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血指雪印
夜襲殘火未冷，雪片便急急落下，像替廢墟蓋上一張倉促的白幡。
笛裂、尸灰、飛灰里最后一粒橘火，在吞天尾尖晃了晃，終被雪線掐滅。
阿照俯身，指尖拈起那截裂開的竹笛。
竹笛內(nèi)側(cè)，一行血字未干——
“戌時末，白骨崖，鑰匙與血，缺一不可?！?/p>
血里摻著離人淚，甜腥刺鼻，雪一碰便凝成細(xì)小的紅珠，滾在指縫間，像不肯走的冤魂。
瘸子李拖著殘腿，把鐵爐重新點燃，火光在阿照側(cè)臉跳動，映得她眉心那點朱砂痣殷紅欲滴。
“鑰匙？血？”老翁顫聲，“姑娘，咱們可沒有這兩樣?xùn)|西?！?/p>
阿照抬眼，望向雪幕盡頭。
橘貓吞天忽然跳下廢墟，尾巴在雪地里掃出一條細(xì)線，線盡頭，遠(yuǎn)遠(yuǎn)亮起一點微光——
桃紅色的光，像一朵開在雪夜的妖花。
（二）桃燈初現(xiàn)
眾人循光而去。
雪深沒踝，風(fēng)像鈍刀，割得人臉頰生疼。
行不過百步，光點漸大，原來是一盞掛在枯槐枝頭的桃木燈。
燈形若五瓣桃花，木質(zhì)溫潤，燈芯卻燃著赤紅火焰，不見油，不見蠟，仿佛自燃。
燈下懸一綹紅線，線尾系著一片指甲大的青竹片，竹片缺口與阿照腕上青竹繩嚴(yán)絲合縫。
燼淵以竹尖挑燈，火光映在竹片缺口，竟投出一行細(xì)小篆字：
“缺者歸位，門自開?！?/p>
蕭野槍桿輕敲燈座，發(fā)出金石之音：“桃木為骨，青竹為匙——幽都在指路。”
他側(cè)頭，銀環(huán)在風(fēng)里叮當(dāng)作響，“戌時末，只剩三個時辰?！?/p>
（三）鎮(zhèn)民請愿再續(xù)
燈籠一亮，雪夜里藏著的鎮(zhèn)民便三三兩兩聚來。
豆腐嬸子抱栓子，賣炭少年背老翁，瘸子李拖著鐵爐，爐里炭火將熄未熄。
眾人圍燈而立，火光把他們的影子投在雪地上，長長短短，像一片沉默的森林。
豆腐嬸子先開口，聲音哽咽：“照姑娘，你們要去白骨崖，帶上栓子他爹吧——
他懂山路，能背人，能扛爐，只求你們救他一命。”
她說的是自家男人，昨夜被尸傀抓傷，寒毒入骨，此刻正躺在門板上發(fā)抖。
賣炭少年也上前，把老翁的草席卷往肩上一甩：“我腳快，能跑前哨?！?/p>
老翁枯手抓住阿照袖口，聲音沙?。骸肮媚?，我老了，命不值錢，但白骨崖下的歸元草，我年輕時見過一次。
草長崖陰，背陽而生，花開一瞬，花落即枯。
你們?nèi)粜诺眠^老朽，帶路?！?/p>
瘸子李把鐵爐往地上一放，火星濺雪：“我腿瘸，眼不瘸，鐵爐能砸尸，也能燒雪。
幽都要血，我這把老骨頭，說不定能頂上一滴?！?/p>
阿照望著一張張被火光映亮的臉，喉頭微哽。
她伸手，指尖在桃木燈上輕輕一彈，燈芯“噗”地竄高，照出眾人眼里的決絕。
（四）鑰匙與血
燈焰高竄的一瞬，青竹片忽然自行脫落，落在阿照掌心。
竹片缺口與腕上青竹繩貼合，發(fā)出極輕的“咔”聲，像兩瓣分離多年的骨終于長在一起。
竹片背面，血字隱現(xiàn)：
“鑰匙已全，血需守門?！?/p>
字跡與竹笛內(nèi)側(cè)的血字筆鋒一致，卻多了一枚小小指印——
指印缺了食指第一關(guān)節(jié)，正是竹影堂死者留下的殘指模樣。
蕭野抬手，左腕舊疤在火光下泛白。
他低笑一聲，短刃劃破掌心，血珠滾落，滴在青竹片與青竹繩的接縫處。
血一沾竹，竟被迅速吸盡，竹紋由青轉(zhuǎn)赤，像一條蘇醒的脈絡(luò)。
赤紋順著竹繩蔓延，爬上阿照腕間，又爬上燼淵指尖，最后停在橘貓吞天額心的火痣上。
火痣“噗”地炸開一?；鹦牵湓谔夷緹粜?，燈焰頓時化作純青，照得雪地一片幽藍(lán)。
（五）桃燈指路
青焰里，桃木燈座忽然轉(zhuǎn)動，五瓣燈面依次亮起不同紋路——
第一瓣：雪谷；
第二瓣：冰河；
第三瓣：枯槐林；
第四瓣：白骨崖；
第五瓣：卻是一片空白，像在等待最后一筆。
燈座轉(zhuǎn)完一圈，青焰化作一線火線，筆直指向西南。
火線盡頭，雪夜深處，隱約可見一座黑黝黝的山影，崖壁如刀，正是白骨崖。
瘸子李把鐵爐背起，少年把老翁扶上車轅，豆腐嬸子把栓子爹抬上另一輛借來的驢車。
眾人無言，卻在火光里排成一列，像一條沉默的送葬隊伍，又像一條求生的河。
（六）雪夜啟程
阿照把桃木燈掛在車轅，青焰在風(fēng)雪中不搖不晃。
燼淵青竹挑開車簾，聲音沉穩(wěn)：“上車?！?/p>
橘貓吞天跳上車頂，尾巴卷住燈柄，貓眼在青焰里映出兩粒小小的月亮。
蕭野翻身上馬，槍桿在馬臀上一拍，黑馬嘶鳴，碎雪四濺。
瘸子李拖著鐵爐，鐵爐里重新燃起炭火，火光把雪夜撕開一道口子。
賣炭少年吹起口哨，哨音清脆，在雪原上滾出老遠(yuǎn)。
阿照最后回望一眼已成廢墟的客棧，輕聲道：
“雪夜長，命也長。
今夜，桃木指路，百姓同行。
白骨崖下，歸元草開不開，就看我們敢不敢走到天亮?！?/p>
青焰火線在雪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光痕，像誰用桃木燈在黑夜寫下的一行血書。
車輪碾過光痕，發(fā)出細(xì)微的裂響，像替即將開啟的下一章，摁下第一個音節(jié)。
——第17節(ji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