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厚重的金屬門緊閉著,門上小小的觀察窗透出里面儀器幽藍和慘綠的光。蘇晚蜷縮在門外冰冷的長椅上,像一尊被遺忘的石像。病危通知書的副本被她緊緊攥在手里,紙張的邊緣已經(jīng)被汗水浸得發(fā)軟。每一次從門內(nèi)傳出的儀器低鳴,都像鞭子抽在她的神經(jīng)上。
阿婆暫時活下來了,卻困在ICU的牢籠里,生命如同風(fēng)中殘燭。而周正明的爪牙,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在陰影中徘徊。
她強迫自己轉(zhuǎn)移注意力,集中在那片深藍色的黎錦碎片上。繩圈(山/高處)、斜線(1)、交叉(轉(zhuǎn)折/交匯)……黎兆林教授的解釋在腦中回響?;鹕穸矗『笊浇?!那是唯一的希望,是能證明“燭龍銜火紋”真正歸屬、徹底粉碎周正明謊言的古老源頭!
可是,怎么去?ICU需要她隨時待命。周正明的人就在醫(yī)院里盯著。更致命的是,牛角刻紋還留在工商局的聽證會議室!那是核心物證,也是“圖騰鎖鑰”的載體!
焦灼如同蟻群啃噬著她的心臟。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阿婆在生死線上掙扎,后山的秘密在召喚,而敵人就在身邊。她必須行動,必須在周正明的人找到牛角之前,拿到它,然后去后山!
一個大膽而危險的計劃在她冰冷的心中成型。
她站起身,走向護士站。值班護士正低頭整理記錄,看到她憔悴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同情。
“護士,我…我想去外面透透氣,買點必需品,很快回來?!碧K晚的聲音帶著刻意的虛弱和沙啞,“阿婆在里面,我…我實在喘不過氣來了。”她的眼眶適時地泛紅,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護士看了看她蒼白的臉色和濕透后依舊沒完全干透、顯得皺巴巴的衣服,嘆了口氣:“去吧,快去快回。帶上手機,有情況我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別走太遠?!彼噶酥窱CU門上的呼叫鈴,“按這個也能立刻找到我們?!?/p>
“謝謝!”蘇晚低聲道謝,轉(zhuǎn)身快步走向電梯間。她的心跳如擂鼓,強迫自己步伐不要顯得太急切。
電梯緩緩下行。狹小的空間里只有她一個人。鏡面映出她蒼白的臉和緊抿的嘴唇。她深吸一口氣,按下“1”樓。
電梯門在一樓大廳打開。喧鬧的人聲、消毒水味、掛號繳費的長隊撲面而來。蘇晚低著頭,快步穿過人群,目光卻如同雷達般快速掃視著四周。
果然!
在靠近大門側(cè)面的休息區(qū),那個穿著黑色運動夾克、戴著鴨舌帽的男人正坐在一張塑料椅上,看似隨意地翻著一本過期的雜志,帽檐壓得很低。他的存在像一塊冰冷的石頭投入喧鬧的河流,散發(fā)著格格不入的陰鷙氣息。他顯然也看到了蘇晚,目光透過帽檐的陰影,如同實質(zhì)般釘在她身上。
蘇晚的心臟猛地一縮,但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她徑直走向醫(yī)院大門外。她知道,那個男人一定會跟上來。
走出大門,傍晚的空氣帶著雨后的潮濕和涼意。霓虹初上,車流喧囂。蘇晚沒有回頭,卻能清晰地感覺到身后不遠處那道如影隨形、充滿壓迫感的視線。她沿著人行道快步走著,目標明確——工商局大樓。聽證會雖然中斷,但物證應(yīng)該還在會議室!
穿過一條相對僻靜的小巷時,身后的腳步聲明顯加快了。鴨舌帽男人不再掩飾,快速拉近了距離。
蘇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目光如同冰錐般刺向?qū)Ψ剑骸澳阆敫墒裁矗俊?/p>
鴨舌帽男人在她幾步外站定,帽檐下的嘴角似乎扯動了一下,聲音依舊低沉沙?。骸疤K小姐,這么晚了,一個人不安全。周總讓我保護你?!?/p>
“保護?”蘇晚冷笑,“是監(jiān)視吧?還是想看看我有沒有帶著牛角?回去告訴周正明,他的‘保護’,我不需要!”
