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經(jīng)閣的碧綠光幕像個虛張聲勢的泡泡,在魔云與尸蛟的嘶吼中頑強(qiáng)地亮了一整夜。第二天清晨,光暈肉眼可見地稀薄下去,像熬干了油的燈芯。閣內(nèi)角落,那顆耗盡能量的“石頭”徹底碎成灰撲撲的渣,只剩一點微弱的綠芒在裂縫里茍延殘喘??諝饫锬枪闪蚧腔熘舻奈兜?,穿透光幕絲絲縷縷滲進(jìn)來,撓得人喉嚨發(fā)癢。
蕭然裹著他的牡丹錦被,在窗根下縮成一團(tuán),睡得人事不省。綠光映著他半邊臉,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穩(wěn)的陰影,嘴角甚至可疑地亮晶晶——疑似口水。閣外廣場上,弟子們頂著黑眼圈,攥著豁了口的兵刃,焦慮像無形的鞭子抽打著每個人的神經(jīng)。光幕每黯淡一分,他們的脊梁就彎下去一寸。柳梢抱著膝蓋坐在門檻邊,眼睛腫得像核桃,視線死死黏在蕭然身上,又茫然地飄開。希望?那點綠光連只螢火蟲都不如!
“呼……呼?!拧贸场笔捜辉谒瘔糁胁粷M地咕噥,翻了個身,錦被滑落一角,露出松垮中衣下瘦削的鎖骨。他咂咂嘴,含糊不清地嘟囔:“……瓜子……香……”
沒人聽見。閣內(nèi)只有壓抑的喘息和閣外魔威壓迫下瓦片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
鷹喙崖頂。
晨霧被魔云壓得抬不起頭,空氣粘稠滯重。凌千絕一塵不染的雪緞長袍,此刻也染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灰霾。他站在屠萬仞那座小山般的玄骨重甲旁,身形顯得格外單薄。九頭尸蛟盤踞在下方,腥臭的涎水滴落在巖石上,發(fā)出“滋啦”的腐蝕聲。
“凌掌門,”屠萬仞的聲音從猙獰的骨面甲下傳出,沉悶如擂鼓,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你口中的‘萬無一失’,就是讓本君陪你看這烏龜殼看了一宿?”他巨大的骨指捏著一枚傳訊玉簡,里面反復(fù)播放著藏經(jīng)閣內(nèi)那荒誕的一幕:綠光沖天,蕭然裹著被子縮在角落,一臉懵懂地指著裂縫說“我就踢了塊石頭”。
凌千絕溫雅的面具裂開一絲縫隙,眼底寒光閃爍。“魔君稍安勿躁。那廢物……邪門得很。”他指尖無意識地捻著袖口,那里似乎還殘留著昨日被兩道“意外”金光撕碎計劃的恥辱感?!扒嘣谱谝咽钱Y中之鱉,強(qiáng)攻反損魔君威儀。本座有一計,或可兵不血刃,更添趣味?!?/p>
“趣味?”屠萬仞骨甲摩擦,發(fā)出刺耳的“咔咔”聲,似在嘲笑。
凌千絕指向光幕中那個裹著被子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詭異的弧度:“此人名蕭然,三年前尚算個人物,如今卻是青云宗頭號廢物,終日只知吃喝睡,擺爛度日?!彼麑⑹捜弧耙馔狻睗姴杵剖苫赆?、椅腿砸陣眼、茶壺留影石、云母片金光破局、踢石頭激活古陣等等“豐功偉績”,精簡復(fù)述,刻意強(qiáng)調(diào)了每一次的“巧合”與“懶散”。
“……更詭異的是,”凌千絕的聲音壓低,帶著一種蠱惑的意味,“每一次‘意外’破局后,此人皆是一副懵懂無知、嫌麻煩的模樣,倒頭便睡。仿佛……仿佛這‘?dāng)[爛’,便是他的道!”
“道?”屠萬仞骨面甲下的猩紅目光微微閃動,似乎被這個荒謬的結(jié)論勾起了一絲興趣。
“不錯!”凌千絕斬釘截鐵,“此獠必是參悟了某種我等未知的‘無為’‘躺平’之秘法!以惰性為引,引動天地間不可測之運道!此乃……‘?dāng)[爛大道’!”他越說越覺得合理,昨日那兩道金光精準(zhǔn)得絕非偶然!那破石頭激活古陣更是匪夷所思!除了“道”,還能是什么解釋?
