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癥監(jiān)護室的燈光慘白得刺眼。
母親躺在病床上,像一具蒼白的標本。
各種管子插在她身上,監(jiān)護儀發(fā)出規(guī)律的"滴滴"聲。
桑棟站在床邊,眼睛紅腫得像桃子。
"媽,榆榆來了。"他輕聲說,語氣里帶著討好的意味。
母親的眼皮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
她的目光越過桑棟,直接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像刀子,即使躺在病床上,她依然想用目光剜我的肉。
"你...滿意了?"她的聲音嘶啞,像砂紙摩擦。
我走到床尾,雙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這是我從醫(yī)院走廊順手牽羊拿的。
"醫(yī)生說您可能會癱瘓。"我平靜地說。
母親的嘴唇顫抖起來。
"畜生!"她突然尖叫,聲音刺得監(jiān)護儀上的曲線劇烈波動。
護士探頭看了一眼,又縮了回去。
"媽!別激動!"桑棟慌亂地按住她的肩膀。
母親甩開他的手,眼睛死死盯著我。
"你巴不得我死!"她咬牙切齒,"我死了,就沒人管你了!"
我笑了:"您錯了。您死了,就沒人偏心桑棟了。"
桑棟的臉色變得難看。
"榆榆,"他低聲下氣地說,"媽剛醒,別說這些了..."
我看向他:"醫(yī)藥費交了嗎?"
他的表情一僵:"還...還沒湊夠..."
"差多少?"
"十五萬..."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我從包里拿出支票本,慢條斯理地寫了一張。
"這是借你的,"我把支票遞給他,"月息三分。"
桑棟瞪大眼睛:"三分?你放高利貸?。?
"不要?"我作勢要收回。
他一把搶過去,手指捏得發(fā)白。
"棟棟..."母親虛弱地喚他,"別求她...媽有辦法..."
我挑眉:"什么辦法?賣房子?"
母親的表情突然變得警惕。
"您忘了,"我微笑著說,"我爸死前把房子過戶給我了。"
那是他確診肝癌晚期后做的唯一一件明智事。
"白眼狼!"母親劇烈咳嗽起來,"那房子...那房子是我的心血!"
"您和桑棟住了十年,"我冷冷地說,"我一分租金沒要。"
桑棟低頭盯著地板,不敢看我們任何一個人。
"媽,"我走近病床,"您為什么跳樓?"
她的瞳孔猛地收縮。
"我...我沒跳..."她突然結巴起來,"是有人...有人推我..."
桑棟猛地抬頭:"什么?"
我瞇起眼睛:"誰推您?"
母親的眼神飄忽起來:"一個穿白大褂的...戴口罩..."
和那個老太太說的一樣。
"他為什么推您?"
"我不知道..."母親突然哭起來,"他突然就...就推我..."
我觀察著她的表情。
她在撒謊。
不是全部,但至少有一部分是假的。
"媽,"我換了個問題,"您去找桑榆之前,見過什么人?"
這個問題像按下了暫停鍵。
母親的哭聲戛然而止。
"沒...沒有..."她的目光躲閃著。
我點點頭:"好,那等您想起來再說。"
轉身要走時,母親突然喊住我。
"榆榆!"她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軟弱,"別走..."
我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媽錯了..."她抽泣著,"媽以后...一定對你好..."
二十年了。
這是她第一次道歉。
我的手指在口袋里攥緊,指甲陷入掌心。
"晚了。"我頭也不回地走出病房。
走廊上,艾蔻正和一個穿白大褂的醫(yī)生說話。
看到我出來,她立刻閉上嘴,眼神閃爍。
那個醫(yī)生背對著我,身材高大,白大褂下露出一截深藍色襯衫。
我假裝沒看見,徑直走向電梯。
電梯門關上前,艾蔻匆匆擠了進來。
"桑小姐,"她笑得勉強,"棟棟讓我送送你。"
我按下1樓按鈕:"不必。"
電梯開始下降。
"阿姨其實很愛你,"艾蔻突然說,"她經常跟棟棟提起你。"
我看著電梯樓層數字變化:"是嗎?提起我什么?"
