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上海，春寒料峭。
薄霧籠罩著外灘的洋樓，朦朧中透著幾分詭異的美。沈婉音站在和記洋行三樓的落地窗前，手中的茶杯已經(jīng)涼透，可她渾然不覺。
樓下車水馬龍，黃包車夫們吆喝著拉客，洋人們西裝革履地談?wù)撝?。這繁華如舊，可對她而言，一切都已經(jīng)不同了。
沈家，曾經(jīng)的江南首富，如今卻只剩下這棟洋樓和幾個忠心的老仆。父親沈景山三個月前的暴斃，讓整個家族在一夜之間從云端跌落泥潭。
債主們蜂擁而至，親戚們避之不及，就連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姐妹們，也開始在背后議論她的處境。
"小姐，霍先生來了。"
管家老陳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沈婉音的手微微一顫，茶杯險些滑落。她深吸一口氣，轉(zhuǎn)過身來，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鎮(zhèn)定些。
"請他到客廳，我馬上就來。"
她的聲音很輕，輕得連自己都聽不清楚。
霍景深，上海灘新貴，短短十年間從一個碼頭工人搖身一變成為紡織業(yè)的巨頭。傳言他手段狠辣，從不留情面，但對她，卻表現(xiàn)出了異樣的耐心和溫和。
沈婉音整理了一下衣裙，那是一件月白色的旗袍，是母親生前最喜歡的款式。如今穿在她身上，卻顯得格外單薄。
客廳里，霍景深正背對著她站在窗前。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zhuǎn)身。
那是一張年輕而英俊的臉，濃眉大眼，輪廓分明，可眼神中卻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深沉和算計。他今天穿著一身深藍色的長衫，看起來溫文爾雅，可沈婉音知道，在這副溫和的外表下，隱藏著怎樣的冷酷。
"婉音，你瘦了。"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幾分關(guān)切，可聽在沈婉音耳中，卻像是貓戲老鼠時的假意溫柔。
"霍先生太客氣了。"沈婉音微微欠身，保持著應(yīng)有的禮貌，"不知今日前來，有何指教？"
霍景深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暗光，緩緩走向沈婉音。
"你我相識這么久，何必如此見外。"他在她面前停下，距離近得讓人不安，"我聽說，又有債主上門了？"
沈婉音的身體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復(fù)了平靜。
"沈家的事，不勞霍先生費心。"
"可是我費心了。"霍景深伸出手，輕撫過她的臉頰，動作溫柔得像在撫摸一件珍貴的瓷器，"婉音，你知道我的心意。嫁給我，這些煩惱就都沒有了。"
沈婉音想要后退，可身后就是墻壁，無路可退。
"霍先生，我已經(jīng)說過很多次了，我們不合適。"
"哪里不合適？"霍景深的手順著她的臉頰滑到她的下巴，輕輕抬起她的臉，"我有錢有勢，能保護你，能給你想要的一切。你父親欠下的債，我可以替你還清。沈家的產(chǎn)業(yè)，我也可以幫你奪回來。"
沈婉音的眼中閃過一絲掙扎，但很快又被堅定取代。
"我不需要。"
"不需要？"霍景深輕笑，"那你需要什么？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沈家的祖業(yè)被那些債主瓜分？眼睜睜看著你的下人們流離失所？"
每一個字都像刀子一樣刺在沈婉音的心上。她知道他說的都是事實，可她就是不能接受。
"那也不關(guān)你的事。"
霍景深的眼神驟然變冷，手上的力道也重了幾分。
"不關(guān)我的事？婉音，你太天真了。"他湊近她的耳邊，聲音低沉而危險，"你以為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會像我這樣對你？你已經(jīng)沒有選擇的余地了。"
沈婉音想要推開他，可他的力氣太大，她根本掙脫不了。
"放開我！"
"我不放。"霍景深的聲音帶著幾分執(zhí)拗，"婉音，我等了你三個月，已經(jīng)夠有耐心了。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就在這時，客廳的門被推開了。
"小姐，有客人......"
