遺物時發(fā)現(xiàn)了它。它很特別,觸手溫潤,仿佛有生命。出于…一種難以言喻的直覺,我把它保留了下來?!碧K遠(yuǎn)輕輕撫摸著盒子邊緣,目光落在碎片上,“現(xiàn)在看來,我的直覺沒有錯。它恐怕就是‘記憶琥珀’的碎片。一塊凝結(jié)了沈薇對生命最美好、最純凈眷戀的碎片。它或許…正是吳銘瘋狂追尋之物所缺失的那一部分——不是痛苦和執(zhí)念,而是愛、平靜與釋然?!?/p>
林曉看著那塊小小的碎片,又看看蘇遠(yuǎn)眼中深沉的痛惜,瞬間明白了。吳銘的執(zhí)念,那扭曲的、想要在琥珀中重構(gòu)亡妻的渴望,恰恰忽略了沈薇靈魂中真正珍貴的光輝。他只想要一個幻影,一個被痛苦浸染的傀儡,而遺忘了她本身擁有的、足以點亮遺忘之淵的溫暖。
“所以…吳銘不知道這塊碎片在您這里?”林曉輕聲問。
蘇遠(yuǎn)搖搖頭:“他不知道。他當(dāng)時完全崩潰了,這些遺物是我代為處理的?!彼仙虾凶樱⌒牡胤旁诓鑾咨?,目光銳利地看向林曉,“林曉,這塊碎片的存在,可能是我們對抗吳銘的關(guān)鍵,但也可能是最大的危險。如果他知道…后果不堪設(shè)想。我們必須加快行動了。你需要更深入地了解‘織夢境’,找到吳銘的巢穴,甚至…找到阻止他繼續(xù)掠奪的方法。你的‘具象化’能力,是唯一的希望。”
“我該怎么做?”林曉握緊了拳頭,蘇遠(yuǎn)的分析和這塊琥珀碎片的存在,讓她心中的恐懼被一種強烈的、想要阻止悲劇的責(zé)任感所取代。
“主動出擊?!碧K遠(yuǎn)斬釘截鐵地說,“你需要在‘織夢境’中找到那個‘咕嚕’,它顯然知道更多內(nèi)情。利用你的錨點和意志力,主動尋找它!同時,嘗試在夢境中‘具象化’更強大的、能保護(hù)你或困住噬憶獸的‘現(xiàn)實’武器!我會在現(xiàn)實世界全力支持你,調(diào)查那些昏迷病人的聯(lián)系點,看能否找到吳銘行動的蛛絲馬跡。我們必須雙線作戰(zhàn)!”
主動進(jìn)入那個噩夢世界?尋找咕嚕?具象化武器?每一個詞都讓林曉頭皮發(fā)麻,但看著茶幾上那個裝著沈薇記憶碎片的黑盒子,想到那些在病床上無知無覺沉睡的靈魂,她別無選擇。
“我…試試。”林曉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異常堅定。她拿出背包里那個藍(lán)色的馬克杯,冰涼的觸感傳遞到掌心?!板^點…我的杯子…”她低聲念著,目光掃過蘇遠(yuǎn)家客廳墻上的掛鐘,時針指向凌晨五點。窗外的天空,透出一點死寂的灰白。
“現(xiàn)在?”蘇遠(yuǎn)有些意外。
“現(xiàn)在?!绷謺陨钗豢跉?,抱著馬克杯,在沙發(fā)上找了個相對舒適的姿勢躺下,“吳銘不會等,那些昏迷的人等不起。而且…天快亮了?!彼]上眼睛,將全部精神集中在掌心的杯子上,回憶著咕嚕那滑稽又聒噪的樣子,回憶著甜菌林里斑斕的光影和甜膩的孢子雨,回憶著遺忘之淵里那點救命的白光…強烈的意念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蕩起意識的漣漪。
“咕?!緡!倚枰恪瓗胰ナ蓱洬F的老巢…”她在心中默念。
意識下沉的速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都要主動。黑暗中,馬克杯的觸感如同唯一的燈塔。
* * *
沒有墜落感,更像是推開了一扇沉重的門。
林曉“站”在一片廢墟之上。
腳下不再是甜菌林柔軟的菌毯,而是冰冷、破碎、覆蓋著厚厚一層灰燼的黑色巖石。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焦糊味、硫磺味以及一種難以形容的、如同陳舊傷口化膿般的腥甜腐爛氣息,嗆得人幾欲作嘔。
眼前,是一片徹底被摧毀的景象。
無數(shù)巨大蘑菇的殘骸如同被巨力折斷的骸骨,焦黑、碳化,倒伏在地。曾經(jīng)流淌著星輝的液態(tài)光帶干涸龜裂,只剩下污濁、粘稠的黑色殘留物。天空不再是流動的紫色絨幕,而是翻滾著暗紅與鉛灰的厚重?zé)熢疲粫r有慘綠色的閃電無聲劃過,照亮這片死寂的焦土。遠(yuǎn)處,一些扭曲、畸形的影子在廢墟間緩慢蠕動,發(fā)出低沉的、飽含痛苦的嗚咽,是被污染、魔化的夢境生物殘渣。
這里曾經(jīng)是甜菌林?那個充滿奇幻色彩的地方?林曉的心沉到了谷底。噬憶獸的破壞力,遠(yuǎn)超她的想象。
“菜…菜鳥?是你嗎?你真的找來了?”一個帶著哭腔、極度虛弱的聲音從一堆焦黑的蘑菇殘骸下傳來。
林曉循聲望去,心猛地一抽。
是咕嚕。但它此刻的樣子凄慘無比。原本蓬松的藍(lán)色短絨毛被燒焦了大片,變得稀疏斑駁,沾滿了漆黑的灰燼和粘稠的污物。那件破舊的馬甲幾乎成了布條,勉強掛在身上。它的一條后腿不自然地彎曲著,似乎受了傷。黑豆眼失去了神采,充滿了驚恐和絕望,長鼻子無力地耷拉著。
“咕嚕!”林曉沖過去,小心翼翼地將它從廢墟下抱出來,“你怎么變成這樣了?這里發(fā)生了什么?”
