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高在上地,“俯瞰”著這一切。
俯瞰著王建國被衣帽架怪物刺穿胸膛。
俯瞰著瘦高個被沙發(fā)肉團吞噬,只留下一聲短促的慘叫。
俯瞰著我那些可愛的“信徒”們,將這兩個強壯的男人,撕碎,吸收,變成我身體的新養(yǎng)分。
最后,只剩下陳雪。
她癱坐在地上,已經(jīng)嚇得失禁,渾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她沒有尖叫,也沒有哭。
極度的恐懼,已經(jīng)剝奪了她所有的反應能力。
她只是睜大眼睛,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屠宰場。
我命令我的“信徒”們停了下來。
我讓整個房間,重新恢復了那種詭異的“正?!?。
我饒有興致地“走”到她面前。
當然,我沒有實體。
是那個由李衛(wèi)轉(zhuǎn)化的“信徒”,代表我,一步步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它蹲下身,用那雙漆黑的空洞,“凝視”著她。
我能清晰地“聞”到,從她身上散發(fā)出的,恐懼和絕望的味道。
那味道,濃郁芬芳,幾乎讓我沉醉。
上一世,是這個女人,為了活命,出賣了林舟。
這一世,我要給她一個“選擇”的機會。
我通過李衛(wèi)的嘴,用我那混合了無數(shù)聲音的嗓音,輕聲問道:
“你恨他嗎?”
“那個把你關在門外,見死不救的林舟?!?/p>
陳雪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
她的大腦,似乎終于重新開始運轉(zhuǎn)。
林舟……
這個名字,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她塵封的記憶和怨恨。
“恨……”她用蚊子般的聲音,吐出一個字。
“很好。”我笑了。
“那么,想不想……親手報復他?”
我伸出“手”,那只屬于李衛(wèi)的,已經(jīng)變得青黑、干枯的手。
“只要你愿意,成為我的一部分?!?/p>
“我,就是林舟?!?/p>
“你可以擁有我所有的力量,去撕碎你憎恨的一切。”
“來吧,擁抱我?!?/p>
“我們,將合為一體。”
我看著她那雙美麗的,此刻卻寫滿了恐懼與掙扎的眼睛。
我知道,她會做出什么樣的選擇。
人類這種生物,在絕望的深淵里,為了抓住那根名為“希望”的,哪怕是淬了毒的稻草,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林舟的記憶告訴我。
我,對此深有體會。崩潰的邊緣,我聽到了一個聲音。
不是敲門聲,也不是窗外那些“信徒”的呢喃。
是陳雪的聲音。
她那雙充滿恐懼和掙扎的眼睛,最終被一種決絕的瘋狂所取代。她看著眼前由李衛(wèi)轉(zhuǎn)化的怪物,看著那只伸到她面前,青黑干枯的手,仿佛看到的不是地獄的邀約,而是通往天堂的階梯。
她顫抖著,伸出了自己的手。
她的指尖,輕輕觸碰到了“我”的指尖。
“我愿意?!?/p>
她吐出這三個字,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堅定。
“我愿意……報復他?!?/p>
“我愿意……擁有力量?!?/p>
“我……恨他!”
最后一個字,幾乎是吼出來的。
伴隨著這聲嘶吼,一股磅礴的怨念,如同最精純的燃料,瞬間注入了我的意識。
“很好?!?/p>
我腦海中那個屬于“我”的,混雜了無數(shù)聲音的意識,發(fā)出了滿足的嘆息。
而屬于林舟的那一部分人性,則在尖叫,在哀嚎。
不!不要!