“哦?”屠萬仞的骨指摩挲著九頭尸蛟冰冷的鱗片,“凌掌門的意思是……”
“模仿他!”凌千絕眼中精光爆射,“他擺爛能引動‘好運’,破我殺局!那本座便比他擺得更爛!以更徹底的‘無為’,引動更強(qiáng)的‘運道’,反克其身!此乃……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屠萬仞沉默片刻,骨甲內(nèi)傳來沉悶的、仿佛巖石摩擦的笑聲:“有趣。本君倒要看看,這‘?dāng)[爛大道’,是個什么玩意兒。凌掌門,請吧?!?/p>
凌千絕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點因模仿廢物而產(chǎn)生的強(qiáng)烈不適。他目光掃過身后一眾憋著古怪表情的天劍宗弟子和魔修,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傳令!自即刻起,所有人——給本座‘?dāng)[’起來!”
他率先動作。雪白的袍袖一拂,竟從儲物戒中取出一張……紫檀木的躺椅!雕工精細(xì),鋪著厚實的雪貂皮。在屠萬仞愕然的目光和弟子們幾乎要瞪出眼眶的注視下,凌千絕一撩袍擺,極其緩慢、極其僵硬地躺了下去!動作生澀,仿佛全身關(guān)節(jié)都銹死了。他努力放松身體,學(xué)著蕭然的樣子,把雙手交疊放在小腹上,閉上眼睛,嘴里還煞有介事地嘟囔:“嗯……春困秋乏……呼……”
“……”
空氣死寂。只有九頭尸蛟打了個響鼻,一滴腥臭的涎水“啪嗒”滴在凌千絕躺椅旁的石頭上。凌千絕的眼皮劇烈地跳了一下,強(qiáng)忍著沒動。
“都愣著干什么!”一名天劍宗長老最先反應(yīng)過來,厲聲呵斥,“沒聽到掌門法旨嗎?擺!都給老子擺起來!”
場面瞬間荒誕到極致。
高貴的化神掌門躺平了。
兇名赫赫的魔君抱著胳膊,饒有興致地看著。
一群殺氣騰騰的金丹、元嬰修士,面面相覷后,開始笨拙地尋找地方“擺爛”。有的靠著冰冷的巖壁“閉目養(yǎng)神”,嘴角抽搐;有的席地而坐,努力做出“放空”的姿態(tài),眼神卻忍不住瞟向越來越薄的護(hù)山大陣;更有幾個魔修,大概是領(lǐng)會精神過了頭,干脆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翹起二郎腿,嘴里哼著荒腔走板的小調(diào),引來同門憋到內(nèi)傷的低笑。
鷹喙崖上,一時間“躺”倒一片。肅殺的戰(zhàn)意被一種極其詭異的、慵懶又緊繃的滑稽氛圍取代。只有屠萬仞和他座下不安扭動的尸蛟,是這片“擺爛”海洋中唯一的礁石。
***
藏經(jīng)閣內(nèi)。
“大師兄!大師兄快醒醒!出大事了!”柳梢?guī)缀跏菗涞绞捜簧砩?,用力搖晃。
蕭然被搖得頭暈眼花,勉強(qiáng)掀開一條眼縫:“……又怎么了……天劍宗殺進(jìn)來了?”他聲音帶著濃重的睡意,懶洋洋地又要合眼。
“不是!是……是他們都躺下了!”柳梢語無倫次,指著窗外光幕外鷹喙崖的方向,小臉因為震驚和荒謬而漲紅,“凌千絕!他、他躺椅子上了!還有好多人!都躺地上了!他們……他們好像在學(xué)你!”
“學(xué)我?”蕭然終于舍得把眼睛睜大了一點,茫然地順著柳梢的手指望去。透過稀薄的綠光,鷹喙崖頂那一片橫七豎八的“躺尸”景象清晰地映入眼簾。尤其是凌千絕那張醒目的雪貂皮躺椅,以及他努力維持“安詳”睡姿卻顯得無比僵硬的側(cè)影。
“噗!”蕭然一個沒忍住,笑噴了。他捂著肚子,肩膀一聳一聳,“哎喲……我的被子……哈哈哈……凌老兒……他抽什么風(fēng)?學(xué)我曬太陽?”他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仿佛看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皵[爛大道?哈哈哈……虧他想得出來!”
