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粘膩的觸感,像一條死去的蛇,貼在陳雪的后頸上。
她的身體瞬間僵住,連呼吸都停了半秒。
恐懼,在那一刻,從一個抽象的情緒,變成了有形的、冰冷的實體。
它順著她的脊椎,閃電般地竄遍全身。
她想尖叫,但喉嚨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掐住,只能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壓抑的“呃”。
這聲音在狹窄的管道里,像一只被踩住尾巴的老鼠的悲鳴。
“叫什么!”爬在最前面的王建國厲聲喝道,聲音里滿是壓抑的怒火和緊張,“想把樓里的怪物都引來嗎!”
“不……不是……有東西……”陳雪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哭腔,“有東西滴到我脖子上了。”
“能有什么東西?漏水了吧?!标犖橹虚g的男人不耐煩地催促,“快走吧王哥,這鬼地方我一秒鐘都不想多待?!?/p>
多么可愛的自我安慰。
漏水?這棟樓的水系統早在一年前就徹底癱瘓了。
我能“嘗”到陳雪的絕望。她伸出手,顫抖著摸向自己的后頸。
當她的指尖觸碰到那灘液體時,她整個人像觸電般地縮回了手。
不是水。
水不會這么粘稠。
水不會這么溫熱。
水更不會……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像是腐爛水果混合著鐵銹的甜腥味。
她瘋了似的在自己滿是污漬的褲子上猛擦手指,仿佛那上面沾了什么世界上最污穢的東西。
我命令那只“信徒”再次眨眼。
這一次,它三只眼睛里滲出的液體更多,匯成一股細流,無聲地滑落。
目標不是陳雪。
而是跟在她身后的,那個叫李衛(wèi)的男人。
液體精準地落在他用來照明的頭燈上。
“滋啦——”
一聲輕響,頭燈的光芒劇烈地閃爍了兩下,然后徹底熄滅。
“操!我的燈怎么壞了!”李衛(wèi)低聲咒罵,“什么鬼質量?!?/p>
隊伍的末尾,瞬間陷入了更深的黑暗。
只剩下王建國和另一個男人頭上的光,在前方投射出兩道微弱、搖晃的光柱。
陳雪被夾在中間,前面是未知的黑暗,身后是突然降臨的漆黑。
她的呼吸變得粗重而急促,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尖銳的嘶鳴。
恐懼正在發(fā)酵,從一粒小小的酵母,迅速膨脹成巨大的面團,幾乎要撐爆她脆弱的精神。
這種感覺……太美妙了。
比林舟記憶里,復仇的快感要純粹得多。
“都他媽給我安靜!”王建國的聲音里透出一股狠厲,“不想死的就閉嘴,跟著我爬!”
他顯然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一個老兵的直覺,在瘋狂地向他報警。
但他別無選擇。
進來,尚有一線生機,能搶到那個叫林舟的小子囤積的物資。
后退?現在后退,就等于承認自己被這詭異的氣氛嚇破了膽。
在末世,一個團隊的領袖,絕不能表現出任何軟弱。
他加快了速度,像一條被獵人追趕的狼,在管道里奮力前行。
我放任他們前進。
就像一個耐心的食客,看著食物自己爬上餐盤。
我開始給他們增加一點“背景音樂”。
我命令這棟樓里所有的“信徒”,開始同步“呼吸”。
那是一種極其低沉的,頻率很慢的脈動聲。
呼……吸……
呼……吸……
聲音不大,與其說是聽到,不如說是被身體“感受”到。
管道的金屬壁,隨著這聲音,發(fā)生著人耳無法察覺的,極其細微的震動。
“你們……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陳雪的聲音像是夢囈。
“什么聲音?我只聽到你他媽快要斷氣的聲音?!崩钚l(wèi)在她身后煩躁地回了一句。
但爬在最前面的王建國,又一次停了下來。
他關掉了自己的頭燈。
瞬間,整個管道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和死寂。
只有那若有若無的脈動,變得清晰起來。
呼……
吸……
它沉重,緩慢,充滿了某種不可名狀的生命力。
仿佛……他們正爬行在一個巨大生物的胸腔里。
“是……是通風系統的總機在響吧?”那個瘦高個男人,聲音干澀地自我安慰。
