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被撕得粉碎。天邊滾來黑壓壓的魔云，裹著硫磺味的腥風，嗆得青云宗山門前的青石階都蒙了層灰。一隊人馬踏云而至，蹄聲如雷，震得殘破的護山大陣光幕漣漪般顫抖。為首的不是凌千絕，而是一個披著玄骨重甲的高大身影——血獄魔君屠萬仞。他座下九頭尸蛟猙獰吐信，鞍邊懸著顆還在滴血的青云弟子頭顱，發(fā)髻散亂，正是昨夜巡山的年輕弟子。屠萬仞身后，凌千絕一襲雪袍，笑得溫雅如舊，眼底卻淬著冰。‘降，或滅?！廊f仞的聲音悶如滾石，碾過每個青云弟子的耳膜，‘三日。降者跪迎魔旗，頑抗者……’他指尖一彈，那顆頭顱‘砰’地炸成血霧，‘煉魂飼蛟！’階級的鴻溝從未如此赤裸：魔君重甲上流轉(zhuǎn)的幽冥符文，是天劍宗銀線刺繡都攀不上的更高天塹；而青云弟子粗布麻衣下的顫抖，成了權(quán)貴眼中最廉價的消遣。血霧飄散，粘在柳梢慘白的臉上，她腿一軟，差點栽倒。資源？藥田早被天劍宗薅禿了，藏寶洞的靈石在上一戰(zhàn)耗光，連護陣核心的玉髓都裂成了蛛網(wǎng)——青云宗現(xiàn)在窮得連喂靈鶴的谷子都沒剩幾粒。滅頂?shù)慕箲]像無數(shù)螞蟻鉆進骨髓：三天！化神加魔君，碾死他們比踩死窩螞蟻還輕松。
蕭然裹著那床牡丹錦被，在藏經(jīng)閣頂樓睡得四仰八叉。魔威壓得瓦片咯咯作響，灰塵簌簌落了他一臉?！夼?！’他煩躁地抹了把臉，把被子往頭上拽，‘吵死了……還讓不讓人光合作用了？’翻身，鼾聲震天。底下廣場，絕望的啜泣連成一片。幾個年輕弟子紅著眼攥緊豁口的鐵劍，指甲掐進掌心滲出血絲，卻連抬頭的勇氣都被那尸蛟的腥氣壓垮。柳梢跌跌撞撞沖上樓頂，一把掀開蕭然的被子，哭腔劈了叉：‘大師兄！求你了！睜眼看看?。∷麄円雷诹?！陳師兄……陳師兄剛咽氣??！’她手里攥著半塊染血的弟子玉牌，那是陳默斷氣前死死捏著的。蕭然眼皮都沒抬，嘟囔：‘屠唄……地府寬敞……呼?！尚牡啄歉堂偷卦盍恕惸詈罂此难凵瘢皇呛?，是荒蕪的失望，像口枯井。時間成了燒紅的烙鐵，燙得他五臟六腑都蜷縮起來：三天？夠他曬三回被子了，可夠救誰？經(jīng)脈空空，沖上去也是多送顆頭顱給那魔君當球踢。
議事廳里，血腥味混著藥草苦澀。宗主歪在太師椅上，脖頸勒痕紫黑潰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箱的嘶啦聲。戒律長老只剩半口氣，躺在一旁草席上咳血。‘蕭然呢？’宗主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鐵，‘又去孵他那床破被子了？’沒人應(yīng)聲。壓抑的死寂里，只有燭火噼啪炸響。宗主猛地捶桌，震得茶碗跳起，‘廢物！爛泥！當年你為守山門獨闖萬劍冢，斷三根肋骨都不哼一聲！現(xiàn)在呢？’他死死盯著門口陰影，仿佛能穿透墻壁釘住那個懶散身影，‘你曬的太陽，喝的茶，全沾著陳默的血！等魔旗插上山頭，你連裹尸的破席都沒有！’字字如刀，剮得蕭然耳根發(fā)燙——他剛晃蕩到門口，本想討口冷茶。宗主眼里的失望不是怒火，是鈍刀子慢割，看他親手把青云宗最后一點骨氣埋進土里。蕭然別開臉，喉結(jié)滾了滾，最終只撓撓肚皮：‘……茶涼了，傷胃?！D(zhuǎn)身就走。焦慮在他胸腔里發(fā)酵，咕嘟冒泡：解釋？凌千絕加屠萬仞，埋伏至少添了三重化血魔陣，說出來誰信？動手？累。陽光多暖和啊……可陳默咽氣時的抽氣聲，魔云里尸蛟的嘶吼，像鬼爪撓著他后脊梁。