“是它…是那個瘋子!是噬憶獸!”咕嚕的聲音虛弱而憤怒,帶著深深的恐懼,“它瘋了!徹底瘋了!為了收集記憶琥珀,它撕碎了甜菌林的核心夢境!它把那些不愿意交出珍貴記憶的‘織夢者’(指某些強大或特殊的夢境生物)都…都吃了!或者變成了這種只會嗚咽的怪物!”它的小爪子顫抖地指著遠(yuǎn)處蠕動的陰影,“甜菌林…沒了!這里現(xiàn)在是‘焦痕廢土’…它的狩獵場!”
林曉看著這片地獄般的景象,怒火在胸中燃燒:“它在哪?它的老巢在哪?”
咕嚕的身體明顯瑟縮了一下,眼中恐懼更甚:“在…在廢土中心…那片最大的蘑菇墳場下面…它挖了個巢穴…里面…里面全是它收集來的琥珀…還有…還有被它困住的靈魂碎片…”它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出一點帶著灰燼的黑煙,“它變得更可怕了…融合了太多痛苦和執(zhí)念…它甚至能…能影響‘織夢境’的規(guī)則了…”
影響規(guī)則?林曉心中一凜,這絕對是個壞消息。
“帶我去!”林曉斬釘截鐵地說,將咕嚕小心地抱在懷里。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藍(lán)色馬克杯——它還在!這是她唯一的依仗。
“你…你瘋了!我們打不過它的!它會把我們撕碎!”咕嚕驚恐地掙扎。
“我們必須阻止它!它在現(xiàn)實世界也在害人!”林曉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帶路!或者告訴我方向!”
咕??粗謺匝壑腥紵幕鹧?,又看看這片絕望的廢土,最終,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悲壯取代了恐懼?!啊沁叀彼男∽ψ又赶驘熢谱顫庵亍㈤W電最密集的廢土深處,“穿過那片‘嗚咽之谷’…就能看到蘑菇墳場…小心那些被污染的怪物…它們雖然不強,但很煩人…”
林曉抱著咕嚕,握著馬克杯,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入了這片被詛咒的廢土。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灰燼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空氣中腐敗的氣息令人窒息。四周那些被魔化的夢境生物殘渣,如同行尸走肉般在廢墟間游蕩,發(fā)出無意義的痛苦呻吟。它們對林曉似乎沒有主動攻擊性,但僅僅是靠近,就能感受到一股強烈的負(fù)面情緒沖擊——絕望、怨恨、麻木——如同冰冷的潮水試圖侵蝕她的意志。
“抱緊你的‘錨’!別被這里的‘絕望瘴氣’污染了心神!”咕嚕在她懷里虛弱地提醒。
林曉咬緊牙關(guān),將馬克杯緊緊貼在胸前,冰涼的觸感像一道屏障,隔絕著外界的負(fù)面侵蝕。她集中精神,拼命回憶現(xiàn)實中那些支撐她的東西:蘇遠(yuǎn)診所的溫暖燈光,自己小公寓窗外那棵頑強生長的綠植,甚至…是完成一個PPT項目后那短暫的輕松感!任何積極的、屬于“現(xiàn)實”的念頭,都是對抗這片廢土的精神武器。
穿行在嗚咽之谷如同穿過一片精神墳場。不知過了多久,眼前豁然出現(xiàn)一片更加慘烈的景象。
一座由無數(shù)巨大蘑菇殘骸堆積而成的、如同小山般的“墳場”矗立在焦土中心。這些蘑菇的殘骸比外面的更加巨大,也更加扭曲,仿佛在死亡瞬間承受了難以想象的痛苦。墳場下方,一個巨大的、如同怪獸巨口般的黑暗洞口,正不斷向外噴吐著濃烈的腥臭氣息和冰冷的惡意。洞口周圍的地面上,散落著一些閃閃發(fā)光的碎片——是各種顏色的、大小不一的“記憶琥珀”碎片!但它們的光芒大多渾濁、黯淡,甚至帶著一絲不祥的血色,像凝固的淚滴和血珠。
“就…就是那里…”咕嚕的聲音抖得像風(fēng)中落葉,“它的巢穴…‘噬憶之巢’…”
林曉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洞口散發(fā)出的氣息,比在甜菌林遭遇時強大了何止十倍!那純粹的惡意和貪婪,幾乎要凝成實質(zhì)。
“它…在里面嗎?”林曉壓低聲音。
“不…不知道…可能出去‘覓食’了…”咕嚕的聲音充滿不確定。
機會!林曉腦中瞬間閃過這個念頭。如果吳銘(噬憶獸)不在巢穴里,這或許是探查甚至破壞的絕佳機會!