"說你能干,獨立..."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不像棟棟總讓她操心..."
我輕笑一聲:"那她為什么把一切都給桑棟?"
艾蔻不說話了。
"你知道桑棟撞的是誰嗎?"我轉向她。
她的手指絞在一起:"不...不太清楚..."
"榮發(fā)集團老總的女兒,"我盯著她的眼睛,"懷孕五個月,現在孩子沒了。"
艾蔻的臉色瞬間煞白。
"我...我得回去了..."電梯一到一樓,她就倉皇逃了出去。
我走出醫(yī)院大門,夜風吹在臉上,帶走了一些消毒水的味道。
掏出手機,我撥通了律師朋友的電話。
"幫我查一下榮發(fā)集團老總的家庭情況,"我說,"特別是他女兒的事。"
掛斷電話,我站在路邊等車。
一輛黑色奔馳緩緩停在我面前。
車窗降下,露出一張陌生的男人臉。
"桑小姐?"他聲音低沉,"我們老板想見你。"
我后退一步:"你們老板是誰?"
"榮發(fā)集團,楚總。"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上車吧,"男人打開車門,"不會耽誤你太久。"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坐了進去。
車內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味,座椅是真皮的,觸感冰涼。
男人遞給我一個眼罩。
"抱歉,公司規(guī)定。"
我戴上眼罩,黑暗籠罩了視線。
車子開了大約二十分鐘,停下時,我聞到一股海腥味。
應該是碼頭附近。
"請跟我來。"男人扶我下車。
我們走過一段鐵質樓梯,腳步聲在空曠的空間里回蕩。
眼罩被取下時,我站在一個寬敞的辦公室里。
落地窗外是夜色中的海港,燈火闌珊。
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坐在辦公桌后,西裝革履,眼神銳利如鷹。
"桑小姐,"他示意我坐下,"我是楚槐安。"
榮發(fā)集團的掌舵人,本地首富。
我坐下,脊背挺直:"楚總找我有什么事?"
他推過來一杯茶:"你哥哥撞了我女兒。"
茶是上好的龍井,香氣氤氳。
"我知道。"我沒有碰那杯茶。
"她懷孕五個月,"楚槐安的聲音很平靜,"孩子沒保住。"
我沉默。
"我女兒子宮受損,"他繼續(xù)說,"可能再也無法生育。"
窗外的海浪聲隱約可聞。
"你想要什么?"我直接問。
楚槐安笑了,笑意未達眼底。
"你比你哥哥聰明。"他拿出一份文件,"我要他坐牢。"
我掃了一眼文件,是桑棟酒駕肇事的證據材料。
"為什么不直接報警?"
"因為我想給你一個選擇。"他靠回椅背。
"什么選擇?"
"他坐牢,或者..."楚槐安頓了頓,"你幫我做一件事。"
我挑眉:"什么事?"
"你母親今天墜樓了,"他突然轉變話題,"警方初步判斷是自殺。"
我的手指微微收緊。
"但我不這么認為。"楚槐安拿出一張照片推過來。
照片上是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背影,正走向七樓陽臺方向。
"這個人,"他指著照片,"是我公司的保安部主任。"
我心頭一震:"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母親墜樓不是意外,"楚槐安收起照片,"也不是自殺。"
"有人想殺她?"
"或者,"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想警告她什么。"
我腦中思緒飛轉:"這和桑棟的事有什么關系?"
楚槐安笑了:"聰明人就是喜歡問關鍵問題。"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你母親前天來找過我,"他背對著我說,"說要告訴我一個秘密。"
"什么秘密?"
"關于我女兒肚子里孩子的父親。"
我屏住呼吸。
"但她沒說完,"他轉身,"第二天就'跳樓'了。"
一個可怕的猜想在我腦中形成。
"你懷疑...桑棟是那個孩子的父親?"
楚槐安的眼神變得鋒利:"我要你查清楚。"
"為什么是我?"
"因為你恨他們,"他走回桌前,"但又足夠聰明。"
我站起身:"如果我拒絕呢?"
"那你哥哥明天就會被逮捕,"他平靜地說,"而你母親...可能還會有'意外'。"
我盯著他的眼睛:"這是威脅?"
