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發(fā)怒。
憤怒是屬于失控者的情緒,而墨司今,永遠(yuǎn)是那個掌控棋局的人。
他只是拉起了蘇晚冰冷的手腕,那動作甚至稱得上是溫柔,像情人間的牽引。
可蘇晚卻感覺自己是被一條無形的、由寒冰鑄成的鎖鏈給扣住了,正被不容反抗地,一步步拖向行刑臺。
行刑臺,就是客廳盡頭那座燃著熊熊爐火的壁爐。
火焰在爐膛里貪婪地跳躍、舔舐,將干燥的木材燒得噼啪作響,像惡魔滿足時的低笑。
溫暖的、橘色的光,將他英俊的、逆著光的臉龐切割成明暗分明的兩半,一半是優(yōu)雅的紳士,另一半,是深淵的投影。
“我以為,”他將那張薄薄的、卻承載了蘇晚整個過去的曲譜,輕輕塞進(jìn)她冰冷得像大理石雕像的手心,語氣溫柔得令人發(fā)指,“你已經(jīng)忘了他?!?/p>
他的聲音,像淬了毒的蜂蜜,甜美,卻足以致命。
“看來,是我錯了。”
他松開手,退后一步,用一種欣賞的、如同在觀看一場精彩戲劇的眼神,看著被他困在壁爐前的蘇晚。
他的手指,一根指向那吞噬一切的、跳動的火焰,另一根,則指向了門外畫室的方向,那里,存放著她通往自由的、唯一的船票。
“阿晚,現(xiàn)在,你來選。”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道神諭,在蘇晚的腦海中轟然炸響,將她所有的僥幸與偽裝都炸得粉碎。
“是讓它,”他指著她手中那張單薄的紙,“還是讓那幅畫……”
“……永遠(yuǎn)地,消失?”
這不是一個問題。
這是一個儀式。
一道將她的靈魂放在火焰上反復(fù)炙烤的、最殘忍的命令。
蘇晚緊緊地攥著那張曲譜,單薄的紙張,此刻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整個手心都在抽搐、痙攣。
那上面,仿佛還殘留著墨司夜指尖的溫度,殘留著他為她譜寫第一個音符時,空氣中浮動的、陽光與青草混合的香氣。
她閉上眼。
那年午后,金色得如同流蜜的陽光,透過琴房巨大的落地窗,在他黑色的發(fā)梢上跳躍。
他坐在那架斯坦威鋼琴前,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靈動地起舞,然后,在樂曲的間隙,他會回過頭,對畫架前的她露出一個溫柔得足以讓全世界的冰川都融化的微笑。
回憶是蜜糖。
回憶,也是最致命的毒藥。
她知道,只要她還沉溺于這杯用過去釀造的毒酒,她就永遠(yuǎn)無法走向那個被囚禁的、沒有星光的未來,更遑論逃離。
她需要一把刀。
一把能親手?jǐn)財嗨型寺返摹⒆钿h利的刀。
她猛地睜開眼,在那雙被淚水浸泡過的、琥珀色的瞳仁深處,有什么東西,正在悄無聲息地死去。
又有什么東西,正在從那片廢墟之上,破土而出,長成堅硬的、帶刺的荊棘。
她看向墨司今。
那個站在不遠(yuǎn)處,像神祇一樣,等待著她獻(xiàn)上祭品的男人。
一滴滾燙的淚,終于掙脫了她長長的睫毛,劃過冰冷的臉頰。
她的聲音,卻異常的平靜,像一場浩劫過后,覆蓋了所有殘骸的、冰冷的雪。
“你說的對,”她說,“人……總是要向前看的?!?/p>
這個轉(zhuǎn)折,不是她被說服了。
也不是她屈服了。
是她,終于下定決心,要親手,埋葬那個還對愛情抱有幻想的、天真而軟弱的自己。
在墨司今那雙如同鷹隼般銳利的、審視的目光中,蘇晚一步步走向那座燃燒的祭臺。
她的腳步很穩(wěn),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燒紅的刀刃上。
壁爐里的火焰,像一群貪婪的、饑餓的野獸,正張著血盆大口,等待著她的獻(xiàn)祭。
她的手在顫抖。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將眼前那張五線譜上的音符,暈染成了一片片破碎的、黑色的蝴蝶。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熟悉的、曾被她臨摹過無數(shù)遍的、屬于墨司夜的筆跡。
然后,她松開了手。
那張承載了她整個青春愛戀的、單薄的紙,像一片被秋風(fēng)卷起的、干枯的落葉,輕飄飄地、義無反顧地,投入了那片橘紅色的、滾燙的深淵。
火焰,瞬間就吞噬了它。
紙張的邊緣,先是焦黑,隨即像含羞草般迅速卷曲,那些曾為她帶來無限慰藉的、優(yōu)美的音符,在火光中痛苦地扭曲、掙扎,仿佛在發(fā)出無聲的哀嚎。
最后,一切都化為了一縷輕煙,一縷夾雜著往事與灰燼的、再也無法被捕捉的青煙。
蘇晚的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她沿著冰冷的壁爐邊緣,緩緩地跪倒在地。
她的臉埋在雙膝之間,肩膀劇烈地聳動,發(fā)出那種被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幼獸般嗚咽的、心碎的聲音。
墨司今終于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他邁著勝利者的、優(yōu)雅的步伐,走到她的身后,蹲下身,從背后,將她那具正在顫抖的、冰冷的身體,緊緊地?fù)砣霊阎小?/p>
他的懷抱,溫暖,而有力。
像一口頂級的、由天鵝絨包裹的棺材。
他將薄唇貼在她的耳廓上,用一種近乎情人耳語般的、蠱惑的聲調(diào),為這場獻(xiàn)祭儀式,畫上了最終的、殘忍的句點:
“這才乖……”
“我的阿晚,以后,你的世界里,只能有我的聲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