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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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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宗的山門廣場,如今被弟子們戲稱為‘曬場’。

東邊歪七扭八攤開十幾條花花綠綠的被子,柳梢裹著她的藍花薄被,只露出亂糟糟的頭頂,

正對著初升的太陽念念有詞:“心要空……腿要松……呼吸跟著呼嚕走……” 西邊,

陳默僅存的左臂肌肉虬結(jié),汗水混著新結(jié)痂的血痕,正用牙齒咬著布帶,

將半截斷劍死死捆在殘臂末端,一下下劈砍著鐵木樁,木屑紛飛。

空氣里飄著劣質(zhì)茶沫的澀味和烤靈薯的焦香,是劫后余生的味道,

底下卻壓著一絲緊繃的弦音。藏經(jīng)閣頂樓飛檐,蕭然像塊曬透的烙餅,攤在牡丹錦被上。

陽光暖烘烘地滲進骨頭縫,他舒服得腳趾頭都蜷了蜷。

底下廣場東西兩派的明爭暗斗、陳默那獨眼里燒著的火、柳梢近乎魔怔的模仿,

都成了嗡嗡的背景音。他滿足地嘆了口氣,眼皮沉重?!畬β铩铑^懶洋洋地滑過,

‘曬太陽,喝寡茶,這才叫拯救?!陙砻恳淮巍馔狻瘽姴琛⒎?、踢石,

都在地脈深處埋下的引信,終于炸掉了屠萬仞那坨爛肉。危機解除,咸魚翻身,完美。

“大師兄!”柳梢的小腦袋從藍花被里鉆出來,臉頰曬得紅撲撲,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

“您看我這‘無為心法’擺得可對?呼吸比昨兒綿長了三息!” 蕭然掀開一條眼縫,

瞥見小丫頭眼底那片狂熱的、近乎獻祭的虔誠,像面鏡子,照得他心底那點滿足蒙了層灰。

他含糊嘟囔:“嗯……挺好……別中暑……” 翻個身,把臉埋進被子里。

被子暖烘烘的牡丹香里,總摻著一絲若有似無的、來自地脈深處的硫磺味。道標(biāo)?白骨塔?

屠萬仞臨死前灌進他腦子里的碎片,像冰碴子,硌得慌。

他煩躁地摳了摳被角繡著的暗金陣圖紋路。宗主就是在這片詭異的‘祥和’里登上高臺的。

他依舊佝僂著,脖頸上那圈紫黑的勒痕結(jié)了深褐色的痂,像條猙獰的蜈蚣趴著。

他沒看底下涇渭分明的‘被褥團’和‘苦修派’,

枯槁的手舉起一塊巴掌大的青玉板——青云宗的《宗訓(xùn)》原典。玉板邊緣還沾著干涸的血泥,

是戒律長老的。全場瞬間死寂,連陳默劈砍的動作都停了,獨眼死死盯著宗主?!凹慈掌穑?/p>

”宗主的聲音嘶啞,刮過每個人的耳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疲憊,“蕭然之道,

為我青云宗立身之本,萬法之源。錄入《宗訓(xùn)》首篇,凡我宗門弟子,必修、必習(xí)、必悟!

”“嘩——!”東邊的‘被褥團’爆發(fā)出壓抑不住的狂喜低呼,柳梢激動得小臉通紅,

攥著被角的手都在抖。幾個弟子當(dāng)場就勢一癱,模仿得更加虔誠。陳默的獨眼瞬間充血,

殘臂上青筋暴起,那柄捆死的斷劍在他掌中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猛地踏前一步,

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卻被身邊幾個老弟子死死按住肩膀。失望?憤怒?不,

那眼神里是一片被徹底碾碎的荒蕪,像看著自己守護了一生的東西被當(dāng)眾丟進了泥坑。

蕭然在檐角翻了個身,錦被滑落半邊,露出亂糟糟的頭發(fā)和沒什么表情的側(cè)臉。

他看著宗主高舉的玉板,看著陳默眼中那片死寂的荒原,看著柳梢純粹的狂熱。

那點被硫磺味攪擾的煩躁,忽然沉甸甸地墜了下去,變成一種冰冷的、近乎荒謬的清醒。

示敵以弱?大智若愚?不,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能頂禮膜拜的‘?dāng)[爛’神像,