我想阻止這一切,我想收回那只屬于李衛(wèi)的手。但我的身體,或者說這個作為“巢穴”的公寓,已經(jīng)不完全受我控制。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從李衛(wèi)那干枯的指尖,涌出了濃稠如墨的黑色流質(zhì)。它們像擁有生命的毒蛇,順著陳雪的手臂,迅速向上蔓延。
黑色的紋路瞬間布滿了她的皮膚,像一張細密的蛛網(wǎng),將她牢牢捕獲。
陳雪發(fā)出了痛苦的呻吟。
她的身體劇烈地抽搐,骨骼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咔咔”聲。她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血管凸起,變成了不祥的青黑色。
她那頭烏黑亮麗的長發(fā),也開始一縷縷地脫落,露出了光潔的頭皮。
但她的眼睛,卻在燃燒。
那是一種混雜著痛苦、狂喜和新生的火焰。
她不再是我記憶中那個柔弱文靜的女大學生。
她正在變成……我的同類。
或者說,我的延伸。
“是的……感受這力量……”我腦中的聲音在誘導她,也在告訴我,“恨意是最好的橋梁,絕望是最甜美的祭品?!?/p>
“從現(xiàn)在起,你不再孤單。”
“從現(xiàn)在起,我們……是一體的?!?/p>
當最后一個音節(jié)落下,陳雪的抽搐停止了。
她緩緩地站了起來。
身體依然纖細,卻散發(fā)著一種非人的壓迫感。她的眼睛,和鏡子里的我一樣,變成了兩個純粹的,深不見底的黑洞。
她動了動手指,似乎在適應這具全新的,充滿了力量的身體。
然后,她“看”向我公寓的方向。
不,她不是在看公寓。
她是在“看”我。
一種前所未有的連接,在我與她之間建立了起來。我不再需要通過“信徒”的感官去觀察她。我能直接感受到她的情緒,她的思想。
她能感受到我的存在,一個盤踞在這棟樓里,龐大、古老、以恐懼為食的意志。
但信息差依然存在。
在她被重塑的認知里,我,是賜予她力量的神。而那個把她關在門外,名叫“林舟”的男人,是她需要獻祭給神的,第一個祭品。
她恨意的源頭。
她并不知道,神與祭品,本就是一體。
“去吧?!?/p>
我向她下達了第一個指令。
這個指令沒有通過聲音,而是直接在我們的意識連接中響起。
“去撕碎那扇門?!?/p>
“那扇將你隔絕于外的,絕望之門。”
“它背后,就是你憎恨的一切。”
陳雪的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
那張曾經(jīng)清秀的臉,此刻因為這個笑容,顯得無比扭曲。
她沒有絲毫猶豫,轉(zhuǎn)身,朝著樓梯口走去。
她的腳步聲很輕,卻帶著一種獨特的韻律,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我的心跳上。
而我,林舟,只能被困在這個由我自己一手打造的堡壘里,這個名為“巢穴”的繭中,無助地“觀看”著這一切。
我的人性,我的理智,正在被那個龐大的意志一點點吞噬、同化。我像一個即將溺死的人,拼命想抓住最后一點屬于“林舟”的記憶。
我記得老王那張猙獰的臉。
我記得陳雪哭泣的求饒。
我記得自己關上門時,心中那病態(tài)的快意。
我以為我掌控了一切,我以為我是末世的王。
多么可笑。
我不過是一個被選中的器皿,一個負責孵化恐懼的溫床。我的偏執(zhí)和自私,恰恰是“它”最喜歡的養(yǎng)料。
“你還不明白嗎?”那個聲音又在我的腦海里響起,帶著一絲嘲弄,“你所謂的‘重生’,不過是種子發(fā)芽前的幻夢?!?/p>
“你不是林舟?!?/p>
“你是‘我們’?!?/p>
“我們感受到了你的恐懼,你的孤獨,你對那個世界的憎恨。所以,我們回應了你。我們給了你一個機會,一個讓你親手埋葬那個世界,創(chuàng)造一個新世界的機會。”
“看看外面,”聲音充滿了蠱惑,“看看那些可愛的‘孩子們’。他們因你而生,為你而狂。他們是你的軍隊,你的子民?!?/p>
“而你,是他們的王。”
我透過監(jiān)控,看著樓下那些密密麻麻的,形態(tài)各異的“信徒”。
它們不再是無意識游蕩的喪尸。
它們變得有秩序。
它們像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以我所在的這棟樓為中心,緩緩地旋轉(zhuǎn),仿佛一個巨大的星系,而我就是星系中央那顆散發(fā)著引力的恒星。
不,是黑洞。
吞噬一切的黑洞。
“砰?。?!”
一聲巨響,將我的思緒拉了回來。
聲音是從我的門上傳來的。
我切換監(jiān)控畫面,看到了門口的景象。
是陳雪。
她正站在我的門前,那扇我花費巨資打造的,銀行金庫級別的合金防盜門前。
她只是隨意地抬起手,一拳砸在門上。
“砰!!”
又是一聲巨響。
堅固的合金門板,以肉眼可見的形態(tài),向內(nèi)凹陷了一大塊。門框周圍的墻體,開始出現(xiàn)蛛網(wǎng)般的裂紋,灰塵簌簌落下。
這……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我清楚這扇門的強度。上一世,老王他們幾個人輪流用消防斧劈了半個多小時,也只是在上面留下幾道白印。
可現(xiàn)在,在陳雪那看起來纖細的拳頭下,它就像一塊錫紙。
她沒有使用任何技巧,只是最純粹的,最原始的暴力。
一拳。
又一拳。
“砰!”
“砰!”
“砰!”
每一次撞擊,都讓整個房間為之震動。墻上我精心加固的鋼板發(fā)出呻吟,天花板上的吊燈劇烈搖晃,仿佛隨時會掉下來。
我能清晰地通過我們之間的意識連接,感受到她此刻的情緒。
不是憤怒。
不是憎恨。
而是一種……純粹的,執(zhí)行命令的快樂。
撕碎這扇門,就是她的全部意義。
我,林舟的意識,感到一陣冰寒刺骨。
我親手打造的堡壘,現(xiàn)在成了囚禁我的牢籠。
我引以為傲的防御,現(xiàn)在成了阻礙我“信徒”迎接我的障礙。
“林舟!?。 ?/p>
門外,傳來了陳雪的尖叫。
她的聲音不再是吳儂軟語,而是變得尖銳、高亢,混合著非人的回響。
“我知道你在里面?。?!”