"這是交易。"他糾正道,"我給你三天時間。"
離開碼頭時,那輛黑色奔馳把我送回了醫(yī)院。
我站在住院部門口,抬頭望著七樓那個陽臺。
母親、桑棟、楚槐安的女兒...
這一切像一張網,而我正一步步走進去。
掏出手機,我給桑棟發(fā)了條消息:"媽睡了嗎?"
他很快回復:"剛睡著。"
"我馬上上來。"
電梯上升到七樓時,我特意看了一眼那個陽臺。
警戒線還在,但已經沒人看守了。
走到母親病房前,我輕輕推開門。
桑棟趴在床邊睡著了,艾蔻不見蹤影。
母親躺在床上,呼吸平穩(wěn)。
我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頭柜前,翻找她的隨身物品。
錢包、手機、鑰匙...
手機有密碼鎖,我試了桑棟的生日,錯誤。
又試了我的生日——居然開了。
相冊里全是桑棟的照片,從嬰兒時期到現在。
最近的一張是三天前,他站在一輛嶄新的寶馬前比耶。
我翻看通訊錄,最近聯系人除了我和桑棟,還有一個叫"楚"的人。
通話記錄顯示,母親前天下午和這個"楚"通過兩次電話,每次都不足一分鐘。
點開短信,最新一條是發(fā)給桑棟的:"別怕,媽有辦法解決。"
時間是今天上午,她"跳樓"前三小時。
我把手機放回去,繼續(xù)翻找。
在床頭柜最下層,我發(fā)現了一個老式錢包,里面夾著一張泛黃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年輕男子,站在一棵槐樹下,面容模糊。
翻到背面,有一行褪色的字跡:"永遠愛你的楚"。
楚?
和通訊錄里的"楚"是同一個人嗎?
正思索間,床上傳來輕微的響動。
母親正看著我,眼神清明,哪有半點睡意。
"找什么呢?"她聲音嘶啞。
我鎮(zhèn)定地把照片放回去:"看看您有什么需要。"
她冷笑:"撒謊。"
我不否認。
"你和楚槐安見面了?"她突然問。
我心頭一震:"您怎么知道?"
"猜的。"她移開視線,"他說什么了?"
"他說您要告訴他一個秘密。"
母親的表情變得復雜:"他還說什么?"
"說那個秘密關于您女兒肚子里孩子的父親。"
母親突然激動起來:"胡說八道!我根本沒——"
她猛地停住,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
"沒什么?"我追問。
"沒什么可說的。"她閉上眼睛,"你走吧。"
我站著沒動:"媽,桑棟和楚槐安的女兒是什么關系?"
她的眼皮顫動了一下,沒回答。
"那個孩子,"我繼續(xù)問,"是桑棟的嗎?"
母親突然睜開眼,眼神銳利:"不是!"
回答得太快,太堅決。
"那為什么楚槐安認為——"
"出去!"她突然提高音量,驚醒了桑棟。
"怎么了?"桑棟迷迷糊糊地抬頭。
"讓她出去!"母親指著我,手指顫抖。
桑棟茫然地看著我們:"媽,榆榆是來看您的..."
"我不需要她看!"母親劇烈喘息著,"滾!"
監(jiān)護儀上的曲線開始劇烈波動。
護士聞聲趕來:"家屬請出去!病人需要安靜!"
我被請出了病房。
站在走廊上,透過玻璃窗,我看到護士給母親注射了鎮(zhèn)靜劑。
桑棟站在一旁,手足無措。
我的手機震動起來,是一個陌生號碼。
"桑小姐,"一個男聲說,"考慮得怎么樣了?"
是楚槐安的人。
"我需要更多信息。"我低聲說。
"比如?"
"比如您女兒和桑棟的關系。"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他們交往過,"對方終于開口,"三個月前分手了。"
"為什么分手?"
"因為桑棟劈腿。"聲音里帶著厭惡,"被我們小姐當場抓到。"
我握緊手機:"在哪兒抓到的?"
"酒店。和另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叫什么?"
"艾蔻。"
我的血液瞬間凝固。
艾蔻?
桑棟現在的女朋友艾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