“你他夕陽的見過哪個總機是這個動靜?”王建國罵了一句,語氣里卻透著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顫抖。
他猛地重新打開頭燈,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前方。
“快走!”他不再廢話,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向前猛沖。
恐慌開始蔓延。
理智正在一點點被這未知的、詭異的環(huán)境所吞噬。
我喜歡這種變化。
就像看著一杯清水,慢慢被滴入的墨汁染黑。
他們爬得很快,很快就到了一個分岔口。
這里是一個稍微寬敞些的連接艙,幾根巨大的管道在這里交匯。
而交匯的中心,有一個東西。
那東西……很難用人類的語言來形容。
它像一個巨大、臃腫、布滿褶皺的肉瘤,表面是暗紅色的,布滿了青黑色的血管狀凸起。
它和四周的管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仿佛本就是這通風系統的一部分。
一個“心臟”。
是我整個循環(huán)系統的中樞之一。
它正在隨著那低沉的脈動聲,緩慢地,有節(jié)奏地,一張一合。
隊伍里的四個人,都看傻了。
頭燈的光芒,死死地定格在那團蠕動的血肉上。
恐懼,在這一刻,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峰。
“那……那是什么……”瘦高個男人的牙齒在打戰(zhàn)。
“別管它是什么!”王建國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聲音,“從旁邊繞過去!快!”
他的經驗告訴他,這種無法理解的東西,絕對不能碰。
他們小心翼翼地,貼著最邊緣的艙壁,試圖繞過這個“肉瘤”。
陳雪是最后一個。
當她經過那東西時,我下達了新的指令。
那個巨大的“心臟”上,一處不起眼的褶皺,忽然張開了。
那是一只眼睛。
一只巨大、渾濁、沒有瞳孔,只有一片死寂灰白的眼睛。
它靜靜地,轉向了近在咫尺的陳雪。
陳雪感覺到了。
那道目光,沒有溫度,沒有情緒,卻像一把淬了冰的鋼針,狠狠刺進她的腦子里。
“啊——?。?!”
這一次,她再也無法抑制,發(fā)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她瘋了一樣地向前爬,手腳并用,指甲在金屬壁上劃出刺耳的噪音。
她的崩潰,像一根導火索。
那個叫李衛(wèi)的男人,終于也崩潰了。
“媽的!老子跟你拼了!”他怒吼一聲,竟然從腰間掏出了一把自制的手槍,對準了那個巨大的“肉瘤”。
“別開槍!”王建國怒吼。
但已經晚了。
砰!
槍聲在密閉的空間里,被放大了數十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子彈擊中了“心臟”。
但預想中血肉橫飛的場面沒有出現。
子彈像是射入了一塊堅韌的橡膠,噗的一聲悶響,就陷了進去。
沒有血。
一滴都沒有。
那個被擊中的地方,只是向內凹陷了一下,然后……像一張嘴,把那顆彈頭,“吞”了進去。
死寂。
槍聲過后,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連那脈動的聲音,都停了。
李衛(wèi)呆呆地看著自己手里的槍,又看了看那毫發(fā)無損的“肉瘤”。
下一秒。
那只巨大的灰色眼球,猛地轉向了他。
緊接著,整個“肉瘤”表面,無數的褶皺同時張開。
一只,十只,上百只……
密密麻麻的眼睛,布滿了整個連接艙的中心,每一只都死死地盯著李衛(wèi)。
“我操……”李衛(wèi)喃喃了一句,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
然后,最靠近他的一根,從“心臟”上延伸出來,與通風管相連的“血管”,突然像蛇一樣活了過來。
它猛地彈起,前端裂開,露出一個布滿細密牙齒的吸盤口。
快如閃電。
李衛(wèi)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那吸盤就狠狠地印在了他的臉上。
“唔——??!”