“牛角是重要物證,留在工商局那種地方,人多手雜,萬一丟了,對誰都不好?!蹦腥讼蚯氨平徊?,帶著無形的壓力,“周總也是為了案子考慮。不如,你告訴我牛角具體在哪間會議室?我替你去拿回來保管,更安全?!?/p>
狐貍尾巴露出來了!他們果然想打牛角的主意!
“不必!”蘇晚斷然拒絕,身體緊繃,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工商局有監(jiān)控,有值班人員,很安全!不勞周總監(jiān)費心!你再跟著我,我就報警!”她邊說邊迅速掏出手機,作勢要撥號。
鴨舌帽男人眼神一厲,似乎想上前奪手機。就在這時,巷口傳來一陣說笑聲,幾個下夜班的護士正結(jié)伴走來。
男人動作一滯,狠狠地瞪了蘇晚一眼,低聲道:“蘇小姐,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那牛角,你保不住?!闭f完,他迅速后退,身影隱入巷子另一頭的陰影中,消失不見。
蘇晚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大口喘著氣,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剛才的短暫對峙耗盡了她的力氣。報警?她當(dāng)然不會真報,周正明有的是辦法撇清關(guān)系。但對方的威脅赤裸裸地擺在了面前:他們不僅盯著她,更盯著牛角,而且隨時可能用強硬手段!
不能再耽擱了!必須搶在他們前面拿到牛角!
她沖出小巷,攔下一輛出租車?!皫煾担ナ泄ど叹?!快!”
出租車疾馳在夜色中。蘇晚緊緊盯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腦中飛速運轉(zhuǎn)。工商局肯定已經(jīng)下班了。怎么進去?硬闖不可能。她想到了陳干事。雖然此人公事公辦,態(tài)度冷漠,但聽證會上阿婆昏倒時,他確實表現(xiàn)出了慌亂和催促救護車的舉動,說明并非完全的鐵石心腸?;蛟S…可以利用這一點?
她拿出電量耗盡的手機,插上出租車上的充電線。開機后,立刻翻找聽證會通知短信里陳干事的手機號碼。撥號的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
“嘟…嘟…” 等待接通的每一秒都無比漫長。
“喂?哪位?”終于,陳干事那略顯疲憊和不耐煩的聲音傳來。
“陳干事,是我,蘇晚!”蘇晚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虛弱而焦急,“對不起這么晚打擾您!我…我在醫(yī)院,阿婆情況很不好,醫(yī)生說要立刻找到她的身份證和醫(yī)??ㄔk理ICU的一些手續(xù)…我記得…記得聽證會前,阿婆好像把她的身份證塞進她帶來的那個黎錦包裹里了!就是包著牛角的那個!包裹現(xiàn)在還在聽證會議室嗎?我急用!求求您幫幫我!人命關(guān)天!”
她的話語帶著哭腔,充滿了無助和絕望,將“阿婆病情危急”和“急需身份證救命”的緊迫性渲染到極致。她知道陳干事這種體制內(nèi)的人,最怕的就是“人命關(guān)天”的責(zé)任,尤其是在他主持的聽證期間出的事。
電話那頭沉默了。蘇晚能聽到陳干事粗重的呼吸聲,顯然在進行激烈的思想斗爭。牛角是重要物證,按規(guī)定不能隨意讓人取走。但…一個老人生命垂危,急需證件救命,這似乎也是個無法拒絕的“人道主義”理由?何況只是身份證?
