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黎明之前
桃木燈芯的青焰在雪幕中燃至最旺，一線火線筆直指向西南。
車隊緩緩駛離廢墟，鎮(zhèn)民們的燈籠在身后排成一條顫抖的河。
阿照靠在車廂軟褥上，狐裘蓋至下巴，只露一張被青焰映得透明的臉。
車輪每轉(zhuǎn)一圈，她眉心的朱砂痣便淡一分。
燼淵盤膝坐在對面，掌心始終貼在她背心，真氣如涓涓細流，渡入她幾近枯竭的經(jīng)脈。
橘貓吞天蜷在她膝頭，尾巴卷著燈柄，貓眼半闔，橘火在胡須間時隱時現(xiàn)。
車外，雪聲簌簌；車內(nèi)，呼吸微微。
一切看似安穩(wěn)，只有阿照自己知道——
體內(nèi)那條冰蛇，正順著脊背緩緩蘇醒。
（二）寒毒反噬
火線行至半途，雪忽然停了。
風(fēng)卻更利，像磨快的刀，貼著車窗呼嘯而過。
阿照睫毛輕輕一顫，指尖無意識地抓住燼淵腕口。
一縷黑氣，如墨入水，從她頸側(cè)經(jīng)脈迅速蔓延至下頜。
黑氣所過之處，皮膚由蒼白轉(zhuǎn)青，像被凍住的湖面。
燼淵眸色一沉，真氣驟然加急。
可那黑氣卻像有了意識，反卷而上，直沖心脈。
阿照胸口驀地一緊，身子弓成蝦米，一口血毫無預(yù)兆地噴在狐裘上。
血是烏的，落在雪白狐毛上，像一瓣被凍壞的桃花。
“阿照！”
燼淵聲音第一次失了穩(wěn)，掌心真氣暴漲，卻如泥牛入海。
（三）血里的青竹
血落地，竟未滲入狐裘，反而凝成細小冰珠，沿裘面滾落。
冰珠里，各裹著一縷極細的碧光——
那是青竹真氣與寒毒糾纏后的殘痕。
橘貓吞天倏地睜眼，額心火痣炸開一粒火星，火星落在冰珠上，發(fā)出“嗤”一聲輕響。
冰珠化霧，霧中浮出一片竹葉虛影，虛影晃動，竟顯出謝無咎的模糊輪廓：
“缺心之人，以命換命。
三月之期，已折其一?！?/p>
虛影一閃而逝，車內(nèi)重歸寂靜，只余阿照急促的喘息。
（四）雪原停駐
車轅猛地一頓。
蕭野掀簾，風(fēng)雪灌進來，吹得狐裘獵獵作響。
他目光落在阿照唇角烏血上，聲音低沉：“撐不住了？”
阿照卻搖頭，指尖在唇角一抹，血跡被雪色掩去。
“再走十里，至枯槐林外。
那里背風(fēng)，可扎營?！?/p>
她聲音輕，卻帶著不容拒絕的穩(wěn)。
蕭野咬牙，槍桿在馬臀上一拍，車隊再次前行。
（五）枯槐林外
枯槐林外，雪積三尺，風(fēng)卻小了許多。
鎮(zhèn)民們自發(fā)圍成半圈，把最厚的棉衣鋪在地上，做成臨時褥墊。
瘸子李把鐵爐燒得通紅，火光映得人臉發(fā)燙。
阿照被扶下車，背靠半截枯樹坐下。
她指尖在藥箱里摸索，取出一只拇指大的白瓷瓶，瓶身貼著“回元”二字。
這是謝無咎臨行前偷偷塞給她的最后保命藥，僅三丸。
她倒出一丸，含在舌下，藥香沖鼻，卻壓不住喉間腥甜。
第二口血涌上來，這次更急，更黑，帶著細小的冰渣。
血落在雪上，竟凝成一朵小小的、烏色的桃花。
（六）守門人之血
蕭野半跪在她身側(cè)，掌心短刃劃破，血珠滾落。
“謝無咎說，守門人之血可延你三日。
我雖非天淵嫡脈，但愿一試?！?/p>
血珠落在烏色桃花上，迅速被冰渣吸收。
冰渣融化，血色與墨色交纏，竟凝成一線赤紋，緩緩爬上阿照腕間青竹繩。
青竹繩由青轉(zhuǎn)赤，像一條蘇醒的脈絡(luò)，又似一條細小的蛇，沿著她臂彎蜿蜒至心口。
阿照睫毛顫了顫，唇角終于不再滲血。
（七）吞天獻火
橘貓吞天忽然躍起，一口咬在阿照指尖。
細小齒痕滲出一粒血珠，血珠落在貓舌，瞬間被橘火包裹。
火焰順著貓舌竄回阿照體內(nèi)，所過之處，黑氣被逼得節(jié)節(jié)后退。
阿照胸口起伏漸穩(wěn)，臉色卻更白，像一張被雪浸透的紙。
吞天做完這一切，身子縮小一圈，毛發(fā)黯淡，尾巴無力地垂下。
它蜷在阿照膝頭，發(fā)出極輕的呼嚕，像在說：
“我只能幫你到這里。”
（八）血書新痕
雪地上，那朵烏色桃花被赤紋纏繞，漸漸變形。
最終，凝成一行極細的血字：
“缺心者，以血補心。
守門者，以骨鎖門。
三月之期，折其二?！?/p>
字跡一閃而逝，雪面重歸平整，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九）黎明將至
東方天際，泛起蟹殼青。
風(fēng)雪漸歇，一縷橘色晨光落在阿照臉上，映出她唇角淺淺的血痕。
燼淵用指尖拭去那抹血，聲音低?。骸斑€能走嗎？”
阿照睜眼，眼底是深不見底的靜。
“能?！?/p>
她撐著枯樹站起，狐裘滑落，露出月白中單，單上血跡斑斑，卻掩不住她眼里的光。
蕭野把槍背回身后，聲音沉穩(wěn)：“十里之外，便是白骨崖。
我們在那里，等最后一瓣桃花開。”
車隊再次啟程。
阿照坐在車廂里，指尖輕撫腕間赤紋，像撫一條隨時會醒的蛇。
橘貓吞天蜷在她膝頭，呼吸輕得像貓，額心火痣?yún)s亮得嚇人。
車外，雪原盡頭，白骨崖的輪廓在晨光里漸漸清晰，崖壁如刀，崖頂懸著一輪將升未升的血月。
阿照輕聲，似對燼淵，又似對自己說：
“還剩兩瓣桃花。
一朵在崖下，一朵在我心口。
誰先開，誰就先取我命?！?/p>
車輪碾過雪痕，發(fā)出細微的裂響。
裂響盡頭，是戌時末的白骨崖，是歸元草，是幽都門，也是她僅剩的二十一天。
——第18節(ji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