閣內(nèi)其他弟子也被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吸引了注意力,暫時忘了恐懼,湊到窗邊指指點點,臉上混雜著驚愕、茫然和一絲荒誕的笑意。
“肅靜!”一聲嘶啞的厲喝傳來。宗主在兩名弟子的攙扶下,艱難地挪到窗邊。他脖頸的勒痕依舊紫黑嚇人,每說一個字都像刀割喉嚨。他陰沉著臉掃了一眼光幕外的景象,又猛地轉(zhuǎn)頭盯住還在笑個不停的蕭然,眼神銳利如刀:“很好笑?”
蕭然的笑聲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他訕訕地摸了摸鼻子,把滑落的錦被往上扯了扯,蓋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無辜眨巴的眼睛。
“他們在學(xué)你!”宗主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焦灼,“學(xué)你的‘道’!不管你那套‘?dāng)[爛’是真是假,是運道還是邪術(shù)!凌千絕信了!他現(xiàn)在就要用你‘道’來破你的‘運’!時間不多了!”他猛地指向窗外,那碧綠的光幕如同風(fēng)中的殘燭,明滅不定,邊緣處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蛛網(wǎng)般的黑色裂痕,魔氣正絲絲縷縷滲透進(jìn)來!“那破石頭撐不了多久!等光幕一破,就是真正的雞犬不留!你還有心思笑?!”
焦慮如同實質(zhì)的冰水,瞬間澆滅了閣內(nèi)剛剛升起的那點荒誕暖意。弟子們的臉色重新變得慘白,目光再次聚焦在蕭然身上,這一次,里面除了慣有的失望和鄙夷,還多了一絲被愚弄的憤怒——都什么時候了,這廢物還在笑?
蕭然臉上的懶散笑容徹底消失了。他縮在錦被里,眼神空茫地望著光幕上蔓延的黑色裂紋,手指無意識地?fù)钢唤抢C著的暗金陣圖。學(xué)我?道?運?
心底那點一直被壓下去的疑惑,此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劇烈地翻騰起來。
一次是意外。
兩次是巧合。
三次、四次……連凌千絕那老狐貍都信了邪,要放下身段來學(xué)?
難道……真有什么狗屁“擺爛大道”?
這個念頭一起,就像野草一樣瘋長。一絲微弱的、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的“驚喜”,混雜在巨大的焦慮和煩躁中,悄悄探出頭。
“試試?”一個聲音在腦子里蠱惑,“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躺著總比沖出去送死強(qiáng)?”
“大師兄……”柳梢?guī)е耷坏暮魡景阉噩F(xiàn)實。
蕭然猛地回過神,對上宗主那雙燃燒著最后一點火星、卻又被失望和傷勢折磨得灰敗的眼睛。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避開那目光,煩躁地抓了抓雞窩頭?!啊乘懒恕!彼洁熘?,裹緊被子,像個巨大的蠶蛹,慢吞吞地……躺回了剛才的窗根下。
“你!”宗主氣得眼前發(fā)黑,傷口一陣劇痛,幾乎站立不穩(wěn)。
蕭然卻閉上了眼睛,嘴里念念有詞,像是在進(jìn)行某種神圣的儀式:“擺爛……睡覺……呼……好運來……破局……呼……”聲音越來越小,呼吸漸漸變得綿長。
他居然真的……在這種時候……又睡下了!
閣內(nèi)一片死寂。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淹沒了所有人。連柳梢眼中的最后一點光也熄滅了。宗主捂著脖子,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鮮血從指縫滲出,滴落在積滿灰塵的地板上。他看著那個蜷縮在角落的錦被團(tuán),眼神徹底灰敗下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疲憊和認(rèn)命。
沒救了。青云宗……沒救了。
***
時間在死寂和魔威的壓迫下,粘稠地流淌。
藏經(jīng)閣角落的裂縫里,那點微弱的綠芒終于徹底熄滅。
“啵——”
一聲輕響,如同肥皂泡破裂。籠罩著青云宗最后希望的碧綠光幕,瞬間消散于無形!
“嗷——!”
九頭尸蛟發(fā)出震天動地的興奮咆哮,腥風(fēng)瞬間席卷整個山門廣場!魔云如墨汁般洶涌灌入!
“時辰到!”屠萬仞的狂笑如同驚雷炸響,“小的們!給本君——屠!”
“殺?。?!”
早已按捺不住的天劍宗弟子和魔修,如同出閘的餓狼,眼中閃爍著嗜血的紅光,劍鋒與魔氣撕裂空氣,朝著毫無遮攔的藏經(jīng)閣猛撲而來!死亡的氣息濃烈得令人窒息!