“你確定…在包裹里?”陳干事的聲音帶著猶豫。
“確定!阿婆當(dāng)時塞給我牛角時,我好像瞥見里面有她的布錢包!求求您了陳干事!ICU等著呢!”蘇晚的聲音帶著絕望的顫抖。
又是一陣沉默。終于,陳干事像是下定了決心,語氣急促地說道:“唉!真是麻煩!我現(xiàn)在不在局里!這樣,我打電話給值班的老王,他是后勤的,有備用鑰匙。你馬上去工商局后門,就在信訪接待室旁邊那個小門,我讓他給你開門,只準拿身份證!牛角和其他東西一件都不準動!拿了立刻走!聽明白沒有?”
“明白!明白!謝謝陳干事!謝謝您!”蘇晚連聲道謝,聲音充滿了感激。
掛斷電話,她長長吐出一口氣,手心全是汗。第一步,成了!
出租車在離工商局后門還有一段距離的僻靜處停下。蘇晚付錢下車,快步走向陳干事描述的那個小門。夜色深沉,后巷寂靜無人,只有昏黃的路燈投下?lián)u曳的光影。她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確認沒有跟蹤。
很快,一個穿著保安制服、五十多歲的男人從小門里探出頭來,手里拿著個手電筒,警惕地照了照蘇晚:“你就是蘇晚?陳干事打電話了。快進來!拿了東西趕緊走!別給我惹麻煩!”
“謝謝王師傅!”蘇晚閃身進去。
樓道里一片漆黑,只有老王手里的電筒光柱晃動。他顯然很不情愿,嘟囔著“大晚上的…麻煩事…”,帶著蘇晚快速走上三樓。寂靜的走廊里只有他們沉重的腳步聲。
推開聽證會議室的門,一股沉悶的混合氣味撲面而來。慘白的月光透過窗戶,勾勒出巨大會議桌的輪廓。老王用手電筒掃了一下,光束停留在長桌盡頭靠墻的位置——那本攤開的祖?zhèn)鲌D譜復(fù)刻本,和旁邊用深藍色黎錦包裹著的、形狀細長的牛角刻紋,靜靜地躺在那里,在月光下散發(fā)著幽寂的光。
“喏,就那個包。快點!”老王催促道,手電光警惕地照著蘇晚的動作。
蘇晚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她快步走過去,強忍著激動,雙手微微顫抖地捧起那個黎錦包裹。入手沉甸甸的,是牛角那熟悉的冰涼和厚重的質(zhì)感。她沒有立刻打開,而是裝作在里面翻找的樣子。
“找到了嗎?快點!”老王不耐煩地催促。
“找到了!找到了!”蘇晚從包裹里抽出阿婆那個小小的、陳舊的布錢包(里面其實只有幾塊錢零錢和一些草藥),緊緊攥在手里,“謝謝您王師傅!”
“行了行了,快走吧!”老王像趕瘟神一樣,用手電筒光示意她趕緊離開。
蘇晚將黎錦包裹(里面是牛角)緊緊抱在懷里,用布錢包做掩護,低著頭,快步跟著老王下樓。她的后背繃緊,隨時準備應(yīng)對可能的意外。直到重新走出后門,冰冷的夜風(fēng)灌進領(lǐng)口,她才感覺到一絲脫離牢籠的虛脫感。
她不敢停留,抱著懷中的“救命稻草”,迅速拐入旁邊更黑暗的小巷,如同受驚的兔子般疾走。她需要找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仔細研究牛角上的“火路標”,然后立刻動身去后山!
就在這時,一陣刺耳的摩托車轟鳴聲由遠及近,如同野獸的咆哮撕裂了夜的寂靜!
蘇晚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她下意識地抱緊懷中的包裹,身體緊貼冰冷的墻壁,屏住呼吸看向巷口。
刺眼的摩托車大燈如同探照燈般掃過巷口,短暫地照亮了濕漉漉的地面和斑駁的墻壁。燈光一閃而過,但蘇晚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了騎在摩托車上那個熟悉的身影——黑色運動夾克,鴨舌帽!
是周正明派來的那個打手!他竟然這么快就追到了這里!而且…他騎的是摩托車!速度遠比她快!