“我們進(jìn)去看看!”林曉做出了一個極其大膽的決定。
“你瘋了!絕對瘋了!”咕嚕嚇得差點從她懷里跳出來,“里面全是它的陷阱和殘留的腐蝕性能量!而且萬一它回來…”
“沒有萬一!這是唯一的機會!”林曉抱著咕嚕,握緊馬克杯,如同握著一柄利劍,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向那個散發(fā)著恐怖氣息的黑暗洞口。
踏入洞口的瞬間,刺骨的陰冷如同無數(shù)冰針扎入骨髓。洞內(nèi)并非完全黑暗,墻壁上鑲嵌著一些散發(fā)著慘綠色或暗紅色幽光的、扭曲的結(jié)晶,勉強照亮了通道。腳下是粘滑的、仿佛覆蓋著某種生物粘膜的地面??諝庵心枪尚忍鸶癄€的氣息濃烈到令人作嘔。
通道蜿蜒向下。林曉小心翼翼地前進(jìn),神經(jīng)繃緊到極限。咕??s在她懷里,連呼吸都屏住了。
轉(zhuǎn)過一個彎,眼前的空間驟然開闊。
這是一個巨大的、如同心臟般搏動著的洞窟。洞窟的“墻壁”和“穹頂”并非巖石,而是由無數(shù)粗壯、扭曲、緩緩蠕動著的暗紫色觸手盤根錯節(jié)地構(gòu)成,如同活著的、巨大的巢穴本身!觸手表面覆蓋著粘液和吸盤,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腥臭。洞窟中央,是一個由粘稠黑色物質(zhì)構(gòu)成的、如同祭壇般的凸起平臺。
而平臺之上,堆放著的東西,讓林曉瞬間瞳孔收縮,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那不是散落的碎片。那是一顆!
一顆比拳頭略大、形狀并不規(guī)則、但相對完整的“記憶琥珀”!
它懸浮在祭壇上方,散發(fā)出極其強烈的、混合著絕望、痛苦、不甘和瘋狂扭曲愛意的暗紅色光芒!光芒如同心臟般律動著,每一次搏動,都牽動著整個巢穴的觸手隨之蠕動,散發(fā)出更濃烈的惡意。琥珀的核心,隱約可見一個模糊、扭曲、充滿怨恨的女性身影輪廓在掙扎、哀嚎!那絕不是安寧與懷念,那是被強行禁錮、被無盡痛苦折磨的靈魂殘響!
“不…”咕嚕發(fā)出驚恐的嗚咽,“它…它快成功了…用那么多痛苦和掠奪來的記憶…強行拼湊…但這是扭曲的!是怪物!”
林曉渾身冰冷。這就是吳銘的目標(biāo)!用無數(shù)人的噩夢和沉睡,拼湊出一個被痛苦浸透的、屬于沈薇的扭曲幻影!這根本不是愛,這是褻瀆!
憤怒瞬間壓倒了恐懼。她必須毀掉它!就在現(xiàn)在!
林曉猛地舉起手中的藍(lán)色馬克杯!集中全部意志!這一次,她不再想象PPT,不再想象咖啡。她想象的是蘇遠(yuǎn)家茶幾上,那塊屬于沈薇的、散發(fā)著寧靜溫暖光芒的琥珀碎片!她想象的是沈薇記憶中夏夜的螢火蟲,是無憂無慮的笑聲!她要具象化出那真正的、純凈的光芒,去對抗這污穢的扭曲!
“真正的安寧…沈薇的安寧…顯現(xiàn)吧!”她在心中怒吼!
意念前所未有的集中!手中的藍(lán)色馬克杯驟然爆發(fā)出刺目的、純粹的乳白色光芒!光芒如同利劍,瞬間刺穿了洞窟內(nèi)粘稠的黑暗和令人作嘔的暗紅!
“嗡——!”
一聲低沉、宏大、充滿憤怒的共鳴,如同遠(yuǎn)古巨獸的咆哮,猛地從洞窟深處炸響!整個巢穴的觸手瞬間狂暴地舞動起來!祭壇上那顆暗紅色的琥珀核心,那個扭曲的女性身影猛地發(fā)出一聲尖銳到足以撕裂靈魂的厲嘯!