老陳的話戛然而止，看到眼前的情景，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霍景深慢慢松開手，整理了一下衣服，神情恢復(fù)了之前的溫和。
"陳叔，什么客人？"
老陳看了看沈婉音，又看了看霍景深，咽了咽口水。
"是......是張公館的少爺，張明軒張少爺。"
沈婉音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隨即又被擔憂取代。明軒怎么會在這個時候來？
霍景深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沉，可很快又恢復(fù)了平靜。
"讓他進來吧。"
沈婉音想要阻止，可霍景深的眼神讓她閉上了嘴。
不一會兒，張明軒走了進來。他比霍景深年輕幾歲，穿著一身灰色的西裝，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可當他看到客廳里的情況時，笑容瞬間僵住了。
"婉音，你沒事吧？"
他快步走向沈婉音，眼中滿是關(guān)切。
"我沒事。"沈婉音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些，"明軒，你怎么來了？"
"我聽說你這邊有些麻煩，就過來看看。"張明軒的目光轉(zhuǎn)向霍景深，"霍先生也在？"
霍景深微微一笑，可那笑容不達眼底。
"張少爺客氣了。我和婉音正在談?wù)撘恍┧绞隆?
"私事？"張明軒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怒，"什么私事需要如此......親密？"
空氣中的火藥味越來越濃。沈婉音知道，如果不阻止，兩個男人很可能會打起來。
"明軒，霍先生剛要離開?；粝壬裉斓奶嶙h，我會仔細考慮的。"
霍景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轉(zhuǎn)向張明軒。
"張少爺，婉音是個聰明的女人，她知道什么選擇對她最好。"說完，他向沈婉音微微點頭，"婉音，我等你的答復(fù)。"
霍景深離開后，客廳里的氣氛才稍微緩解了一些。
張明軒走向沈婉音，眼中滿是心疼。
"婉音，他對你做了什么？"
沈婉音搖搖頭，走向窗邊。
"沒什么，只是一些商業(yè)上的談判。"
"商業(yè)談判？"張明軒跟在她身后，"婉音，你不要騙我。我聽說霍景深在追求你，而且手段很......激進。"
沈婉音苦笑了一下。
"你聽說的都是真的。"
張明軒的拳頭緊握，關(guān)節(jié)發(fā)出咔咔的聲響。
"這個混蛋！他以為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明軒，你冷靜一點。"沈婉音轉(zhuǎn)身面對他，"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會處理的。"
"怎么處理？難道你真的要嫁給他？"
沈婉音沒有回答，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張明軒看著她的表情，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婉音，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在考慮他的提議？"
沈婉音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張明軒的臉色變得蒼白，他沒想到事情會發(fā)展到這種地步。
"婉音，你不能嫁給他。他不是什么好人，你嫁給他不會幸福的。"
"幸福？"沈婉音的聲音帶著幾分自嘲，"明軒，我們這樣的人，還敢奢求幸福嗎？"
張明軒想要說什么，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知道沈婉音說的是對的，在這個亂世，像他們這樣的人，生存都是問題，還談什么幸福？
可是他不甘心，他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嫁給那樣的男人。
"婉音，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想辦法的。"
沈婉音看著他真誠的眼神，心中涌起一陣暖流，可隨即又被現(xiàn)實的冰冷澆滅。
"明軒，你已經(jīng)幫我夠多了。這件事，你真的不要再管了。"
她的話讓張明軒的心如刀割，可他知道，以自己現(xiàn)在的能力，確實幫不了她什么。
夜幕降臨，張明軒離開后，沈婉音獨自一人站在客廳里，看著外面華燈初上的上海灘。
霍景深的話還在她耳邊回響："你已經(jīng)沒有選擇的余地了。"
也許他說得對，她確實沒有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