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雞蛋面，熱騰騰的一大碗端上來。
我瞅了眼換回了平時黑灰色調服裝的譽杉，他面色平靜地看著我：“吃完了趕緊回家。”
我拿起筷子拌了拌面條，番茄雞蛋堆得要溢出來了。
“我不，我要慢慢吃，我還每天都要來。”
面條味道很好，不是北方人喜歡吃的爽滑筋道的面條，是我愛吃的有點黏糊的湯面。雞蛋提前炒成蓬松金黃帶點微焦的樣子，大量蔥白炒出香味后加入番茄炒出沙，雞蛋回鍋后加少量花椒粉和草果粉去腥，熱水沖入煮出濃稠鮮香的湯。面條出鍋時再加少量碧綠的細細的蔥花。
面條剛入口，還是記憶里熟悉的味道，我的眼睛又濕了起來，譽杉還在叨叨，讓我少來這家店。
我賭氣得抬頭瞪他，隔著蒸騰的熱氣，譽杉看著我泛紅的眼睛一下子把剩下的話哽在了嘴里。
我盡力控制自己不哭出來，用自以為惡狠狠的語氣質問他：“你為什么一定要把我推開？”
“你敢說你對我沒有感情嗎？”
“如果沒有那你私下里做的又算什么？”
連珠炮一樣的發(fā)問讓譽杉愣住了，我朦朧的淚眼里只看到彩毛男團和食客全都齊齊行過來注目禮。
片刻后譽杉手足無措地給我找紙巾擦淚，囁嚅著解釋：“我從來沒有想推開你?！?/p>
“可沒有我的存在，你會更好。”
我剛上高一的時候，媽媽因為進修去了外地。爸爸的廚藝實在不敢恭維，我午餐多去舅舅家吃。但是第一高中的課業(yè)實在緊，下午放學和晚上的自修連得很緊，舅舅家太遠，我懶得跑，所以午餐多在學校附近的小飯館吃。
比起學校周圍廣受歡迎的麻辣燙酸辣粉漢堡可樂，我更喜歡一家店面窄小的小店。
老板是個和藹的阿姨，身材瘦小的她獨自操持著小店。除了10元快餐，還買簡單的粉面蓋飯。
店面雖小，食物種類也不豐富，但是阿姨的手藝不錯，并且十分干凈，我第一次去吃就喜歡上了。
第二次去吃正值食客多的時候，譽小山站在快餐車邊麻利地打飯打菜打包。那時才開學不久，我在排隊的隊伍里盯著那個瘦高的男生看了半天，才想起面熟的原因是因為他是我同班同學。
少年時候的譽杉，哦，那時還叫譽小山，很是寡言，且面癱。
我去了好多次他家店里吃飯，他每次在班里遇到我都是仿佛看到了空氣。
譽杉的成績極好，但在班里永遠獨來獨往。我不止一次聽到有同學帶著惡意議論他。
幼時父親沉溺堵伯，家產輸得一干二凈，后因殺人入獄。母親是遠嫁過來的外地人，身體不好，獨自撫養(yǎng)他，唯一的經濟來源就是苦苦經營的小食店。
“拽得二萬五八一樣，當誰不知道他有個殺人爹?！?/p>
少年的惡意總是直白又惡毒，旁觀者聽著尚且不舒服，更何況譽杉本人。
奇怪的是，那些話有意無意地傳到他耳朵里，他從不動怒。
女生對譽杉評價也一般，不可否認他成績好外貌好，但是真的不太合群。有交好的女生班委告訴我，老師讓家庭條件不好的譽杉申請助學金，被他拒絕了。
“死要面子?！庇讶巳绱嗽u價。
永遠旁若無人，永遠低頭看書學習，永遠在用餐高峰時幫助母親經營小飯店，永遠面癱。
我和譽杉在學校始終沒有交集，倒是和他媽媽很快熟了起來。阿姨待人親切又和藹，當我成了熟客，知道我因為媽媽不在家只能自己解決晚飯后，阿姨總會在給我打菜或者做粉面時多關照我一點，有時候送個荷包蛋，有時候給我多加幾塊肉。
譽杉每次聽我和阿姨聊天，總是沉默，從未搭過一句話，我們好像是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
可我們明明是前后桌，是一個小組的值日生，是成績榜上名字緊緊挨著的尖子生。
直到有一天，我們做完值日，譽杉又被老師叫走去填表。
我出了校門照例去他家的小餐館吃飯，這時還沒過用餐高峰，譽杉媽媽在給排長隊的學生打快餐。
我看她有點手忙腳亂，也沒多想，主動站在餐車旁邊幫忙遞盒子打包。譽杉媽媽十分不好意思，一邊忙活一邊再三謝我。
譽杉匆匆趕來時剛好看到，面癱的表情第一次有了變化。
從那以后，譽杉對我的態(tài)度變了很多，每次我去吃飯，他都會朝我點頭示意，還會主動給我贈送點小菜或者例湯。他十分聰明，兩三次就看出了我不愛吃蔥，尤其是新鮮的蔥花；不愛吃蘿卜泡菜，喜歡卷心菜泡菜；喜歡煎荷包蛋，不喜歡水蒸蛋，因為覺得腥氣……
再后來，他給我打菜時都不用我點菜，伸手就能在十幾種菜色里準確無誤地直奔我想要的菜。
我們在學校依舊不說話不交流，但是在那個低矮簡陋的小店里，卻有了幾分熟人的默契。
譽杉媽媽也慢慢地知道了我是他的同班同學，對我更加關照。有時候我課后去社團活動，到店里吃飯已經沒什么菜了，正在和譽杉吃飯的阿姨也會馬上起來，單獨給我做點好吃的加餐。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三個月，我媽進修回來，看見我沒瘦，還夸我爸伙食搞得不錯。我爸不敢吭聲，我也不敢。
我又能天天回家吃我媽準備的色香味俱全的晚餐了，這固然是個開心的事，但是偶爾也會想念譽杉媽媽的番茄小酥肉、鹵面之類的拿手菜。
我和譽杉少了在店里的交流，關系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樣子。
“你很好，念書時候就是，現在也很好，比以前還要好?！弊u杉終于找到了抽紙，獻寶一樣遞給我擦眼淚。
他反復說著好這個字，好像也只會說這個字。
我氣得把紙摔回去給他：“你能不能說點別的?！?/p>
譽杉認真地看著我：“你就是很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