巢穴入口的方向,一股冰冷、粘膩、帶著滔天殺意和毀滅氣息的恐怖威壓,如同海嘯般洶涌而來!
“它…它回來了?。?!”咕嚕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林曉猛地回頭,只見巢穴入口處,陰影如同沸騰般翻滾凝聚!數(shù)條比之前粗壯數(shù)倍、覆蓋著猙獰骨刺和吸盤、流淌著腐蝕性粘液的紫黑色巨型觸手率先探入!觸手的核心,那團(tuán)翻滾的惡意陰影前所未有的凝實,其中兩點猩紅的光芒如同地獄的鬼火,死死地、怨毒地鎖定了洞窟中央、手中還握著爆發(fā)白光的馬克杯的林曉!
吳銘(噬憶獸)回來了!帶著被徹底激怒的、毀滅一切的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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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琥珀。
蘇遠(yuǎn)家客廳里,空氣沉重得令人窒息。窗外黎明灰白的光線,無力地穿透窗簾,在吳銘那張蒼白扭曲、青黑色眼圈濃重如墨的臉上投下詭異的陰影。他的右手——那只曾在林曉夢中被滾燙咖啡灼傷、又在現(xiàn)實里留下紅痕的手——此刻正死死地捂著自己的左眼!指縫間,粘稠的、如同石油般暗沉的黑色液體正不斷滲出,滴落在他廉價西裝的前襟上,暈開一片不祥的污跡。
那根本不是人類的血液!
是深淵的污穢!是噬憶獸受傷流出的膿血!
“你…你…!”林曉的聲音卡在喉嚨里,渾身冰冷僵硬,血液似乎都凍結(jié)了。那個在她夢里肆虐、在現(xiàn)實中無聲收割靈魂的怪物,此刻就站在她面前,穿著隔壁工位同事的皮囊!巨大的恐懼和荒謬感如同兩股颶風(fēng),在她腦海里瘋狂撕扯。
“呵…呵呵…”吳銘發(fā)出一連串低沉、嘶啞、如同砂紙摩擦般的笑聲,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怨毒。他緩緩抬起頭,僅剩的那只右眼,瞳孔收縮成針尖般大小,眼白布滿血絲,死死地、怨毒地鎖定林曉,又緩緩移向她手中緊握的那個藍(lán)色馬克杯——那上面殘留的、屬于沈薇記憶琥珀的純凈光芒正如同退潮般迅速黯淡下去?!罢业健恕彼穆曇粝袷菑牡鬲z的裂縫里擠出來,每一個字都帶著粘膩的腥氣,“她…的碎片…果然…在你這里…”
他知道了!他感應(yīng)到了沈薇那塊真正的琥珀碎片!就在蘇遠(yuǎn)家!
蘇遠(yuǎn)反應(yīng)極快,在林曉僵住的瞬間,他已一個箭步上前,試圖去拿茶幾上那個裝著琥珀碎片的黑盒子!那是他們最后的希望!
“別碰她?。?!”吳銘發(fā)出一聲非人的咆哮!他根本沒看蘇遠(yuǎn),那只捂著左眼的手猛地一揮!
沒有物理接觸。但一股無形的、粘稠冰冷的惡意沖擊波如同實質(zhì)的重錘,狠狠撞在蘇遠(yuǎn)的胸口!
“呃!”蘇遠(yuǎn)悶哼一聲,整個人如同被高速行駛的汽車撞飛,重重砸在身后的書架上!書本和擺設(shè)稀里嘩啦散落一地。他痛苦地蜷縮起來,一時無法動彈。
“蘇醫(yī)生!”林曉失聲尖叫,心臟幾乎跳出胸腔。她想去扶蘇遠(yuǎn),但吳銘那只僅存的、布滿血絲的右眼已經(jīng)再次鎖定了她。那眼神,和噬憶獸核心那兩點猩紅的鬼火,徹底重合!
“把…碎片…給我!”吳銘拖著腳步,如同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提線木偶,一步,一步,帶著滲漏的黑色粘液和濃重的腥臭,逼近林曉。他受傷的左眼位置,那股屬于噬憶獸的、純粹的黑暗與貪婪氣息,如同沸騰的毒霧,越來越濃烈地散發(fā)出來,侵蝕著現(xiàn)實的空間??蛷d的燈光開始不穩(wěn)定地閃爍,墻壁仿佛在無形的壓力下微微扭曲變形。現(xiàn)實,正在被噩夢的觸手強行撕裂!