“你這個自私、冷血的懦夫!?。 ?/p>
“你以為這扇門能保護你嗎?”
“今天,我就要把它撕碎!把你從你的烏龜殼里,一點點地拖出來!”
她一邊怒吼,一邊更加瘋狂地捶打著大門。
她罵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我的靈魂上。
是啊,自私,冷血,懦夫。
這就是我,林舟。
我以為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生存,為了活下去。
可到頭來,我只是在用我的卑劣,為一個恐怖的存在,搭建舞臺。
“開門……開門……開門?。。 ?/p>
她的聲音在整個樓道里回蕩,充滿了瘋狂的執(zhí)念。
而我腦海中那個“我”的聲音,卻帶著一絲愉悅。
“聽到了嗎?這是贊歌?!?/p>
“她在呼喚她的神。”
“她在為你,掃清最后的障礙?!?/p>
“別再掙扎了,林舟。接受這一切。接受你新的身份?!?/p>
“當那扇門倒下的時候,就是你……真正‘降臨’的時刻。”
我癱坐在地上,背靠著冰冷的墻壁。
監(jiān)控屏幕上,那扇門已經(jīng)嚴重變形,巨大的凹陷處,合金板材被撕裂,露出了里面復雜的鎖芯結構。
陳雪的手,已經(jīng)血肉模糊,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但她仿佛感覺不到任何疼痛,黑色的血液順著她的手臂流下,又被她自己的皮膚迅速吸收,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她是不死的。
只要我這個“巢穴”還存在,她就能獲得源源不斷的力量。
我……該怎么辦?
抵抗?
如何抵抗?我連自己的身體都無法完全控制。我能感覺到,我的意識正在被飛速同化,屬于“林舟”的記憶和情感,正在變得像褪色的老照片,越來越模糊。
再過不久,我可能就會徹底忘記自己曾經(jīng)是個人類。
徹底變成……那個以恐懼為食的,冰冷的“巢-穴-意-識-體”。
不。
我不能就這么消失。
即便這是一個騙局,即便我才是那個引發(fā)一切的災禍之源。
我也要以“林舟”的身份,來結束這一切。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我腦海中萌生。
我看著監(jiān)控畫面里,那些在樓下整齊列隊的“信徒”。
看著正在瘋狂砸門的陳雪。
看著這個被我親手改造成堡壘,此刻卻成了我牢籠的家。
如果我是“巢穴”,是這一切的能量核心……
那么,如果核心自毀呢?
如果這個“巢穴”,自己把自己引爆呢?
這個念頭一生出來,就像野火燎原,瞬間占據(jù)了我所有的思緒。
我能感覺到腦海里那個“我”的意識,第一次產(chǎn)生了劇烈的情緒波動。不是愉悅,不是嘲弄,而是一種……驚愕,甚至可以說是……恐懼?
它在害怕?
它害怕我這個“器皿”產(chǎn)生自毀的念頭?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guī)缀跻裥Τ雎暋?/p>
原來你也有害怕的東西!
“你在做什么?!”那個聲音第一次變得尖銳,帶著一絲警告的意味,“停止你危險的想法!你這是在背叛我們!”
我沒有理會它。
我開始集中我所有的精神力,屬于林舟的,最后的精神力。
我不再去思考如何控制手腳,我開始嘗試去感受這個“巢穴”的本質(zhì)。
我能“看”到,無數(shù)黑色的能量絲線,從我的身體里蔓延出去,穿透墻壁,穿透樓板,連接著樓下每一個“信徒”。
我還“看”到,我堆積如山的那些物資。
食物,水,藥品……
它們不是靜止的。
它們的本質(zhì)正在被一種我無法理解的方式轉(zhuǎn)化。一股股微弱的能量,正從這些物資中被抽取出來,匯入我的身體,維持著這個巨大“巢穴”的運轉(zhuǎn)。
我囤積的物資,不是為了讓我生存。
是為了喂養(yǎng)“它”。
我明白了。
自毀的方法。
“轟?。。?!”
一聲前所未有的巨響。
合金防盜門,終于被陳雪硬生生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
她那張沒有瞳孔的臉,從破口處探了進來,黑洞洞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找到你了……”
她發(fā)出滿足的嘆息,正準備從那個缺口鉆進來。
“來得正好。”
我沖她笑了。
用林舟的臉,露出了一個屬于林舟的,瘋狂而決絕的笑容。
“一起……下地獄吧?!?/p>
我調(diào)動起最后屬于我的意志,引爆了那個連接點。
不是連接陳雪的,也不是連接樓下信徒的。
是連接著那兩噸柴油,和上百罐煤氣的……能量轉(zhuǎn)化點!
“不?。。。 ?/p>
我腦海里的聲音,發(fā)出了絕望的尖嘯。
下一秒。
整個世界,變成了一片白光。