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偵支隊，法醫(yī)解剖室。
慘白的無影燈下，冰冷的金屬解剖臺反射著刺目的光?？諝饫飶浡鴿庵氐南舅鸵环N難以言喻的、屬于死亡本身的冰冷氣息。
張隊站在觀察窗前，隔著玻璃，臉色凝重地看著里面。資深法醫(yī)老趙戴著口罩、護目鏡和雙層手套，正全神貫注地對解剖臺上那具焦黑、扭曲、殘缺不全的尸體進行操作。這具尸體，是技術(shù)科和環(huán)衛(wèi)部門耗費了巨大精力，幾乎將城北垃圾處理中心三號焚燒爐的殘渣灰坑翻了個底朝天，才勉強拼湊出的、屬于王建國遺骸的一部分——主要是未被完全焚毀的、嚴重碳化的骨盆和部分下肢骨骼。
“張隊，” 老趙的聲音透過對講系統(tǒng)傳出來，冷靜而專業(yè)，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尸骸損毀太嚴重了。軟組織幾乎完全炭化缺失，大部分骨骼也呈現(xiàn)粉碎性斷裂和嚴重碳化。直接死因和生前致命傷……無法確定。”
張隊的心沉了一下。這在意料之中，但仍是重大挫折。焚尸滅跡，幾乎成功了。
“但是，” 老趙的語氣陡然變得極其凝重，他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夾起一小塊從碳化骨盆深處刮取出來的、顏色異常的深褐色結(jié)塊組織，“我們在骨盆骨髓腔深處，靠近骶骨的位置，提取到了這點極其微量的、未被高溫完全破壞的深色組織殘留。非常隱蔽，如果不是刻意在骨髓腔深處尋找，幾乎會被忽略。”
他將那點微小的組織樣本放入一個透明的器皿，加入試劑。觀察窗外的張隊和陪同的小吳，都屏住了呼吸。
“初步快速檢測，” 老趙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震驚，“顯示……氰化物陽性反應(yīng)！”
氰化物？！
這兩個字如同兩顆子彈，瞬間擊中了觀察窗外的兩人！
“你確定？！” 張隊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前所未有的銳利！
“快速檢測結(jié)果陽性！特異性很高！雖然含量極微，且被高溫部分破壞，但反應(yīng)很明確！” 老趙肯定地回答，他的護目鏡后的眼睛同樣充滿了震驚，“我們需要立刻送去做更精確的GC-MS（氣相色譜-質(zhì)譜聯(lián)用）定量分析確認，但……基本可以斷定，王建國生前曾攝入過致命劑量的氰化物！”
不是病死的！不是咳血衰竭而死！
是中毒！氰化物中毒！
陳默的供詞瞬間被推翻！王建國不是自己咳血死的！他是被毒殺的！
巨大的反轉(zhuǎn)如同驚雷，在張隊腦中炸開！陳默在撒謊？還是……他也不知道？那個神秘人！李強！他不僅帶走了寶兒，拿走了協(xié)議（雖然協(xié)議后來被證實以舉報形式回到了指揮部），他還……毒殺了王建國？！
動機是什么？那份協(xié)議？還是……純粹的報復(fù)？
“立刻！最高優(yōu)先級！做定量分析！我要確鑿報告！” 張隊對著話筒，聲音斬釘截鐵，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意和急切，“另外，馬上比對陳默社會關(guān)系、工作經(jīng)歷，尤其是他作為房產(chǎn)中介可能接觸到的特殊人群，查所有可能獲取氰化物的線索！重點排查近期是否有氰化物失竊或非法交易的報告！還有王建國的人際關(guān)系，特別是他確診癌癥后接觸的醫(yī)療人員和機構(gòu)！”
氰化物！劇毒！管制極其嚴格！能弄到這東西并精準投毒的人，絕非普通蟊賊！
“張隊！” 小吳急匆匆推門進來，手里拿著平板，“看守所那邊緊急報告！半小時前，陳默的囚室里發(fā)現(xiàn)了異常物品！”
張隊猛地轉(zhuǎn)身：“什么東西？”
“一個……沒有任何標識的白色小藥瓶！被人從門縫塞進去的！瓶底寫著【T-29】和……【寶兒安全】！”
T-29？寶兒安全？
張隊的瞳孔驟然收縮！又是他！那個神秘人！他居然把手伸進了看守所？！他在向陳默傳遞信息？安撫？還是……新的指令？T-29……是時間？是代號？還是……毒藥本身？
“藥瓶呢？！” 張隊厲聲問道。
“已經(jīng)作為物證封存！正在緊急送檢！看守所加強了警戒，正在排查所有可能接觸過陳默囚室的人員，尤其是清潔和送飯環(huán)節(jié)！” 小吳語速飛快，“另外，陳默收到藥瓶后情緒極度異常，看守匯報他死死攥著藥瓶，又哭又笑，嘴里反復(fù)念叨‘寶兒安全’和‘T-29’！”
張隊的心沉到了谷底。神秘人不僅毒殺了王建國，帶走了寶兒，操控了陳默，現(xiàn)在更是將觸角伸進了看守所！他像是在下一盤巨大的棋，而陳默、王建國、寶兒，甚至警方，都只是他棋盤上任意擺布的棋子！
“通知技術(shù)科！” 張隊的聲音冰冷刺骨，帶著前所未有的殺意，“藥瓶送到后，給我用最高規(guī)格檢測！我要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瓶身所有指紋、DNA、微量痕跡，一點都不能放過！還有，那個‘T-29’，給我查！所有可能的含義！密碼？日期？化學(xué)代號？給我翻個底朝天！”