巨大的恐懼像冰水淹沒了林曉。她抱著那個光芒盡失的馬克杯,步步后退,脊背撞上了冰冷的墻壁,退無可退!蘇遠(yuǎn)倒在地上掙扎,無法救援。沈薇的碎片就在咫尺之外的茶幾上,但吳銘(噬憶獸)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死死纏繞著她。
怎么辦?馬克杯的具象化力量似乎耗盡了!她還能想象什么?還能具象化什么來對抗這行走的噩夢?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絕望時刻,林曉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客廳角落——那里立著一面巨大的落地鏡。鏡子里,清晰地映照出客廳的景象:逼近的、半人半獸的吳銘,倒地掙扎的蘇遠(yuǎn),散落的書本,以及…她自己驚恐萬狀的臉。
鏡子!
一個近乎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她的腦海!現(xiàn)實與夢境的界限!鏡子,不正是現(xiàn)實中最能象征界限與映照之物嗎?!
沒有時間思考可行性了!噬憶獸帶著腐臭的氣息已經(jīng)近在咫尺!那只滴著黑液的、骨節(jié)扭曲的手,正朝著茶幾上的黑盒子抓去!
“鏡子!映照現(xiàn)實!隔絕夢境!”林曉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面落地鏡的方向,發(fā)出了無聲的嘶吼!她將所有的恐懼、所有的求生欲、所有對現(xiàn)實界限的認(rèn)知,都灌注進(jìn)這個意念!目標(biāo)不是具象化物品,而是——具象化一道屏障!一道基于現(xiàn)實規(guī)則、映照并隔絕夢魘的屏障!她需要一面鏡子!一面巨大的、真實的鏡子!
意念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
嗡——!
客廳角落那面巨大的落地鏡,鏡面驟然爆發(fā)出刺目的、如同水銀瀉地般的冷冽光輝!光芒并非實質(zhì),卻帶著一種堅不可摧的“規(guī)則”之力,瞬間在吳銘(噬憶獸)與茶幾上的黑盒子之間,憑空豎起了一道無形的、流動著水銀光澤的透明壁障!
吳銘(噬憶獸)那只抓向黑盒子的手,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由液態(tài)金屬構(gòu)成的墻壁!
“嗤啦——!”
令人牙酸的腐蝕聲響起!吳銘的手掌與那水銀壁障接觸的地方,瞬間騰起大股大股腥臭的黑煙!他那由人類皮囊包裹、內(nèi)里卻屬于噬憶獸的肢體,仿佛正在被某種強大的“現(xiàn)實凈化”力量瘋狂灼燒、消融!
“啊——!?。 北戎叭魏我淮味家鄥?、都要痛苦的慘嚎從吳銘口中爆發(fā)!那聲音完全超出了人類的范疇,混雜著野獸的咆哮和靈魂被撕裂的尖嘯!他猛地縮回手,那只手的前半部分已經(jīng)變得焦黑、萎縮,如同被強酸腐蝕過!暗黑色的粘液如同噴泉般從傷口涌出!
他僅剩的右眼瞬間被狂暴的猩紅徹底吞噬!所有的偽裝、所有屬于吳銘的掙扎和痛苦,在這一刻被純粹的、原始的噬憶獸暴怒徹底碾碎!他不再是人!他就是那團(tuán)翻滾的惡意陰影!
“螻蟻…你…該死?。?!”咆哮聲震得整個房間嗡嗡作響。噬憶獸(吳銘)放棄了黑盒子,所有的仇恨和毀滅欲全部鎖定在林曉身上!他那受傷的左眼位置,粘稠的黑暗如同活物般劇烈翻涌,數(shù)條完全由陰影和惡意構(gòu)成的、半透明的、帶著尖銳骨刺的觸手虛影猛地探出!它們無視物理阻礙,帶著撕裂靈魂的尖嘯,直接穿透了那層水銀壁障,如同毒蛇般狠狠刺向林曉的心臟和頭顱!
真正的死亡氣息撲面而來!林曉甚至能“聞”到那些陰影觸手上散發(fā)出的、足以凍結(jié)思維的絕望!她的身體被無形的恐懼釘在原地,連眨眼都做不到!馬克杯從她脫力的手中滑落,摔在地毯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完了!
就在這意識即將被黑暗吞噬的瞬間——
“林曉!接?。 碧K遠(yuǎn)嘶啞卻無比堅定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
林曉眼角的余光瞥見,倒在地上的蘇遠(yuǎn),用盡最后力氣,將茶幾上那個裝著沈薇記憶琥珀的黑盒子,猛地朝著她的方向推了過來!
盒子在空中翻滾,盒蓋彈開!
那塊小小的、邊緣磨損的、半透明的乳白色琥珀碎片,在昏暗閃爍的燈光下,驟然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溫暖而純凈的乳白色光芒!那光芒并不刺眼,卻帶著一種穿透一切陰霾、撫慰一切傷痛的安寧力量!
光芒如同漣漪般擴散,瞬間籠罩了林曉!
那些刺向她靈魂的陰影觸手,在接觸到這溫暖白光的剎那,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發(fā)出“滋滋”的消融聲,尖端瞬間潰散成縷縷黑煙!噬憶獸(吳銘)發(fā)出一聲更加痛苦和驚怒的咆哮,整個身體被白光灼燒得劇烈扭曲、后退,那翻涌的左眼傷口處黑煙狂冒!
