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室幽藍(lán),四壁嵌滿鮫人脂燈,火舌細(xì)小,色如鬼磷,照得銅盆里的血像一汪會呼吸的墨。
銅盆旁,黑犬玄猙伏地,舌面粗糙,每一次輕舔都發(fā)出極輕的“嗒”聲,像鈍器刮骨。
它尾巴微搖,幅度克制,仿佛知道此刻任何一次多余的動作,都會招來殺意。
沈無垢立在丹室中央,鶴氅已褪,只余素白中單,袖口高挽至肘,露出的手臂蒼白得近乎透明。
他指間纏繞一縷劍絲,細(xì)若蛛絲,卻亮得刺目,另一端沒入牧缺丹田。
少年被定身符釘在烏木榻上,眉心、喉結(jié)、心口、臍下四處各有一枚三寸銅釘,銅釘上篆有逆血紋,將金嬰死死鎖在方寸之間。
牧缺唯一能動的,是心跳——每跳一次,血線便順著劍絲滑出一滴,落入銅盆,被玄猙卷入口中。
“再快些。”
沈無垢聲音溫雅,像在勸酒。
“你的心跳太慢,血涼了就失了藥性?!?/p>
牧缺瞳仁漆黑,映不出燈影,只有劍絲的金光在眼底游走。他唇角干裂,聲音卻含混著笑。
“師叔……我若死了,你拿什么止痛?”
沈無垢指尖微抬,劍絲倏地收緊,金嬰在丹田內(nèi)發(fā)出嬰兒般啼哭,卻掙不開銅釘。
牧缺胸口劇烈起伏,血線頓時由滴變注,砸在銅盆里,濺起細(xì)小血花。玄猙興奮得耳尖抖動,卻又在沈無垢垂眸的一瞥里僵住,尾巴貼地,喉嚨發(fā)出嗚咽般的低鳴。
“你不會死?!?/p>
沈無垢俯身,指腹掠過少年汗?jié)竦念~發(fā),動作溫柔得像替情人攏發(fā)。
“至少現(xiàn)在不會。我要你親眼看著,我怎么把你的元嬰煉成劍胚?!?/p>
牧缺瞳孔驟縮,喉結(jié)滾動,銅釘隨之震顫,發(fā)出細(xì)微嗡鳴。沈無垢卻在這時收手,劍絲松了半分,血線重新變回緩慢的一滴一滴。
他轉(zhuǎn)身,從壁龕取出一柄短刃,刃長不過一掌,通體漆黑,唯刃口一線銀白,像凝住的月光。
刃身靠近銅盆時,玄猙猛地后退,背脊弓起,黑毛炸開,發(fā)出威脅性的低吼。
“你也怕?”沈無垢輕笑,指腹撫過刃口,一線血珠滲出,他卻將血珠抹向玄猙鼻尖。
黑犬嗅到血味,尾巴垂落,嗚咽聲變成討好般的輕喘。
沈無垢滿意地抬手,短刃隔空一劃,銅盆中的血竟自行浮起,凝成一枚血珠,懸在劍絲末端,與金嬰之間僅隔寸許。
“牧缺,”
他喚少年名字,聲音低得近乎呢喃。
“金嬰初生,最懼污穢。你說,若我以血喂之,它會不會反過來吞你神魂?”
牧缺眼底血絲暴起,定身符下的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卻無法撼動銅釘分毫。
他忽然笑了,笑聲沙啞卻清晰。
“師叔,你怕它吞我,還是怕我吞它?”
沈無垢眸光微凝,劍絲驟然繃直,血珠啪地碎在牧缺臍上,滲入肌膚。
少年腹部頓時浮起蛛網(wǎng)般的血紋,向四肢百骸蔓延。
金嬰哭聲驟止,轉(zhuǎn)為貪婪吮吸。沈無垢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短刃在指間翻轉(zhuǎn),最終卻未落下。
“你在激我?!?/p>
他嘆息,像看透頑童伎倆的長輩。
“你以為我舍不得?”
牧缺笑意更深,血紋已爬上頸側(cè),像活物般蠕動。
他艱難側(cè)頭,舌尖舔過唇角血絲,聲音輕得只剩氣音。
“你當(dāng)然舍不得……你若舍得,早在崖頂就斬了我,何必等到丹室?”
沈無垢指節(jié)泛白,劍絲發(fā)出細(xì)微裂響。
玄猙忽然暴起,撲向烏木榻,卻在半空被一道無形劍氣斬落,黑犬重重摔在墻角,嗚咽聲戛然而止,只剩尾巴微弱抽搐。沈無垢未回頭,只盯著牧缺頸側(cè)血紋,眼底浮起一層薄紅。
“你說得對?!?/p>
他輕聲承認(rèn),短刃倏地刺入自己左腕,血如泉涌,卻比銅盆里的顏色更艷。
他將手腕遞至少年唇邊,血珠滾落,滲入牧缺齒縫。
“我舍不得。所以——我們一起痛?!?/p>
血腥味在舌尖炸開,牧缺瞳孔驟縮,喉頭痙攣,卻被沈無垢捏住下頜,強(qiáng)迫吞咽。
金嬰吮吸聲驟然尖銳,血紋逆向回流,竟從少年肌膚抽離,順著劍絲爬向沈無垢手腕。
沈無垢臉色瞬間蒼白,卻笑出聲來,短刃一轉(zhuǎn),割開自己右腕,將第二道血口覆在牧缺心口銅釘之上。
“以血換血,以痛止痛。”
他聲音溫柔得像情人的耳語,眼底卻燃著幽藍(lán)的鬼火。
“牧缺,你看,這才公平?!?/p>
血線交織,銅釘開始融化,逆血紋逆向爬上沈無垢手臂。
金嬰哭聲漸弱,轉(zhuǎn)為愉悅的咕噥。
牧缺眼底血絲褪去,浮現(xiàn)一種奇異的澄明,他忽然開口,聲音不再沙啞,反而帶著少年特有的清亮。
“師叔,你輸了?!?/p>
沈無垢怔然,下一瞬,牧缺被定住的右手忽然抬起——銅釘不知何時已化為血水流盡——并指如劍,直刺沈無垢咽喉。指尖未至,劍絲先斷,金嬰化作一道金光沒入少年丹田,丹室燈火驟滅,唯余銅盆中最后一滴血,在黑暗中發(fā)出幽微的紅。
玄猙在角落發(fā)出垂死的嗚咽,尾巴最后一次輕搖,像為這場屠戮畫上句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