好安放劫后余生的恐慌和不愿深究的懶惰。他扯了扯嘴角,像吞了顆沒泡開的苦茶渣。也好,

省得解釋。宗主枯瘦的手指在玉板上緩慢而用力地刻劃,石粉簌簌落下。

刻下的不是什么玄奧經(jīng)文,只有歪歪扭扭、充滿憊懶氣息的八個大字:【曬被飲茶,

天塌勿驚】。他將刻好的玉板重重按在祭壇中央,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塵埃落定。

***‘?dāng)[爛宗訓(xùn)’成了青云宗新的圖騰。演武場上立起了巨大的日晷,

刻度旁標(biāo)注著【辰時曬背】、【午時飲茶】、【申時打盹】。丹房飄出的不再是苦澀的藥香,

而是烤靈薯和劣質(zhì)茶沫混合的煙火氣。藏經(jīng)閣里積灰的典籍被掃到角落,

換上了蕭然‘御用’的豁口陶壺、墊桌腳的破游記、甚至幾粒他‘無意’遺落的五香瓜子殼,

用琉璃罩子供著,美其名曰‘道痕’。柳梢成了最虔誠的布道者,她裹著藍花被,

盤坐在‘道痕’前,試圖從瓜子殼的紋路里參悟‘無為真意’,小臉嚴肅得近乎悲壯。

蕭然的日子似乎更‘舒坦’了。他有了專屬的‘悟道臺’——藏經(jīng)閣頂樓飛檐加固加寬,

鋪上了厚實的靈草墊子。新曬的牡丹錦被蓬松柔軟,散發(fā)著陽光的味道。

每天有弟子恭敬地送來燒好的山泉水(云霧銀毫是別想了),

偶爾還能分到半塊烤得焦黃的靈薯。他裹著被子,在陽光下一癱就是一整天,鼾聲均勻。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暖烘烘的被窩底下,指尖總是不自覺地摳著暗金陣圖的紋路。

陳默徹底沉默。他搬到了后山最偏僻的廢棄獸廄,獨臂揮舞著斷劍,從黎明劈到星夜。

劍鋒卷了又磨,磨了又卷。他不看‘曬場’,不看‘道痕’,更不看頂樓那個身影。

只是在某個深夜,他拖著疲憊的身體路過廣場,

聽見幾個‘被褥派’弟子嬉笑著爭論誰的睡姿更‘近道’時,

那只獨眼里才驟然爆出駭人的血絲,殘存的左手猛地攥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滲出血珠混著汗水滴落,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寂然無聲。

他最終只是狠狠啐了口帶血的唾沫,像頭受傷的孤狼,沉默地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

宗主似乎也‘悟’了。他不再過問庶務(wù),整日待在昏暗的祖師堂,

對著那幾塊刻著蕭然‘墨寶’的玉板出神。油燈將他佝僂的身影投在斑駁的墻壁上,

像一尊沉默的、腐朽的雕像。

忡忡地稟報地脈樞機殘留魔氣反噬、靈田徹底枯死、山下依附的村鎮(zhèn)因供奉斷絕而怨聲載道,

他也只是抬抬眼皮,嘶啞地吐出兩個字:“隨緣?!?那聲音里沒有對‘道’的篤信,

只有一片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的、沉沉的死水。焦慮并未消失,

它只是被那床看似溫暖的‘?dāng)[爛’錦被捂住了口鼻,在底下無聲地發(fā)酵、膨脹。

資源枯竭的陰影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表面的安寧。弟子們裹著被子‘悟道’時,

肚子餓得咕咕叫的聲音,比任何誦經(jīng)都響亮。***變故在一個毫無征兆的深夜降臨。

沒有魔云壓頂,沒有敵襲警報。熟睡中的弟子是被一種聲音驚醒的。那聲音并非來自耳畔,

而是直接烙印在神魂深處——一種粘稠、冰冷、仿佛億萬白骨相互摩擦的呻吟,

帶著硫磺與血腥混合的、令人作嘔的甜膩。

“嗚……嗡……”整個青云山脈在呻吟中微微震顫。藏經(jīng)閣頂樓,蕭然猛地睜開眼,

眼底沒有一絲睡意,只有冰冷的銳光,刺破長久偽裝的懶散。來了!

那被地脈洪流暫時驚退的、來自白骨塔深處的意志!它根本沒走!它一直在等,

等青云宗徹底沉溺于這虛假的‘安寧’,等那盞名為‘警惕’的燈徹底熄滅!他掀開被子,

赤腳踩在冰冷的瓦片上。夜空中,沒有月亮,也沒有星辰。

一片巨大到無法形容的、純粹由慘白骸骨構(gòu)筑的虛影,正緩緩從深沉的夜幕中‘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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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17 11:2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