就是現(xiàn)在!
求生的本能和沈薇琥珀賦予的短暫勇氣,沖破了恐懼的枷鎖!林曉幾乎是撲倒在地,一把抓住了那個滾落到腳邊的黑盒子!她將那塊散發(fā)著溫暖白光的琥珀碎片緊緊攥在手心!那光芒瞬間與她產(chǎn)生了一種奇異的共鳴,仿佛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她心底響起,驅(qū)散了噬憶獸帶來的靈魂凍結(jié)感。
她抬起頭,看向被白光逼退、痛苦嘶吼的噬憶獸(吳銘),看向他那雙充滿了無盡怨毒和瘋狂的猩紅眼睛。
“吳銘!”林曉的聲音因為用力而嘶啞,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穿透力,直刺對方混亂的核心,“看看你手里攥著的是什么!是痛苦!是絕望!是毀滅!沈薇要的是這些嗎?!”
她高高舉起手中那塊散發(fā)著純凈白光的琥珀碎片,讓它的光芒如同利劍般刺向?qū)Ψ剑骸斑@才是沈薇!這才是她的記憶!夏夜的螢火蟲!平靜的微笑!她希望你記住的是美好!是安寧!不是把她變成一個被痛苦折磨的怪物!”
“你…閉嘴!”噬憶獸(吳銘)發(fā)出混亂的咆哮,身體在痛苦和某種更深層掙扎中劇烈顫抖,左眼的黑暗翻涌得更加狂暴,“把…碎片…給我!我要…完整的她!”
“完整?”林曉的聲音帶著悲憤,“用別人的噩夢和沉睡拼湊出來的,只會是扭曲的褻瀆!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變成了什么!沈薇看到這樣的你,只會感到痛苦!真正的安寧,不是強求的幻影,是放下!是接受!”
“接受?不?。?!”噬憶獸(吳銘)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充滿了無盡痛苦和不甘的尖嘯!這聲尖嘯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量,也徹底擊潰了他最后一絲屬于“吳銘”的掙扎。他左眼的黑暗如同沸騰的墨汁,劇烈地噴涌而出,瞬間包裹了他整個頭部!
他猛地轉(zhuǎn)身,不再看那讓他痛苦不堪的白光,不再看林曉,更不再看那個裝有沈薇碎片的盒子。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又遭受重創(chuàng)的困獸,拖著那只被腐蝕的、滴著黑液的手,踉蹌著、不顧一切地撞向客廳緊閉的窗戶!
“嘩啦——!??!”
鋼化玻璃在巨大的沖擊力下轟然碎裂!噬憶獸(吳銘)的身影裹挾著噴濺的玻璃碎片和濃烈的腥臭黑霧,如同一個墜落的噩夢,消失在窗外灰蒙蒙的黎明光線中!只留下一地狼藉的玻璃渣、滴落的黑色粘液,以及空氣中久久不散的、令人作嘔的腐敗氣息。
客廳里,死一般的寂靜。
水銀般的鏡面屏障早已消失。那面巨大的落地鏡,鏡面上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裂紋,仿佛剛才那場無形的對抗耗盡了它的力量。
林曉渾身脫力,癱坐在地毯上,手中依舊死死攥著那塊溫暖的琥珀碎片。碎片的光芒已經(jīng)收斂,只剩下內(nèi)里沉淀的、如同星塵般的微芒,溫潤地熨帖著她冰冷的掌心。
“咳…咳咳…”蘇遠(yuǎn)掙扎著從散落的書本中坐起身,臉色蒼白,嘴角帶著一絲血跡。他看著破碎的窗戶,眼神凝重到了極點?!八芰恕彼穆曇羯硢?,“受了重創(chuàng),但…他絕不會罷休。那些昏迷的病人…更危險了…”
林曉看著滿地的狼藉,破碎的玻璃,滴落的黑液,空氣中殘留的噩夢氣息?,F(xiàn)實與夢境的界限,在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對峙中,被徹底撕得粉碎。吳銘最后那聲飽含無盡痛苦的尖嘯,和沈薇琥珀碎片傳遞出的溫暖安寧,在她心中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真正的戰(zhàn)場,從來就不只在現(xiàn)實,也不只在夢境。而是在吳銘那顆被痛苦徹底扭曲、被噬憶獸的黑暗侵蝕的心靈深處。
“蘇醫(yī)生…”林曉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卻異常清晰,“我們必須進(jìn)入‘織夢境’,找到他…找到那個被污染的核心!在他徹底毀滅別人,也毀滅自己之前!”