他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整個人被那根肉管高高吊起,四肢在空中瘋狂地抽搐。
所有人都眼睜睜地看著。
看著李衛(wèi)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
他的皮膚迅速失去水分,緊緊地貼在骨骼上,就像一具被風干了百年的木乃伊。
不到十秒鐘。
那根肉管松開了吸盤。
一具干尸“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摔成了幾截。
而那根肉管,則心滿意足地縮了回去,顏色變得更加鮮艷、飽滿。
那個“心臟”的脈動,重新開始了。
呼……吸……
比之前,更加強勁有力。
剩下的三個人,王建國,陳雪,還有那個瘦高個,已經徹底被嚇傻了。
他們的大腦,已經無法處理眼前發(fā)生的這一切。
這超越了他們對喪尸,對末世的所有認知。
這是……神話里的怪物。
是地獄里的惡魔。
“跑……”王建國的嘴唇哆嗦著,發(fā)出了一個不成調的音節(jié)。
他第一個反應過來,轉身就往來路瘋了一樣地爬回去。
瘦高個緊隨其后。
陳雪最后一個,她幾乎是靠著求生的本能,在地上手腳并用地蠕動。
但,游戲既然已經開場,我又怎么會讓他們輕易離席?
我下令。
他們來時的那條管道,在他們身后,無聲無息地,開始收縮。
原本足以容納一個成年人爬行的圓形管道,正在被某種力量擠壓,緩緩地變成一個扁平的橢圓。
爬在最前面的王建國,最先發(fā)現了這個變化。
“不……不……”他絕望地伸出手,看著前方的出口,在他眼前一點點地閉合,變成一條無法通過的縫隙,“開門!給老子開門??!”
他瘋了一樣用拳頭,用頭,去撞擊那冰冷堅硬的金屬壁。
但那不是金屬壁。
那是我的“肌肉”。
我的意志,堅不可摧。
后路,被斷了。
唯一的希望,就是前方。
那個他們最初的目標——林舟的家。
王建國猛地回頭,眼中布滿了血絲,臉上是一種混雜著恐懼、瘋狂和最后一絲理智的猙獰。
“走!去前面!進那個小兔崽子的家!”他嘶吼著,掉頭朝我的公寓方向爬去。
到了這個地步,他依然沒有放棄。
他依然認為,只要能進入那個“堡壘”,就能找到生機。
多么頑強的生命力。
我很欣賞。
我甚至主動為他們清開了一點道路,讓那些偽裝成管道附屬物的“信徒”,稍稍向后退卻。
快一點。
再快一點。
快到我的餐桌上來。
很快,他們就看到了。
看到了前方通風口柵欄透出的,微弱的光。
那光芒,在此刻的他們眼中,不亞于天堂的圣光。
那是文明的火種,是安全的象征。
王建國不顧一切地沖過去,拿出切割工具,對著那最后的阻礙,開始了瘋狂的切割。
刺耳的噪音再次響起。
火花四濺,照亮了他那張已經被汗水和恐懼浸透的臉。
陳雪和瘦高個擠在他身后,像兩只等待被拯救的,淋濕的鵪鶉。
他們誰都沒有注意到。
在他們頭頂和腳下的管道壁上,一張張扭曲的人臉,正從金屬色的偽裝中,緩緩浮現出來。
那些人臉,有的屬于這棟樓的住戶,有的屬于曾經進來搜刮過的拾荒者。
現在,他們都是我的一部分。
他們無聲地張著嘴,用空洞的眼眶,“注視”著這最后的三個活人。
終于,柵欄被切開了。
一個漆黑的,散發(fā)著物資和安全氣息的缺口,出現在他們面前。
“我先進!”王建國丟下工具,沒有絲毫猶豫,第一個鉆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然后是那個瘦高個。
最后是陳雪。
當雙腳重新踩在堅實的地面上時,三個人都虛脫般地癱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安全了。
他們終于……從那個活的管道地獄里,逃出來了。
王建國掙扎著抬起頭,環(huán)顧四周。
這里果然是一個巨大的儲藏室。
成堆的罐頭,一箱箱的壓縮餅干,桶裝的純凈水,碼放得整整齊齊,像一座小山。
墻角立著太陽能儲能電池組,指示燈發(fā)出幽幽的綠光。
另一邊,是武器架,上面掛著唐刀和復合弓。
一切都和他想象的一樣。
不,比他想象的還要好。
巨大的狂喜,瞬間沖垮了剛才的恐懼。
發(fā)財了!