蘇晚的血液幾乎凝固。她沒有任何交通工具,兩條腿跑不過摩托車!一旦被他堵在巷子里…
摩托車的轟鳴聲在巷口外徘徊,似乎在判斷她的方向。蘇晚的心臟狂跳,幾乎要沖破胸膛。她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目光掃視著這條死胡同般的小巷——兩側(cè)是高墻,盡頭堆放著雜物和垃圾箱,根本沒有出路!
怎么辦?硬拼?她毫無勝算!呼救?深夜的小巷,誰會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她的目光猛地鎖定在巷子盡頭左側(cè)墻壁上——那里,在堆積的雜物后面,隱約有一個**半人高的、銹跡斑斑的鐵柵欄門**!門似乎虛掩著,里面黑黢黢的,像是某個單位或老樓的后院通道!
沒有時間猶豫了!摩托車的轟鳴聲再次逼近巷口!
蘇晚咬緊牙關(guān),抱著包裹,像一道影子般沖向巷子盡頭。她不顧一切地扒開擋路的破紙箱和廢棄家具,弄出不小的聲響。身后的摩托車轟鳴聲驟然加大,車頭燈光柱猛地射入巷子,瞬間鎖定了她的位置!
“站住!”鴨舌帽男人低沉的吼聲伴隨著引擎的咆哮傳來!
蘇晚已經(jīng)沖到了鐵柵欄門前!她用力一推——
“嘎吱——!”
生銹的合頁發(fā)出刺耳的呻吟,鐵門被推開一道僅容一人側(cè)身通過的縫隙!一股濃烈的垃圾腐臭味撲面而來!
蘇晚毫不猶豫,抱著包裹,側(cè)身擠了進去!在她擠入的瞬間,摩托車刺眼的燈光已經(jīng)追到了她剛才站立的位置,引擎聲震耳欲聾!
她反手用盡全力猛地將鐵柵欄門往回拉!
“哐當(dāng)!咔嚓!”
沉重的鐵門撞上門框,上面一把銹蝕的老式掛鎖因為震動恰好落下來,卡在了門鼻上!雖然沒鎖死,但形成了臨時的阻礙!
“媽的!”外面?zhèn)鱽眸喩嗝蹦腥藨嵟闹淞R和踹門的聲音!
蘇晚根本不敢回頭,跌跌撞撞地沖進這個散發(fā)著惡臭的、堆滿黑色垃圾袋和廢棄雜物的后院。月光被高墻和旁邊建筑的陰影遮擋,這里一片漆黑。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濕滑粘膩的地面,憑借本能朝著后院對面一個疑似出口的、更矮小的鐵門方向狂奔!身后是鐵柵欄門被猛烈撞擊發(fā)出的“哐哐”巨響和男人的怒吼!
她感覺自己肺里的空氣都要被擠干了,懷中的牛角包裹硌得生疼,但求生的本能驅(qū)使著她向前沖!終于,她撲到了那扇矮小的鐵門前,用力一推——
門開了!外面是一條更狹窄、堆滿廢棄建材的背街!
蘇晚沖了出去,沿著背街沒命地奔跑,直到將身后的怒吼和撞擊聲徹底甩遠,才敢躲進一個廢棄報亭的陰影里,扶著冰冷的墻壁,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
冰冷的夜風(fēng)吹著她汗?jié)竦念^發(fā)和臉頰。她低頭,看著懷中完好無損的黎錦包裹,感受著里面牛角堅硬的輪廓,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和更強烈的緊迫感交織在一起。
她攤開左手,那片深藍色的黎錦碎片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繩圈(山崖)、斜線(1)、交叉(轉(zhuǎn)折)……
不能再等了!周正明的人已經(jīng)瘋了!他們隨時可能找到醫(yī)院,威脅阿婆!必須立刻去后山!
蘇晚的目光投向城市邊緣那一片在夜色中如同巨獸般蟄伏的、五指山連綿的黑色輪廓。那里,是黎寨的方向,是火神洞的所在,也是她最后的戰(zhàn)場。
她抱緊懷中的牛角和黎錦碎片,如同抱著一柄淬火的利刃,再次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朝著大山的方向,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