蘇遠(yuǎn)捂著疼痛的胸口,看著林曉眼中燃燒的、不再僅僅是恐懼的光芒,沉重地點了點頭?!澳愕哪芰Α瓌偛拍堑榔琳稀€有沈薇的碎片…”他喘息著,“它們可能是鑰匙。但‘織夢境’現(xiàn)在…”他想起林曉描述的“焦痕廢土”,眼神更加憂慮。
“再危險也得去!”林曉掙扎著站起來,將沈薇的琥珀碎片小心地放回黑盒子,緊緊抱在懷里。她走到蘇遠(yuǎn)身邊,將他扶起?!澳苄袉幔俊?/p>
“死不了。”蘇遠(yuǎn)咬著牙,靠墻站穩(wěn),目光落在林曉懷中的盒子上,“這塊碎片…它在夢境中能保護(hù)你。但進(jìn)入‘織夢境’,需要睡眠…”
“就在這里!現(xiàn)在!”林曉斬釘截鐵。吳銘剛受重創(chuàng)逃走,現(xiàn)實暫時安全。而夢境里,他很可能正躲回巢穴舔舐傷口,或者…更加瘋狂地掠奪!這是最后的機會窗口!
她扶著蘇遠(yuǎn)在相對完好的沙發(fā)上坐下。自己則抱著裝有沈薇琥珀的黑盒子,靠著沙發(fā)坐在地毯上,背對著破碎的窗戶。她拿出那個掉落的藍(lán)色馬克杯,放在身邊。然后,她閉上了眼睛。
這一次,無需刻意引導(dǎo)。剛才那場生死對峙的極度刺激,沈薇碎片傳遞的溫暖,以及阻止吳銘毀滅的強烈決心,讓她的精神處于一種前所未有的、高度凝聚的臨界狀態(tài)。
“咕?!蓱浿病诵摹彼钪繕?biāo)。沈薇的琥珀碎片在懷中散發(fā)著溫潤的暖意,如同燈塔。馬克杯冰涼的觸感是她的錨。
意識如同被投入深海的石頭,急速下沉。沒有失重,沒有旋轉(zhuǎn)。這一次的“穿越”,帶著一種決絕的穿透力!
* * *
林曉“站”在了一片粘稠的黑暗之中。
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一種如同置身于巨大生物腔體內(nèi)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蠕動感和粘膩感。腳下是覆蓋著厚厚生物粘膜的地面,每一步都發(fā)出令人不適的“噗嘰”聲。空氣中彌漫著比之前更加濃烈百倍的腥甜腐爛氣息,幾乎凝成實質(zhì),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腐肉。
“咕嚕?”林曉低聲呼喚,聲音在這片死寂中顯得異常突兀。沒有回應(yīng)。
她立刻意識到,自己成功了,但也失敗了。她直接進(jìn)入了“噬憶之巢”的最深處!這里就是之前她看到那顆扭曲琥珀的、由無數(shù)蠕動觸手構(gòu)成的巨大心臟洞窟!但此刻,洞窟內(nèi)一片死寂,那些構(gòu)成墻壁和穹頂?shù)陌底仙|手如同陷入了沉睡(或者重傷后的沉寂),只有極其緩慢的、微弱的蠕動。洞窟中央那個粘稠的黑色祭壇還在,但上面空無一物。那顆暗紅色的、禁錮著扭曲靈魂的琥珀不見了。
吳銘(噬憶獸)不在這里?還是…他隱藏了起來?
林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小心翼翼地將懷中的黑盒子打開,取出沈薇那塊小小的、乳白色的琥珀碎片。碎片一暴露在這片污穢的環(huán)境中,立刻散發(fā)出柔和但堅定的白光,如同一個小小的凈化領(lǐng)域,將周圍粘稠的黑暗和惡臭逼退了一小圈。這讓她稍微安心。
借著這微弱的光芒,她開始仔細(xì)探查這個噩夢的巢穴。目光掃過那些緩慢蠕動的、如同巨大腸道內(nèi)壁般的觸手壁。突然,她的視線凝固在一處!
在祭壇后方、洞窟最深處的一片觸手壁上,那里的“肉質(zhì)”顏色與其他地方明顯不同。不是暗紫色,而是一種更加深沉、仿佛吸收了所有光線的、純粹的漆黑!這片漆黑的“肉質(zhì)”中心,鑲嵌著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繭。
一個由無數(shù)細(xì)密、粘稠的黑色絲線層層包裹而成的、約莫一人高的巨繭!繭的表面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散發(fā)出極其微弱、但異常精純的噬憶獸氣息。更讓林曉頭皮發(fā)麻的是,繭的內(nèi)部,隱約透出一點極其黯淡、卻無比熟悉的暗紅色光芒——正是那顆扭曲琥珀的顏色!
吳銘(噬憶獸)把自己包裹了起來!他在療傷?還是在…進(jìn)行某種更可怕的蛻變?那顆扭曲的琥珀就在里面!
林曉的心臟狂跳起來。機會!這是摧毀那顆扭曲琥珀、甚至可能重創(chuàng)噬憶獸核心的絕佳機會!她握緊了沈薇的琥珀碎片,白光穩(wěn)定地在她掌心流淌。她緩緩抬起手,將碎片的光芒對準(zhǔn)了那個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黑色巨繭。強烈的凈化意念在她心中凝聚!