藏經(jīng)閣成了唯一的清凈地。霉味混著塵土氣，書架歪斜，典籍散落一地——早被天劍宗搜刮過三輪，值錢的毛都沒剩。蕭然踢開擋路的《基礎(chǔ)引氣訣》，一屁股癱在積灰的窗根下。錦被裹緊，像只縮進殼的蝸牛?！伞麑ψ约亨洁?，‘天塌了……有魔君頂著……’可眼皮沉甸甸就是合不攏。屠萬仞那張覆蓋骨甲的臉，柳梢哭腫的眼，宗主脖子上潰爛的勒痕……走馬燈似的轉(zhuǎn)。煩！他暴躁地抓過手邊一本墊桌腳的破書——《青云風物志》，書頁焦黃卷邊，早被蟲蛀成了篩子?！畤W啦！’他泄憤似的胡亂一翻。脆弱的紙頁承受不住，嗤啦撕裂！半本書散架般炸開，紙蝶亂飛?！逇?！’蕭然罵罵咧咧，懶得撿。一本破游記罷了，寫些后山野花野草，屁用沒有。
其中一頁打著旋兒飄落，恰蓋在他腳背。蕭然嫌惡地抖腿想甩開，腳尖卻無意踢到書頁邊緣?！！宦曒p響。那頁紙下面，竟粘著顆鴿子蛋大小的石頭！灰撲撲，毫不起眼，混在灰塵里活像塊頑石。蕭然瞥了眼，嗤笑：‘墊桌腿都嫌硌……’抬腳就踹?！緡！^滾過地板，撞進墻角一道地磚裂縫。裂縫下，正是護山大陣最關(guān)鍵的‘地脈樞機’節(jié)點——早被天劍宗破壞得只剩一絲靈光茍延殘喘。
異變陡生！
石頭滾入裂縫的剎那，‘嗡——！’低沉震顫從地底傳來，整個藏經(jīng)閣猛地一晃！墻角裂縫驟然迸射出刺目的碧綠光華！那光如有生命，順著地磚紋路瘋狂蔓延，瞬間爬滿四面墻壁！書架、散落的破書、積年的蛛網(wǎng)，全被鍍上一層流動的翡翠色！閣外廣場，死氣沉沉的護山大陣光幕‘轟’地暴漲！原本稀薄如紗的土黃色光網(wǎng)，瞬息凝實如碧玉屏障，上面流轉(zhuǎn)起玄奧的古老符文！光幕邊緣，一縷試探性襲來的魔氣觸須‘滋啦’一聲，被灼燒成青煙！
‘怎么回事？！’‘護陣！護陣活了！’廣場上炸開狂喜的尖叫。弟子們茫然四顧，最終目光齊刷刷釘向光焰沖天的藏經(jīng)閣！柳梢沖在最前，扒著門框，只見蕭然裹著被子縮在角落，被綠光映得一臉懵。地上散著《青云風物志》的殘骸，那頁寫著‘后山鷹喙崖東三里，有奇石蘊靈，色灰質(zhì)堅，可補地脈’的紙片，正被綠光吞沒。‘大……大師兄？’柳梢聲音發(fā)顫。蕭然撓撓雞窩頭，指著墻角還在冒綠光的裂縫，一臉無辜：‘我就踢了塊石頭……吵著我睡覺了?！蛄藗€哈欠，裹緊被子往光暈里縮了縮，‘這下清凈了……’
閣外，碧綠光幕巍然矗立，將魔云死死擋在山門外。屠萬仞座下尸蛟不安地低吼，凌千絕溫雅笑容第一次徹底僵住，死死盯著那突然復(fù)活的古陣?！厮桁`石？’他牙縫里擠出幾個字，靈覺瘋狂掃視藏經(jīng)閣——依舊空空如也！只有那個裹著被子打哈欠的廢物！高臺上，宗主撐著門框，脖頸的傷被綠光映得發(fā)亮。他盯著閣內(nèi)角落——蕭然腳邊，那本破爛《青云風物志》的封底內(nèi)側(cè)，一道極其細微的刻痕新鮮得刺眼。湊近靈光細看，竟是幾個潦草小字：【書蛀了，墊塊硬的】。墨跡未干，還帶著蕭然袖口慣有的松煙墨臭。宗主猛地攥緊拳頭，傷口崩裂滲出血珠，混著綠光滴落。希望？這破石頭撐死能頂一天！遠處魔云翻滾，屠萬仞的咆哮震得山巒搖晃：‘垂死掙扎！明日此時，本君親破此陣，雞犬不留！’壓力非但未減，反成滔天巨浪拍下！藏經(jīng)閣內(nèi)，綠光漸弱。蕭然在光暈里舒服地翻個身，夢囈飄散：‘明天……該曬書了……’墻角裂縫深處，那顆耗盡能量的‘石頭’悄然裂開一道細縫，露出內(nèi)里純凈如水的碧綠晶核——真正的核心，只被激發(fā)了一層皮。窗縫漏進的風，卷起一張殘頁，頁角一行小字被綠光映亮：【靈石有殼，殼破則……】后面的字，早被蟲蛀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