他轉(zhuǎn)身，再次看向解剖室內(nèi)。老趙正小心翼翼地將那點致命的深色組織樣本封裝。慘白的燈光下，王建國那焦黑扭曲的殘骸，仿佛在無聲地控訴著兇手的殘忍和這場游戲的黑暗。
“另外，” 張隊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聯(lián)系青川縣局……讓他們……做好最壞的打算。王小寶……恐怕兇多吉少?！?神秘人用“寶兒安全”來安撫陳默，恰恰證明了寶兒是他手中最重要、也最危險的籌碼！T-29……或許就是寶兒生命的倒計時！
他拿起內(nèi)線電話，聲音如同淬火的鋼鐵：“通知所有待命小組，取消輪休！給我盯死陳默在看守所的一舉一動！所有進出他囚室的人、物，必須嚴查！啟動最高級別內(nèi)部安保審查！掘地三尺，也要把這個‘李強’……給我挖出來！”
冰冷的搶救室被刺目的無影燈籠罩，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血腥氣和一種瀕臨死亡的金屬寒意。陳默赤身躺在手術(shù)臺上，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青紫色，像被凍僵的魚。胸膛的起伏微弱到幾乎消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一種破風箱般的、令人心悸的“嗬嗬”聲。心電監(jiān)護儀發(fā)出刺耳的、持續(xù)不斷的警報長鳴，屏幕上那條代表生命的心跳曲線，正瘋狂地上下亂竄，瀕臨拉成一條絕望的直線。
“血壓測不到了！！”
“室顫！準備除顫！焦耳調(diào)到200！快！”
“腎上腺素1mg靜推！快！”
“呼吸道梗阻！準備氣管插管！”
醫(yī)生和護士的聲音急促、冰冷、帶著與死神賽跑的決絕。電極片貼在陳默冰涼的胸膛上，巨大的電流瞬間貫穿他痙攣的身體，讓他整個人向上彈起，又重重落下。強心劑注入血管，如同烈火灼燒。喉鏡粗暴地撬開他的口腔，冰冷的金屬管插入氣管深處，連接上呼吸機，發(fā)出單調(diào)而沉重的“呼——哧——呼——哧——”聲。
每一次電擊，每一次按壓，都像在撕扯陳默早已破碎的靈魂。意識在無邊的黑暗和劇烈的生理痛苦中沉浮。冰冷的藥液注入血管，像無數(shù)條毒蛇在體內(nèi)游走，啃噬著最后一點生機。
“T-29……T-29……” 混亂的意識碎片中，這個冰冷的代號如同燈塔，在死亡的迷霧中頑強閃爍。寶兒安全……代價……是他的命？還是……那個神秘人給他的唯一提示？
劇烈的電擊再次襲來！陳默的身體猛地弓起，像一張拉滿的弓！眼前瞬間爆開一片刺目的白光！白光中，王建國那張枯槁、蠟黃的臉猛地浮現(xiàn)！不再是臨終前的怨毒，而是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憐憫的平靜！
“小陳……” 一個遙遠而清晰的聲音，穿透了搶救室的喧囂和死亡的噪音，直接鉆進陳默瀕死的意識深處！
不是幻聽！是記憶！是……王建國最后走進安居地產(chǎn)時，對他說的那句話！那句被他恐懼淹沒、未曾聽清的話！
白光中，王建國的嘴唇翕動著，聲音帶著沉重的喘息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了然：
“抽屜……最底下……壓著……我的病歷……”
病歷？！
陳默渙散的瞳孔，在瀕死的劇痛中，猛地縮緊！如同垂死的野獸嗅到了最后一絲生機！病歷！王建國的病歷！他鎖協(xié)議的那個抽屜！病歷……壓在最底下？！
“找到了?。 ?搶救室外，技術(shù)科的臨時指揮點，一個技術(shù)員猛地跳起來，聲音因激動而破音，“陳默手機云端備份里！那個隱藏加密分區(qū)！密碼就是‘T-29’！解開了！”
屏幕上，一個隱藏的相冊被打開。里面只有一張照片——一張翻拍的文件頁。
正是王建國那份確診癌癥晚期、詳細記錄著病情和治療方案的病歷！在病歷的末尾，醫(yī)生潦草的簽名旁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被人用紅筆，清晰地圈出了一個小小的、打印體的藥物名稱縮寫：
【T-29】
“查！立刻查這個T-29是什么！” 張隊的聲音如同炸雷！
“是……是一種國外實驗室合成的、極其罕見的氰化物拮抗劑！” 旁邊待命的毒理專家立刻接入通訊，聲音急促，“還在實驗階段！理論上，能在極短時間內(nèi)中和氰離子！但需要精準劑量和配合其他支持治療！國內(nèi)……根本沒有！這藥……怎么會出現(xiàn)在王建國的病歷上？還被標記出來？！”
氰化物……拮抗劑？！
張隊的腦中如同劃過一道刺破黑暗的閃電！所有碎片瞬間被串聯(lián)！王建國體內(nèi)的氰化物！他病歷上被標記的T-29！陳默的突然中毒！那個神秘人塞進來的藥瓶！瓶底寫的【T-29】和【寶兒安全】！
“藥瓶！陳默囚室里發(fā)現(xiàn)的那個白色藥瓶！里面是什么？！” 張隊對著話筒咆哮！
“報告！初步快速檢測！” 法醫(yī)急促的聲音傳來，“藥瓶內(nèi)殘留的微量粉末……成分……成分就是T-29！高純度實驗級的T-29拮抗劑！”
“給他用——?。?！” 張隊的吼聲幾乎要震碎通訊器，“立刻！馬上！按照毒理專家指導(dǎo)！給陳默用——?。?！劑量！快給劑量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