閣內(nèi)弟子面無人色,握著兵器的手抖得不成樣子,有人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宗主頹然靠在墻上,咳出的血染紅了前襟,眼神空洞地望著撲來的敵人,等待著最后的終結(jié)。柳梢尖叫一聲,下意識地?fù)湎蚪锹淠莻€依舊毫無動靜的錦被團(tuán),仿佛那是她溺水前能抓住的唯一稻草。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屠刀即將臨頭的剎那!
“呼……呼?!拧?/p>
角落里,蕭然在睡夢中發(fā)出了一聲滿足的、悠長的……哈欠?
他裹著牡丹錦被,極其自然地翻了個身。這個翻身動作是如此尋常,尋常到在平日里只會讓人覺得他睡得不安穩(wěn)。但此刻,他翻身的軌跡,卻精準(zhǔn)地讓一只腳從錦被里滑了出來。
那只腳沒穿鞋襪,沾著灰塵,腳趾頭還無意識地蜷了蜷。
然后,這只腳,就那么隨隨便便地、毫無力道地、仿佛只是夢中無意識的蹬踏——
“噗嘰?!?/p>
一腳踩在了墻角那堆《青云風(fēng)物志》被撕碎的殘骸上。
其中一張被蟲蛀得千瘡百孔的焦黃紙頁,正巧被他踩在腳心。那紙頁上,有一行模糊不清、幾乎被蛀沒的小字:【鷹喙崖東三里,裂天兕(si)冢,月照石眼,古獸……】后面的字跡完全消失了。
就在蕭然的赤腳踩中那行模糊字跡的瞬間——
異變陡生!
并非驚天動地的巨響,而是一種更深沉、更古老、仿佛來自大地心臟的——
“咚!”
一聲沉悶至極的心跳!
整個青云山脈,猛地向下一沉!緊接著,是劇烈無比的抬升!
“轟隆隆——!?。 ?/p>
大地如同巨浪般瘋狂起伏!藏經(jīng)閣劇烈搖晃,梁柱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瓦片暴雨般砸落!撲到半空的天劍宗弟子和魔修如同下餃子般被狠狠甩在地上,摔得筋斷骨折!就連屠萬仞座下的九頭尸蛟也驚恐地嘶鳴,龐大身軀踉蹌后退!凌千絕那張價值不菲的紫檀躺椅直接散了架,將他狼狽地掀翻在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帶著極致的驚恐,望向震動的源頭——
鷹喙崖!
那座高聳入云的鷹喙崖,此刻正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注視下,從中間……緩緩裂開了!
不是崩塌!是如同沉睡的巨人睜開了眼瞼!巨大的山巖向兩側(cè)平滑地移動,露出一個漆黑幽深、散發(fā)著洪荒氣息的巨大洞口!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硫磺、血腥與古老威壓的狂風(fēng),從洞口中呼嘯而出,卷得飛沙走石,日月無光!
“吼————————?。?!”
一聲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咆哮從洞內(nèi)炸開!那聲音仿佛能撕裂神魂,震得所有人耳膜破裂,七竅流血!修為稍低的弟子直接昏死過去!
緊接著,一只覆蓋著暗金色鱗片、大如山岳的巨爪,從幽深的洞口中緩緩探出!巨爪隨意地搭在裂開的崖壁邊緣,堅硬的巖石如同豆腐般被抓得粉碎!
然后,是一個龐大到遮蔽了半邊天空的頭顱!形似巨犀,卻猙獰萬倍!頭頂一根彎曲如月的獨角,繚繞著暗紅色的雷霆!銅鈴般的巨眼緩緩睜開,那瞳孔是熔巖般的赤金色,冰冷、殘暴、漠視一切生命!
裂天兕!
傳說中的上古兇獸!以山岳為食,以龍蛟為點心的恐怖存在!
它似乎剛從漫長的沉眠中被驚醒,巨大的頭顱轉(zhuǎn)動了一下,赤金色的獸瞳掃過下方如同螻蟻般渺小的人群,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悅?
它張開布滿森白利齒的巨口,露出了一個……
哈欠?
一股灼熱到扭曲空氣的腥風(fēng)席卷而出!距離最近的一頭九頭尸蛟連慘叫都沒發(fā)出,龐大的身軀如同蠟像般瞬間融化、汽化,消失得無影無蹤!連渣都沒剩下!
“跑——?。?!”