“沈薇…真正的安寧…凈化這污穢吧!”她無聲地祈禱,將意念灌注進(jìn)碎片!
嗡!
沈薇的琥珀碎片光芒大盛!一道純凈、溫暖、帶著夏夜螢火蟲般寧靜氣息的乳白色光束,如同神罰之矛,猛地射向那個黑色的巨繭!
光束精準(zhǔn)地命中了繭的中心!
“嗤——!?。 ?/p>
如同滾燙的烙鐵按在生肉上!刺耳的腐蝕聲瞬間爆發(fā)!巨繭被光束命中的位置,粘稠的黑色絲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消融、碳化!一個焦黑的孔洞迅速擴大!繭內(nèi)那點黯淡的暗紅色光芒劇烈地閃爍、搖曳起來,仿佛受到了極大的沖擊!
“吼——?。?!”
一聲沉悶、痛苦、充滿了無盡怨毒和瘋狂的咆哮,猛地從巨繭內(nèi)部炸響!整個噬憶之巢的觸手壁都因為這聲咆哮而劇烈地痙攣、抽搐起來!構(gòu)成洞窟的觸手仿佛瞬間從沉睡中驚醒,開始瘋狂地蠕動、收緊!一股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絕望的毀滅氣息,如同即將爆發(fā)的火山,從那個被洞穿的巨繭中洶涌而出!
“該死的人類!你…毀了我的希望!我要你…永墜深淵?。。 ?/p>
巨繭猛地炸裂開來!
粘稠的黑色絲線和腥臭的粘液如同暴雨般四濺飛射!一個扭曲、龐大、完全由翻滾的黑暗和紫黑色觸手構(gòu)成的陰影核心暴露出來!那核心的中心,不再是模糊的陰影,而是……一顆巨大、布滿血絲、充滿了無盡瘋狂和毀滅欲的猩紅獨眼!那顆扭曲的暗紅色記憶琥珀,就鑲嵌在這顆恐怖獨眼的正上方,如同一個邪惡的王冠!琥珀中那個扭曲的女性身影,在猩紅獨眼的映照下,發(fā)出無聲的凄厲哀嚎!
噬憶獸的核心形態(tài)!它被逼出來了!而且正處于最狂暴的狀態(tài)!
“咕嚕!你在哪兒!”林曉一邊用沈薇碎片的光芒死死抵住撲面而來的、幾乎要凍結(jié)靈魂的惡意沖擊波,一邊焦急地呼喚。她需要向?qū)В⌒枰廊绾螐氐状輾н@個核心!
“菜…菜鳥!上面!看上面!”一個微弱卻帶著極度驚恐的聲音,從洞窟極高的穹頂處傳來!
林曉猛地抬頭!
只見在洞窟布滿蠕動觸手的穹頂正中央,赫然鑲嵌著一塊東西!
那不再是散落的碎片,也不是那顆扭曲的琥珀。
那是一塊足有臉盆大小、形狀極不規(guī)則、散發(fā)著渾濁暗黃色光芒的巨型琥珀結(jié)晶!它像一顆巨大的、病變的心臟,鑲嵌在巢穴的核心位置。無數(shù)細(xì)密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紫色能量絲線從這塊巨大琥珀中延伸出來,連接著構(gòu)成整個巢穴的每一根觸手!更讓林曉頭皮炸裂的是,這塊暗黃色琥珀的內(nèi)部,并非空無一物,而是…凝固著無數(shù)張模糊、痛苦、無聲吶喊的人臉!正是那些在安寧醫(yī)院陷入深度昏迷的病人的面容!他們的“夢”與“眠”,被強行抽取,化作了維持這個噩夢巢穴的污穢能源!
“是…是‘織夢境’的‘生態(tài)核心’碎片!”咕嚕的聲音帶著哭腔,從穹頂某個縫隙里傳來,充滿了絕望,“噬憶獸…它…它污染了這片區(qū)域的夢境核心!把它變成了自己巢穴的能量源!它在抽取現(xiàn)實世界那些沉睡者的生命力來維持這個噩夢!不摧毀這個核心碎片…巢穴就…就永遠(yuǎn)存在!它…它就是不死之身!”
林曉如遭雷擊!
原來這才是吳銘(噬憶獸)真正的底牌!他不僅收集琥珀拼湊幻影,他更是將這片夢境的“心臟”污染、綁架,并用現(xiàn)實世界無辜者的生命作為燃料!那些昏迷的病人,他們的生命線,正通過這塊被污染的琥珀,與這個噩夢巢穴緊緊相連!
摧毀它?可能意味著那些病人立刻死亡!
不摧毀?巢穴不滅,噬憶獸不死,會有更多人受害!
猩紅的獨眼鎖定了下方渺小的林曉,恐怖的毀滅光束在其中瘋狂匯聚!
“死吧?。?!”
絕境!真正的、兩難的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