他們發(fā)財了!
有了這些物資,他們可以在這末世里,當好幾年的土皇帝!
“媽的……這小子……真是個天才!”瘦高個看著滿屋的物資,眼睛都在放光。
陳雪也從地上坐了起來,她靠著一箱罐頭,驚魂未定,但眼神里也透出了一絲劫后余生的慶幸。
只有王建國,在短暫的狂喜之后,眉頭又皺了起來。
不對勁。
太安靜了。
這個叫林舟的小子人呢?
他搞了這么多物資,建了這么一個堡壘,人怎么可能不在?
他警惕地站起身,從腰間拔出一把軍用匕首,慢慢地,一步步地,走向通往客廳的門。
門是虛掩著的。
有光從門縫里透出來。
他走到門邊,深吸一口氣,猛地一腳踹開了門。
“不許動!”他大吼一聲,擺出了標準的持刀格斗姿勢。
然后,他愣住了。
客廳里,空無一人。
只有幾十個監(jiān)控屏幕,亮著幽幽的光,顯示著大樓內外,各個角落的景象。
而所有的屏幕中央,客廳的正墻上,掛著一個巨大的,嶄新的液晶電視。
電視開著。
屏幕上,是一只眼睛。
一只巨大無比,占據了整個屏幕的,漆黑的眼睛。
沒有眼白,沒有瞳孔,就像一個能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洞。
那只眼睛,正靜靜地“看”著他。
王建國臉上的肌肉開始抽搐。
他見過這只眼睛。
不,他沒有。
但他內心最深處的恐懼告訴他,這只眼睛,和剛才在管道里,那個肉瘤上的無數只眼睛,同出一源。
一種比在管道里時,強烈百倍的寒意,從他的尾椎骨升起,瞬間凍結了他的血液。
這里不是避難所。
這里是……心臟。
他們沒有逃出怪物的肚子。
他們只是從食道,爬進了胃里。
“王哥……怎么了?”身后的瘦高個也跟了過來,當他看到屏幕上的眼睛時,也發(fā)出了變調的驚呼。
就在這時。
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不是從電視里,而是從四面八方,從天花板,從地板,從墻壁,從空氣中的每一個分子里,同時響起。
那聲音,是林舟的。
又混雜著成百上千個,男女老少的聲線,重疊在一起,形成一種詭異的和聲。
“歡迎回家?!?/p>
話音落下的瞬間。
客廳里,那些原本看起來再正常不過的家具,動了。
那個靠墻立著的衣帽架,它的枝杈像蜘蛛腿一樣伸展開,變成了一個由枯瘦肢體構成的節(jié)肢怪物。
沙發(fā)上那堆看起來隨意丟棄的舊衣服,蠕動著,融合成一個沒有固定形態(tài),不斷變換著人臉的肉團。
天花板上華麗的水晶吊燈,那些水晶一顆顆地變成了眼球,齊刷刷地轉了過來。
整個房間,活了過來。
“跑?。?!”
王建國終于發(fā)出了絕望的嘶吼。
他轉身,想從他們進來的那個通風口逃回去。
但他看到的,是陳雪驚恐到極致的臉。
以及,陳雪身后,那個被他們切開的通風口里,伸出的一張臉。
那張臉,屬于剛剛被吸成干尸的李衛(wèi)。
只是此刻,他的臉像蠟一樣融化,重新變得飽滿,兩只眼睛變成了兩個漆黑的空洞。
他咧開嘴,露出了一個遠超人類極限的,詭異的微笑。
“王哥,”他用一種尖銳濕滑的聲音說,“別急著走啊……”
“游戲,才剛剛開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