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筆還在地板上轉(zhuǎn),客廳的瓷器碎裂聲就滾了過來。
我撲過去按住布口袋,指節(jié)磕在桌腿上,疼得眼前發(fā)黑。
“跑??!警察來了!”
傭人抱著包袱沖過走廊,裙擺掃過我的腳踝。
我攥著剪刀往客廳跑,看見林伯母癱在沙發(fā)上,珍珠耳環(huán)掉了一只,頭發(fā)亂得像被狂風(fēng)卷過的草。
“晴晴!”李阿姨突然從樓梯口沖過來,她的圍裙還沾著面粉,手里攥著個(gè)布包,“快躲起來!”
她把我推進(jìn)儲(chǔ)物間,鎖扣咔嗒扣上的瞬間,布包塞進(jìn)我手心。
“就說你是我遠(yuǎn)房侄女,來走親戚的?!彼穆曇舭l(fā)顫,“千萬別認(rèn),認(rèn)了就完了?!?/p>
布包里的銀鐲子硌著掌心,刻著的纏枝蓮像要鉆進(jìn)肉里。
外面?zhèn)鱽碜查T聲,林伯母的哭喊像被掐住的貓,一聲比一聲凄厲。
我捂住嘴蹲下去,鐲子在腕上叮當(dāng)作響,和警笛聲擰成一股繩,勒得人喘不過氣。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我推開門,客廳的水晶燈碎在地上,林家的全家福被撕成碎片,林野的那張臉剛好落在我腳邊。
我抓起碎片就往外跑,銀鐲子撞在門把手上,響聲在空蕩的別墅里蕩開。
大街上全是警車,閃光燈把人影劈成一道道的。
有人舉著相機(jī)追跑,我被絆倒在花壇邊,碎片劃破了手心。
“看!林家那小子在那兒!”
人群突然炸開。
我爬起來往里擠,看見林野被按在地上,校服外套撕成了條,嘴角淌著血。
一個(gè)光頭踩著他的背,皮鞋跟往他肋骨上碾。
“父債子還!把錢交出來!”
我撲過去趴在他身上,后背挨了一腳,疼得像骨頭裂了縫。
“別打他!”我吼得嗓子劈了,“我有錢!我給你們錢!”
銀鐲子扯下來遞過去,光頭掂了掂就往地上摔。
“破玩意兒也想打發(fā)老子?”他抬腳要踹,有人喊“警察來了”。
“算你們走運(yùn)!”他啐了口唾沫,帶著人跑了。
林野趴在地上,眼睛半睜著,嘴唇白得像紙。
我摸他的臉,血混著泥糊了滿手。
“林野!醒醒!”我晃他,眼淚砸在他臉上,“你別死啊!”
他睫毛顫了顫,氣若游絲:“蠢……貨……誰讓你出來的?”
我架著他往巷口挪,他半邊身子拖在地上,胳膊以奇怪的角度歪著。
“去我舅母家。”我咬著牙拽他,“會(huì)有辦法的。”
舅母家的鐵門銹得掉渣,我敲了半天,她才探出頭。
看見我們這副模樣,臉立刻垮成了苦瓜。
“滾!”她砰地關(guān)上門,門板震得我手發(fā)麻,“屠夫家的喪門星,走到哪克到哪!”
林野突然笑了,咳得血沫子濺在我手背上。
“早說了……沒人要的?!?/p>
我把他扶進(jìn)巷尾的破屋,撿了些干草鋪在地上。
天快黑時(shí),他燒得滾燙,嘴里胡話不停,凈是些“公司”“爸爸”“還錢”的字眼。
我摸遍全身,只有口袋里的干面包——是李阿姨早上塞給我的。
夜里我溜出去,沿著大街找吃的。
垃圾桶里全是爛菜葉,我挑了片還能看的,用袖子擦了擦正要往嘴里塞,一個(gè)阿姨突然拉住我。
“孩子,吃這個(gè)?!彼龔牟嘶@子里拿出個(gè)饅頭,“別翻那個(gè)?!?/p>
我抱著饅頭給她磕了頭,轉(zhuǎn)身就跑。
回到破屋,林野還在燒。
我把饅頭掰碎了喂他,他閉著眼咽,喉結(jié)動(dòng)一下,我的心就揪一下。
“林野,你得活著?!蔽颐麧L燙的額頭,眼淚止不住地流,“活著才有指望,聽見沒?”
他沒反應(yīng)。
我想起銀鐲子,想起林伯母的眼淚,想起李阿姨被警察帶走時(shí)看我的最后一眼。
我哼起娘教我的童謠,唱著唱著,看見他眼角滾下滴淚,砸在干草上,洇出個(gè)小小的濕痕。
天快亮?xí)r,我在屋角撿了個(gè)破碗。
捧著碗挨家挨戶敲門,有人給塊窩頭,有人罵句瘋子。
回去時(shí),林野醒了,正盯著屋頂?shù)钠贫窗l(fā)呆。
“給?!蔽野迅C頭遞過去,他沒接。
“蘇晴,”他開口,聲音輕得像羽毛,“你走吧?!?/p>
“我不走?!?/p>
“我現(xiàn)在什么都沒了?!彼α诵Γ瓤捱€難看,“連住的地方都沒有,跟著我只會(huì)餓死?!?/p>
我掰了半塊窩頭塞進(jìn)他嘴里,硬逼著他咽下去。
“林伯伯說過,林家欠蘇家的?!蔽叶⒅难劬?,一字一句地說,“現(xiàn)在只剩我們倆了,我得陪你走下去?!?/p>
他盯著我腕上的紅痕——那是銀鐲子留下的印子。
突然伸手把我往懷里拽。
“疼……”我掙了掙。
“別動(dòng)?!彼曇舭l(fā)顫,帶著濃重的鼻音,“就讓我抱會(huì)兒,就一會(huì)兒?!?/p>
屋外的天漸漸亮了,陽光從破洞里鉆進(jìn)來,落在我們交握的手上。
我摸著他后背的傷,覺得兩個(gè)人在一起,再難的日子,也能熬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