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的墻皮簌簌往下掉灰,林野盯著那道裂縫看了三天,突然拍掉褲子上的草屑站起來。
“我要去江辰分公司?!?/p>
他的袖口還沾著沒洗干凈的泥,眼神卻硬得像塊石頭。
我正給他縫補被扯爛的袖口,針扎在手指上。
“那是什么地方?”
“能掙錢的地方?!彼鶋ι洗妨艘蝗?,指關節(jié)滲出血,“也是能報仇的地方?!?/p>
他走的那天,巷口的老槐樹落了片葉子。
我把縫好的袖口遞給他,他抓過就塞進褲兜,頭也沒回地鉆進了晨霧里。
半個月后,我揣著攢下的幾百塊錢,摸到林伯母被安置的小院。
籬笆上的牽牛花謝了,她坐在門檻上擇菜,頭發(fā)白了大半。
“晴晴?”她手里的豆角掉在地上,手抖得像秋風里的枯葉,“是林野出事了嗎?”
“沒有?!拔夜蛟谇啻u地上,額頭抵著冰涼的地面,”我求您寫封推薦信,我要進江辰分公司。”
她沉默了很久,枯枝似的手撫過我的頭發(fā)?!澳堑胤匠匀??!?/p>
“他一個人不行?!蔽疫煅手?,指節(jié)摳進磚縫,“他會被欺負的?!?/p>
林伯母的眼淚砸在信紙上,暈開了“江辰分公司”幾個字。
那封信被我折成小塊,塞進貼身的口袋,帶著她的體溫。
去分公司的路比想象中遠。
我扒著拉貨的貨車走了三天,布鞋磨穿了底,血和泥粘在腳底板上,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門衛(wèi)把我當乞丐趕,我舉著那封信喊:“我找林野!我是他親戚!”
出來個穿工裝的男人,上下打量我:“林野?哪個林野?我們這兒只有江經理的跟班,沒這名頭?!?/p>
天突然潑下大雨,豆大的雨點砸在身上,疼得像小石子。
我蹲在臺階下,把信緊緊捂在懷里,生怕打濕了。
雨水順著額角往下流,混著眼淚滑進嘴里,又苦又澀。
恍惚間看見個熟悉的身影從里面出來,穿著藍色工裝,袖口卷著,露出胳膊上的疤——是被光頭打的那道。
“林野!”我沖過去,被他身邊的人攔住。
他回頭,眼神冷得像冰,完全不像破屋里抱著我哭的那個人。
“你是誰?”
我的心猛地沉下去,像被扔進了冰窟窿。
“我是蘇晴啊,你不認識我了?”
“不認識?!彼麆e過臉,從口袋里掏出幾張票子扔在地上,雨水立刻把紙浸透了,“看你挺可憐,給你錢,趕緊走?!?/p>
“我不要錢!”我撿起來塞進他手里,信被我捏得發(fā)皺,“林伯母給你寫了信!我要留在這兒!”
他猛地甩開我的手,票子散在泥水里。
“我說了不認識你!滾!”
旁邊的人笑起來:“林野,這丫頭對你挺執(zhí)著,是鄉(xiāng)下相好?”
他的臉瞬間漲紅,一拳砸在那人臉上。
“放狗屁!”混亂中,有人把我拖到一邊。
我看著他被簇擁著離開,背影挺得筆直,像根不肯彎的鋼筋。
雨下了整夜。
我就在門口淋了整夜,渾身凍得發(fā)僵,牙齒打顫,卻死死盯著那扇鐵門。
天亮時,門開了,出來的是林野。
他看見我,眉頭擰成個疙瘩,像是在看塊甩不掉的狗皮膏藥。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留下?!蔽业穆曇舭l(fā)顫,卻咬著牙不肯軟,“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p>
他盯著我看了很久,突然擺擺手。
“跟我來。”
后勤部的孫主管是個矮胖的男人,看我的眼神像在估量貨物。
“我們這兒可不養(yǎng)閑人?!?/p>
“她什么都能干?!绷忠鞍盐业钠瓢と釉诘厣希敖o口飯吃就行?!?/p>
孫主管笑了,露出黃黑的牙:“林野面子挺大。行,多雙筷子的事。”
我被安排在倉庫角落,鋪著塊舊麻袋。
夜里聽著老鼠跑,摸出懷里被體溫焐干的信,上面林伯母的字跡已經模糊。
第二天一早,我看見林野在車間搬鐵塊,汗水順著下巴往下滴,砸在滾燙的鐵塊上,瞬間蒸成白霧。
他抬眼時正好撞見我,眼神閃了閃,迅速移開。
中午吃飯,他把自己的窩頭扔給我,沒說話就走了。
窩頭還帶著他的體溫,我捧著咬了一口,覺得這苦日子,真的有了點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