屠萬仞的嘶吼徹底變了調(diào),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駭!什么魔君威儀,什么屠宗滅門,全被拋到了九霄云外!他座下剩余的尸蛟早已嚇得癱軟在地,屎尿齊流!他猛地化作一道血光,頭也不回地朝著魔云深處亡命飛遁!
凌千絕更是魂飛魄散!什么“擺爛大道”,什么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此刻都成了天大的笑話!他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竄起,雪白的袍子沾滿泥污也顧不得,化作一道狼狽的銀光,緊跟著屠萬仞的血光瘋狂逃竄!什么弟子,什么長老,全都顧不上了!
樹倒猢猻散!
剛才還氣勢洶洶要屠宗的天劍宗和魔修,此刻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哭爹喊娘,丟盔棄甲,如同被沸水澆過的螞蟻窩,朝著四面八方亡命奔逃!
裂天兕似乎對這群螻蟻的奔逃毫無興趣。它打完那個驚天動地的哈欠,赤金色的獸瞳漠然地掃過瞬間變得空蕩蕩的鷹喙崖,又懶洋洋地……緩緩縮回了那幽深的巨洞之中。
“轟隆隆……”
裂開的山崖,如同合攏的眼瞼,緩緩地、無聲地重新閉合。
大地停止了震顫。
狂風(fēng)平息。
只剩下滿地狼藉,以及……
藏經(jīng)閣內(nèi),一群徹底石化、如同泥塑木雕的青云宗眾人。
死寂。
絕對的死寂。
只有角落里,傳來均勻綿長的……鼾聲?
蕭然依舊裹著那床牡丹錦被,在窗根下睡得人事不省。剛才那毀天滅地的震動和咆哮,似乎只是他夢中翻身的背景音。他甚至咂了咂嘴,把那只踩過《青云風(fēng)物志》殘頁的赤腳,慢悠悠地縮回了溫暖的被子里。
宗主捂著劇痛的脖子,僵立在原地。他的目光死死釘在蕭然身上,又緩緩移向窗外那重新閉合、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的鷹喙崖。他的臉上沒有震驚,沒有激動,更沒有恍然大悟。只有一片空白的茫然,和一種認(rèn)知被徹底打敗后、連憤怒和失望都找不到落腳點的……巨大荒謬感。
是巧合?
巧合到一腳踩醒上古兇獸,嚇跑化神和魔君?
還是……這就是他的“道”?
宗主的目光,最終落在了蕭然那只縮回被子的腳上。那只普普通通、甚至有點臟的腳。
柳梢癱坐在蕭然身邊,仰著小臉,呆呆地看著大師兄安詳(?)的睡顏,又看看窗外。她小小的腦袋瓜子完全處理不了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她只是下意識地、顫抖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替蕭然把滑落的被角往上拉了拉,蓋得更嚴(yán)實些。
不知過了多久。
“……呼……”蕭然在睡夢中又翻了個身,面朝里,背對著眾人。
宗主像是被這個動作驚醒,踉蹌著,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走到蕭然剛才踩過的那堆《青云風(fēng)物志》殘骸旁。他無視了滿地狼藉,蹲下身,顫抖的手指,在一片被踩得最扁、沾著一點泥灰腳印的焦黃紙片上,輕輕拂過。
紙片邊緣,有一行模糊到幾乎無法辨認(rèn)、被蟲蛀得只剩半截的刻痕。那刻痕歪歪扭扭,透著一股熟悉的憊懶氣息,絕非古籍原有。湊近了,用盡目力,勉強(qiáng)能認(rèn)出幾個字:
【……被暖……釘……拔……獸……醒……】
宗主的指尖猛地一顫,如同被烙鐵燙到。
他猛地抬頭,再次看向蕭然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背影,看向那床在塵埃中依舊顯眼的牡丹錦被。
被暖?釘拔?獸醒?
他想起了玉壺碎片上的【被暖,釘寒】,想起了青玉案上茶水沁出的【被里有釘】……
一股寒意,比屠萬仞的魔威更甚,順著他的脊椎,緩緩爬升。
窗外,鷹喙崖寂靜無聲,仿佛剛才裂開的巨口和那驚鴻一瞥的恐怖兇獸,都只是一場集體幻覺。
只有山崖底部,一塊新剝落的巨大巖石下,露出了半截被掩埋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布滿青苔的古老石碑。石碑上,幾個龍飛鳳舞、充滿洪荒氣息的暗紅大字,在稀薄的晨光中若隱若現(xiàn):
【裂天兕冢——蕭氏鎮(zhèn)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